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新习惯:不吃猪肉

第三十四章 新习惯:不吃猪肉

山中的隆冬虽然难过,度日如年,简直是数着日子过,不过终究是过来了,到了第二年的二月,立春之后,严寒终于有所缓解,这个时候再回首之前,恍然不知怎么,倏忽一下就过来的,时光真的如流水啊。

日军终究是没来,凌云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与世隔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不过毕竟不是完全的不通消息,外面偶然也有人会来的,送信的,卖货的,于是大家便知道,日本人到了隆安、平果,便没有再向前,百色是平安的,凌云自然目前也是没事。

于是人们便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地,打算着在这里怎样长久地过下去。

这一天吴美霞便与黄菲计议:“我想要招几个孩子,在这里教她们读读书,虽然是战乱,可也不该耽搁了学业,到现在年也过完了,很该开学的。”

黄菲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梅林帐篷里的那些书:“我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来几本书来。”

吴美霞点点头:“如果能有,那可是好,如今虽然差不多每天都是圩日,猪羊尽有得卖,唯独少有书,我们当时离开桂林,衣物米面还带不过来,书只能丢下了,在这里偏偏买不到书,让人没得打发时间。”

如今居然算是在凌云安居了,去年十月来这里,到这时大约半年时间,起初很有些背井离乡的仓皇伤感,到这时住得有点久了,便觉得她乡也有了一点故乡的况味,饮食上渐渐能够习惯,这里本来是六天一次赶圩的,因为这一次涌进来的人多了,颇有一些高官太太在这里面,手头有钱,所以商业便逐渐繁荣起来,到此时已经变成了差不多天天都是圩日,每天杀猪宰羊,市场上日日都有鲜肉卖,像是黄菲之前担忧的问题,夏季里怎样保藏肉类,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顾虑。

只是没有书,肉食虽然不缺乏,但那是当地本来出产的,本地却是不印书的,而凌云与外界交通困难,这个时候纵然有商人往来,也多是贩运衣服食物之类,书籍在这样的时局之下,实在有点奢侈了,不能吃喝,分量又沉重,逃难如果要带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薄册子倒是还罢了,若是厚一点的书带在身上,就仿佛带了一块砖头,所以少有人带书,金银细软还带不过来,哪能顾得上书?

因此便感觉寂寥,避难的生活虽然也很是艰苦,每天总有许多事情做,像是吴美霞这样的人,比不得那些高官太太,门口有卫兵守护,家中还有女仆男佣,搓麻织线主要是为了体现情操品格,吴美霞可是真的需要自己动手料理家事,洗衣做饭,打扫房屋,这些事也不少呢,只是每天毕竟能偷得一些空闲,这个时候坐在窗边,便感到很有些无聊,实在是寂寞了,没有书看,也没有无线电可听,物质上虽然还不很匮乏,但精神实在有些空虚。

吴美霞说着说着,便讲到家计:“不招几个学生来,也真的有点撑不过去,出来半年多了,到如今‘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

就如同当年的苏秦,“资用乏绝”,所以急需收一点学费。

黄菲点了点头:“是啊,‘家无营活计,不怕斗量金’,哪怕是万贯家财,每天只有消耗,没有生产,也会慢慢地耗尽了。”

西门庆虽然可恶,不过他死了之后,月娘守着这个家,没有了收入,坐吃山空,纵然原本家底厚实,但那种资产逐渐减少的前景是很让人恐慌的,黄菲在延安,学习政治经济学,愈发明白若是不能有经济上的权利,便谈不到女性的解放,所以她很注意要自己赚钱,此时吴美霞想要在家中办一个小小的学校,她便也很是赞成。

于是第二天,黄菲便拿回来几本书,都是小说,吴美霞一看,好在不是那种情情爱爱的,多是社会小说,有一本居然是童话,拿来给幼童当识字课本,虽然也不是很合适,安徒生的童话对于不到十岁的孩子,有点太高深了,不过毕竟还可以用。

又过了两天,黄菲从外面回来,这一次是拿了几本旧账簿,她乐滋滋地说:“街头看到有人在收字纸,背篓里面有这样几本账簿,我就向他讨了来,本来说要给他钱的,他不肯要,听说我是要拿来给学生当作业簿,白白送给了我,真是感激他,还叮嘱孩子们要好好写字哩!很好的一个老人,愿他长命百岁。”

