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云谏立刻就回了头。
“十多年了,你总算是来了,我还担心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映雪那孩子,在这事上还是让人放心的。”那人笑着,话音里满是怀念。
“是啊,仔细算算,这是我离开隐熹山的第十六年了,好久不见,清澜”,在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后,云谏笑着回道。
说是十六年也不准,因为云谏在夕照塔沉睡了十五年,于他而言,这或许只算是下山后的第二年,而其他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走过了十五年的岁月。
“竹君让你在夕照塔养伤,现在感觉还好吗?”清澜走到云谏前面道。
“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竹君的医术吗?”云谏笑着反问,“我既然到这里来了,自然是没什么事的,不过……你如今是怎么一回事?”
“你要找江晚照对吧,跟我走吧,我知道他在哪”,清澜道:“我们边走边说。”
云谏闻言跟上了清澜的脚步,两人一道行于风雪之中,不知是不是云谏的错觉,他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你现在见到的我,是我的魂魄”,清澜道:“先前那场意外出现的时候,我已经提前将我的魂魄从身体中剥离,如果那时成功了,我的魂魄会跟那些怨魂一同消散,但你也知道,那时并没有成功。”
“江晚照现在在哪?”云谏在将又一个试图进入他经脉中的怨魂收拢后问道。
“在观仙塔,这些年里,我一直看着他。”清澜绕过前方的诸多怨魂,道:“他的身体被怨魂控制了,我只是一个魂魄,没办法解决。”
“难怪江映雪说先前让过傀来找他,却总是无功而返。”云谏若有所思道。
“嗯,必须要先将他身体里的怨魂驱出去才行,你们有办法吗?”
“嗯”,云谏点点头,“驱逐吗……这个我不知道,但我有些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
“嗯,找到他的怨在何处,然后化解他的心事便可消解怨魂。”
“你有办法我就放心了”,清澜笑了一下,“看来竹君说的对,你总会找到办法的。”
“唉,她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期待,搞得我都害怕我做不到——这些年里你一直在这儿……难熬吗?”
“难熬吗……确实有点,毕竟……这里没有隐熹山那么热闹了,我也无事可做,每日听着那怨魂的哀嚎,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不过……一想起来我们还会再见一面,就觉得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云谏叹了口气,“我当年下山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后来会是这样的……”
“那……云谏,你后来后悔过吗?”清澜犹豫着问。
“后悔下山吗……”云谏将外袍拢了拢,笑着说:“从未,就算我下山时提前知道我以后都不会顺利,我依然会选择下山,我从没有觉得我下山是错的,甚至有些庆幸雷惊蛰当年偶然用那张符找上了我,不过……我有些对不起扶疏,我下山并没有告诉他,让他一个人走了那么久。”
清澜闻言笑了笑道:“果然跟竹君说的一样呢,在山上那么多年,我可能不够了解你。”
“竹君怎么说的?”
“她说……你一定不会后悔下山的,因为你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这么说来……她也不后悔呀……”
“这是自然,她下山是她自己的选择,又怎会后悔,而且,她和你一样是从洗灵台走的,那时她应该想着她还会再回去吧,如今她怎么样了?”
“莫怀说她失踪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我已经有了想法,等这里的怨恨解决后我会去找找看。”
“既然你已经有想法了,我帮不了你,便不再多问了,唉,说起来还有些好笑,我先前从没想过,我有一天会这么相信你……”
“此话怎讲?”
清澜坦然道:“在山上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
“我现在难道不是吗?”云谏笑着反问。
“那不一样”,清澜的语气颇为认真,“我之前觉得你不会干什么正事——竹君那时在编纂医书,月枯在教扶疏练功,维舟每日也在修习,山上只有你每天无所事事,不乐意跟着师傅练功就算了,字写得那么难看也不愿意去好好练练,虽然那时竹君跟我说你其实是个靠得住的人,但我一句也没信。”
这种心理持续了很久,后来扶疏大了些,因为见扶疏天天往云谏那里跑,清澜甚至还去劝过扶疏。
“我那时跟扶疏说,不要天天往你那里去,免得跟你学坏了,结果扶疏一句都没听,甚至跟我说你的好话。”
“你在扶疏面前这么说吗……那他确实会说我的好话。”云谏低了低头,轻轻地笑着道。
“那时我觉得,你似乎并不会在隐熹山待上一辈子,隐熹山是我这一生的第二个家,但对你而言,那似乎只是一个可以住的地方而已,与家相差甚远,你不在乎被师傅赶下山,也不在乎自己以后会怎么样嗯……总之,就是对隐熹山没什么归宿感。”
云谏不得不承认,清澜虽然心里不会想太多,但感觉有时候还是挺准的。
“因为这些,你不愿意相信我?”
