周一清晨,方辰凌走向教室时,脑海里又浮现起上周五的画面——露攸宁递回画稿时发亮的眼睛,还有那句毫不吝啬的称赞。
那种被人看见、被人肯定的感觉,像一簇暖融融的小火苗,在她心里悄悄燃着。
她在座位坐下不久,正从书包里拿书,就看见露攸宁进了教室,单肩挎着包带,兴冲冲的样子。
对方甚至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从里面抽出一个略厚的精装册子,转身“啪”地一声放在她桌角。
“找到本还不错的画册,”露攸宁声音里带着刚爬完楼梯的微喘,指尖在哑光封面上敲了敲,“里面很多场景特别震撼,你肯定会喜欢。”
她说着松开手,“放你这儿慢慢看,看完再给我就行。”
方辰凌小心翼翼地翻开厚重的封面——一片色彩浓烈、正从空中坠落的浮岛城池,还有正中央那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线条锐利得简直能割伤手指。
“这张……”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抿了抿唇,生怕惊扰了画中那片汹涌的天地。
“是吧!”露攸宁立即凑近,眉飞色舞道,“我当初看完,热血沸腾地买了同款颜料,结果调出来个——五彩斑斓的黑......”
她回忆起那不堪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像只想要甩掉一身水珠的猫,“从此我就安心当个观众了。”
方辰凌看着对方生动的表情,没忍住,嗤地一下笑出了声。
大课间的下课铃一响,前排的露攸宁就起身往外走。转身时胳膊肘一带,许温澜放在桌角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露攸宁“哎呀”一声,又反应很快地弯下腰,把杯子捞了起来,放回许温澜桌上。
“不好意思啊。”
“没事,”许温澜抬眼看了看,“刚好是空的。”
露攸宁把杯子往里推了推,指甲在杯盖上随意地一敲,语气里是少见的直白:“你这杯子放得也太靠外了。”
方辰凌刚拿出草稿纸铺开,闻言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听露攸宁用这种埋怨的口气跟人说话。
不过,这话乍一听是吐槽,怎么尾音里却绕着一丝...嗔怪?
这是在......撒娇?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许温澜听了也没生气,只是挑了挑眉,回了一句:“知道了,下回我把它放讲台上去。”
露攸宁像是被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方辰凌注意到,露攸宁出门后,许温澜伸手,将那个杯子往课桌里侧挪了挪。
方辰凌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露攸宁来。
斜后方男生嘟囔一句“笔没墨了”,露攸宁头也没回,反手就把自己的按动笔拍在对方桌上。
一次课间,她同桌林婧,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睡着了,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滑落大半。
露攸宁正写着题呢,搁下笔便伸手去够那件滑落的外套,捡起后,又轻轻把它披回了林婧肩上。
英语小组讨论,她们组里一个声音细弱的女生几次想开口都被忽略,是露攸宁突然提高音量:“等等!我看张悦然好像有不同看法。”
全组人便安静下来,注意力聚焦到那个叫张悦然的女生身上。
一帧帧画面在她眼前拼凑着。那个在画册前激动不已的身形,和眼前这个总愿意帮别人摆平窘迫状况的身影,渐渐重叠起来。
她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露攸宁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会照顾人。
方辰凌正想着这些,思绪就被一场对话打断了。那是周四下午的语文课后,刚讲了“刻舟求剑”的典故。
教室里充斥着哄闹声。方辰凌看见露攸宁转过身,手肘搭在许温澜堆起的书山上。
“欸,许温澜,”她皱着眉头,像是真被难住了,“刚才老师说的那个刻舟求剑,我听着有点绕。它到底是讽刺那个人笨,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许温澜合上语文书,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几秒,目光看向窗外流动的云,似在斟酌措辞。
“我觉得……不是笨。”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种探寻的意味,“可能,他早知道剑掉下去就找不回来了。”
露攸宁愣了一下:“那他为什么还要刻记号?”
“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许温澜收回视线,淡淡地,却直戳问题的核心,“船上的刻痕,是他当时唯一能把握的确定性。”
方辰凌在一旁静静听着。
她发现露攸宁提问时很直接,而许温澜回应时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总能精准地接住对方那些模糊的感觉,并用简短的词句把它钉住。
这种默契让她想起自己画画时,偶尔也会需要某个准确的色号来定义脑海里混沌的颜色。许温澜似乎就是那种,能报出色号的人。
露攸宁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没再追问,转了回去。
而那个刻记号的人,在方辰凌的心里,突然从一个纯粹的傻瓜,变成了一个在湍急的河流中,固执地想要留住一点什么的、有些可怜的人。
在凳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她回过神来,教室门口有个女生好像在等着露攸宁。而露攸宁正快步往外迎。
看着门口的方向,方辰凌犹豫了一下,还是偏过头,用很轻的声音对许温澜说:
“你有没有觉得……露攸宁人很好。”
她没说具体的事,但许温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指什么。
“嗯。”许温澜顿了顿,又随口补充了一句,“她人啊……是还不错。”声调比她平时还要温和些。
许温澜似乎心情不错,目光移向方辰凌桌上那本画到一半的草稿上。
“你画画多久了?”她主动问。
方辰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回答:“初中开始的。”她摩挲着画纸边缘,“就是感兴趣,有时候在网上搜教程跟着学。”
“很厉害。”许温澜看着画稿上流畅的线条,评论得很简短,语气却很认真。
方辰凌垂下眼,耳根有点热,之前心里那点积攒的暖意,此刻仿佛又厚重了一点。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黎尹的英语课。
她踏着铃声走进教室,将教案放在讲台上,没有半句寒暄。
“通知一件事。”她声音清亮,透着一贯的不容置疑,“本周日下午三点,在教室召开家长会。”
她略作停顿,确保每个字都落在骤然安静的空气里。
“所有人必须告知家长。实在有特殊情况不能到场的,请家长最晚在周六中午前,亲自打电话向我说明原因。”
正要将草稿本合上收进抽屉的方辰凌,手指僵在了粗糙的纸页上,指尖下持剑少女飘逸的衣袂突然变得冰冷坚硬。
周围响起一片哀嚎和议论。
可那些字句突然变得遥远,像是从水底传来。她只能听见心脏沉沉下坠的声音。
画中少女坚定的眼神,也开始晃动、扭曲,仿佛被投入水中的倒影。
她已经能听见母亲失望的声音:“全年级五十多名?你这两个月心思都放在哪里了?是不是又光顾着画那些没用的东西……”
那些她寄托了所有安宁与幻想的画纸,此刻却密不透风地将她围剿起来。
“……都听清楚了吗?”黎尹最后问道。
教室里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听清楚了”。
方辰凌倏然回神,“啪”一声合上了草稿本,将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仿佛在藏什么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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