吴美霞一瞧,挺好的,这一下作业簿也有了,逃难在外,一切都要尽量节俭啊。

这时候学生也已经招了来,一共五个孩子,都是七八岁、**岁的年纪,刚好读小学,吴美霞是师范毕业,原本当过小学校的□□,婚后才从学校离职,专心作太太,这个时候重操旧业,很是合适,她的小屋里每天读书声琅琅,清清也跟着母亲老师一起识字,一群孩子读书之余,便是玩耍,虽然是逃难期间,在孩子而言却也另有一番开心。

四月里,黄菲这一天午间出门回来,带来一束黄色的野百合,非常鲜妍,十分夺目,吴美霞赶忙找出一只玻璃瓶,注了水,将那几支橙黄色的百合插在了瓶中,放在案头,笑着说:“这一下这屋子里可有了春天的气息。”

亏了黄菲胆大,时时到外面去,能够带回来这些东西,否则春天虽然是来了,自己这临时的住处也仍然是乏味,在这陌生的地方,外面又是战火连天,所以许多疏散来的人,尤其是女人,都是尽量不出门,关门闭户,悄无声息地等待。

黄菲歪着头看着瓶里的话,片刻之后笑道:“姐姐你看,是不是有一点好像梵高的名画?”

吴美霞再一看:“果然有点像呢。”

只不过梵高画的是向日葵,这里是野百合,只是色泽都是极为浓烈灿烂。

黄菲坐下来喝水,几个孩子正在大声背诵乘法口诀,这边两个人便低声闲话:“刚刚听陈太说,桂平那边有日本的飞机给打下来了,那飞机里的人,也不管死的活的,给乡民们一顿菜刀锄头,都成了肉酱。”

黄菲恍然便想起了在延安,看到的日本工农学校的学员,这些原本的战俘穿着木屐,在路上啪嗒啪嗒地跑来跑去。

黄菲则是给她讲述当天的见闻:“元厅长的小少爷,肺炎一直没能转好,今天死了。”

吴美霞登时一阵唏嘘:“真是可怜,那孩子还不到十岁吧?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本以为他已经顶过了冬天,到这时候或许会好起来,哪知依然是没了,他母亲不知有多伤心。”

黄菲每天出去,并不只是演练防空防毒,当初在女大辅修的一点医药知识,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凌云是个小地方,正规的医护人员十分缺乏,只有一些土郎中,但这些从桂林南宁过来的太太们,怎么会仅仅满足于这样的医疗服务?如果有人生了病,还是需要现代派一点的医师,黄菲虽然不是卫生学校毕业,但毕竟知道一些,在此时的凌云,她的医学知识就算是比较高的,她自己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便客串了医生,也兼职护士,收入虽然不多,但能维持最基本的支出。

只是这一段时间,黄菲也很是感觉受挫,她对于医学,本来就只是粗浅的了解,而在凌云从事医疗工作,还有一个严重的困难,就是缺少药物,缺少现代药品,这里倒是有草药的,遇到有人生病,就煎汤熬药,有时候确实能够好转,但往往不能奏效,黄菲是非常希望能够有桂林西药店里的那些药物,比如阿司匹林、破伤风血清之类,虽然不是真正的医生,不过倘若能够有这些药物在手,黄菲相信自己能够做更多的事。

就比如元厅长的小儿子,九岁的男孩,去年冬天受冷得了感冒,因为治疗不及时,便转成肺炎,整日地咳,他的母亲林太太急得心如火烧,各路郎中都请了来,本地的外来的,其中也包括自己,那屋子里的炭炉上整天放着药罐子,煎煮汤药。

对于肺病,以黄菲的水平,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办法,晓得这种病中医未必有效,西医似乎也没有特别好的法子,若是肺结核呢,只有打空气针,而肺炎呢,当初旁听的时候,好像也没听到老师讲应该怎样治疗,所以在这个时候,她这个学习过现代医药的人,反而不如老中医有主张,人家一条条能开出中药,柴胡、甘草、桔梗、川芎之类,本来说最好加一点人参,只可惜凌云的药铺里没有这样贵重的药材。

所以黄菲便只能协助护理,帮着照看那孩子,林太太丈夫的职位虽然也不算低,但却也并不是特别高,所以身边便只有一个女佣,日常要洗衣做饭,还要采买食物,此时要照看孩子,少不得多数落在林太太身上,她一个人实在忙不开,便请了黄菲来帮忙。