“也不止,还有别的。”
“我做了这么多讨人厌的事?”云谏疑惑道。
“也不是讨人厌”,清澜想了想说:“只是很难让我觉得亲切——你说话总是很随意,我分辨不出来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我总是没法分辨你话中真正的意思,所以我觉得你看似脾气好,但实际总是跟人隔着一堵墙。”
“这样吗?可我在山上的时候,跟竹君和月枯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竹君很聪明,她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自然跟你聊的来。”
“那好吧,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那你现在怎么改变了想法?”
“不是现在突然改变了,是之前就这么觉得了——在你告诉我你要下山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对你可能有误解,如果你真的像我所想象的那般无所事事,又怎会主动下山去查那些混乱不清的事,甚至还是光明正大地从洗灵台下山。所以那时我就想着等你回去了跟你好好聊一聊,却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虽然这中间隔了十五年,但也还来得及,他还有机会。
“我说你之前在山上的时候一个月不见得会跟我说一句话,今日怎么话突然这么多了,原来是早有预谋。”云谏打趣道。
“我这话现在再不说,这辈子可能就说不了了”,清澜笑道:“这些年在这雪原上,我突然觉得,你那样活着其实也很好,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也算潇洒。”
“住在隐熹山上,本就讲究一个自在随心,你还能有什么心事不成?”
“以前没有,不过现在……真是怀念呀……”
在隐熹山上的日子,是他这一生中最为平静安稳的时光,那段时日支撑着他挨过着十五年,然后坦然地迈向既定的死亡。
“现在想想,扶疏那小孩还是聪明的,他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我该听他的劝的——先前月枯派人将他送回来的时候,他还在昏迷,在醒了之后,他就一直在哭,你也知道,我不会哄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他,后来因为发现了维舟在山上藏着的魂魄,我便去黎苍山找月枯了,再也没回去,我没能照顾好他,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过的不算好,但没长歪,哦,甚至还长本事了,不知道跟谁学的,会堵我的话了。”云谏不紧不慢道。
清澜闻言笑了一下,“是吗?那也算是好事一件吧,若能找到竹君的话,你和竹君可要照顾好他,若是没找到的话……算了,你最好还是找到吧,你带那个小孩我不太放心。”
“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的,不过……扶疏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见他长大了,就不觉得他是小辈了?”清澜随意地笑着问。
云谏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该跟清澜作何解释。
好在清澜没在意他这点异样,继续道:“他是长大了,但在我们这些人心里,还不是那个小孩吗,我还记得。他当年上山的时候,天天一个人总是往山上跑,月枯都拦不住他,后来你带他下山了一趟,他倒是听话多了。”
“你以后也别因为他年龄小些,想着天天去欺负他,扶疏那孩子比较单纯,你别教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谏有些无奈道:“我有教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你确实没有明面上教他,可你总爱忽悠他,他听得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
“清澜,你这话我可不接受啊”,云谏条分缕析地回道:“首先,他大了些之后我就没怎么忽悠他了,第二,扶疏听得出来我的话是真是假,第三,就算他学会了,他也只会用在我身上,我可不会教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坑自己。”
清澜闻言叹了口气,“也是,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扶疏也不是傻瓜,也不是你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唉,是我又糊涂了,算了,你们以后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以后都要平平安安的,然后……”
“你要是不知道说什么,那就祝我们百年好合吧。”云谏听清澜顿了一下,赶忙接上了话。
清澜没听出云谏的言外之意,皱了皱眉道:“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是的”,云谏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而且很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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