黄菲时常晚上过去,在那里照看了几天之后一看,别的倒是还罢了,火盆的炭灰实在呛人,呛得孩子不住地咳嗽,本来得了肺炎之后,呼吸道就非常敏感,哪里受得住炭灰白天黑夜的呛?可是不烧炭,却又怎么能行呢?全靠着这个来取暖,若是熄灭了,倒是没了那细细的灰,可是屋子里冷啊,孩子也受不住。

因此黄菲回来之后,便和吴美霞提起了水暖气:“倘若是有水暖气,该有多好。”

又暖和,又干净,不用担心烟,也不用考虑灰,只是可惜……

吴美霞微微一笑:“只可惜咱们是在凌云,不是在大上海。”

就算是住在上海,倘若只是寻常巷弄里的人家,而不是住在礼查饭店,那也是没有水暖气。

另外还得说,桂林啊,虽然在广西是数一数二的好地方,然而倘若一提到上海,终究是有些气短,桂林怎么能与上海相比?就算是邻省的广州,两粤之花,颇有南洋风味,抗战前很是繁华富庶的,面对着上海,总显得有点土气。

此时两个人便说着凌云虽然香粳米很好,终究太过清苦了一些,像是元家的小少爷,就是因为冬季里太过寒冷,才生了病,又缺乏医药,到底没能够恢复,小小年纪夭折了,生活的艰苦,对人的健康影响很大。

黄菲点头应着:“我们算是还好的了,时不时能够吃到肉,还有鸡蛋,总不至于太过亏耗了元气,当初桂林街头许多难民,衣食无着,连一碗热汤都难入肚,对身体损耗不小。”

不由得便想起了延安,人很容易会生病,得肺病和胃病的人很多,许多老革命者身体都不很好,比如瞿秋白,黄菲知道他有很严重的肺病,就算是国民党不杀他,以他的身体状况,也撑不了几年,所以国民党何必这样对待一个重度肺病患者呢?

而之所以延安的人多罹患这两种病,原因也可想而知,营养不良导致细菌病毒容易侵袭人体,便得了肺病,另外食物粗粝,革命斗争导致生活没有规律,便易患胃病,一些老革命,往往就是老胃病。

黄菲与吴美霞又说起了难民,想到这一次日军攻入广西,不知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战争之中,人未必是直接死于枪弹,但饥饿寒冷,还有糟糕的卫生条件,都可能让人失去生命,即使侥幸活着,那种恐慌煎熬啊,也实在难以承受,所以人们才会那样痛恨日军,什么“优待俘虏”的政策,还有什么“战争中的人道主义”,她们连想都不会想,看到了日本士兵,只要是自己能够的,直接就把他打烂。

不多时,便是吃午饭的时间,学生们各自散学回家,吴美霞把炉子上一直加热的锅子取了下来,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涌了出来,黄菲凑近铜锅,深深吸了一口气:“啊,好香的牛肉汤!”

吴美霞笑道:“这都给你闻了出来?可真是呢,早上刚刚买回来的新鲜黄牛肉。”

黄菲笑嘻嘻地说:“可说呢,这一阵练了出来,牛肉和羊肉各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都是很好的,只要别是猪肉。”

吴美霞哈哈地笑:“你虽然不是教门的人,现在却也和她们一样,不吃猪肉。”

黄菲捏着鼻子说:“美霞姐,但凡你看到那些猪吃的是什么,保管你也不肯再吃猪肉。”

凌云这里的人啊,养猪如同养狗,那些猪在大街小巷游走,专门吃人的排泄物,黄菲从前哪见过这个?小时候在乡下,都是打猪草啊,把那些鹅儿肠、墨头草割回来给猪来吃,猪长得肥肥壮壮,那该是多么的洁净;再看凌云这里的猪,倒也是胖胖的,只是一想到它们的食物,便感到满心的腻烦,实在太龌龊了,来到凌云之后,黄菲但凡有的选择,便不吃猪肉。

为此吴美霞有时候便要笑她:“你只管吃肉便罢了,费心去想它是怎样生长的,又是何必?”

实在有一点自寻烦恼啊。

黄菲蹙着眉头说道:“姐姐啊,我也不愿去想的,只是克制不住。”

一看到烧猪肉,便不由得要想到它们进食的情形,登时便有点想要作呕,于是便感到,幸好自己喜欢的是羊肉,那是多么的清洁,每天吃那样鲜嫩的青草,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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