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日,王環生辰。
依照褚朝风俗,女子皆先着丹色衣裙,待及笄之时由长辈再为其加上一件玄衣或丹衣,以示福祉。
一早,婵月和昙月两人便已将衣裙备好,只待王環醒来便能着衣。
铜镜前,王環看着镜中人影模糊的自己,问向身后替她梳着发的婵月,“章寺清那儿可还好?”
“一切皆好,已吩咐了人将他带来,定不会坏了女郎的计划。”婵月回道。
王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问道,“柳璵可已到了城外?”
婵月的动作微滞,看了一眼镜中的女郎,才道,“守城处还未传来柳郎君的消息,想来柳郎君是还未到城外……”
王環未说话,婵月心中叹了口气,又道,“女郎,守城处不只有我们安排去的人,还有郎君的。柳郎君到了城下,便是有我们的人接应,也未必能进城来。”
王環却笑了,半点也不担心,“只要他能赶到汝阳,便能进城。”
王環说完,婵月正好将她的发束好,用一条红缨束着,自然垂落在女郎身后。
王環最后看了铜镜中的女郎一眼,而后起身,向院外走去。
此时此刻,宾客已齐至王氏。
因只是女郎及笄,来的多是各族小辈,只有些和王拙交好或是意图借此攀附大君王拙的世家来了家中长辈。
按照王氏的规矩和流程,在王環向嘉礼之地走去时一路上除却府中女婢便该看不到任何宴客之人,但王環偏偏在半路上遇到了个此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王環看着前方玄衣谦和的郎君,停下步子,平手至眉,微行一礼,“见过殿下。”
褚钰挥退身旁诸人,上前几步,扶住王環的双手,“女郎不必多礼,钰并不想与女郎这般生分。”
王環看着身后跟着她的婵月退下,掩在袖袍下的眉眼微敛,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褚钰双手中抽回,“王環不敢。”
她并不想与褚钰有多热络。
褚钰自小长于皇室,极善观人神情,王環单是一个平静的表情便让褚钰心中隐有所明。
褚钰将手放回身后,负手而立,直言开口,“女郎亦是聪明人,应当已经知晓钰此次前来是想聘娶女郎为太子妃。钰此意虽有私情,但爱慕女郎之心却不假。若得女郎为妻,褚钰保证,后位及太子之位,皆为女郎所有。不知女郎可愿?”
后位,太子之位。
这大概是天下大多数女子梦寐以求之物,若王環并非生长在王氏,或许连她也会对这番承诺动心,即使眼前的男子并不能全心待她。
但她偏偏是王環,是享有了权势却也厌恶权势的王環。
王環微俯下身,褚钰却再度握住了她的手腕。
“王環,不要拜我,我只想与你做夫妻,不想与你做君臣!”褚钰有些失态,却字字出于真心。
他对王環存在算计不假,可他爱慕王環亦不假。
可为何王環不愿嫁他?
帝王之子,储君之位,世上还能寻到比他更好的男子吗?
可为何,王環偏偏不愿?
褚钰紧紧握着王環的手腕,不给她再次抽离的机会,“王環,褚钰待你是真心的,可为何你连一次机会都不愿恩赐予我?”
王環皱了皱眉,想要将手抽回,却怎么也挣不开褚钰的手,一下便冷了神色。
但不等她开口,身后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这样未免也太失礼了。”王璲缓步上前,站在王環身旁,似笑非笑看着褚钰攥着王環右手的手。
褚钰见到来人,抿了抿唇,不甘心地看了王環一眼,但也只能放手不再纠缠。
“是本殿失礼了,只是本殿仍想问王女郎,这太子妃之位你要还是不要?”褚钰看向王環,寒声问道。
王環收回手,将隐隐带了红印的手放入袖中,而后平静道,“王環不嫁皇室之人,若殿下真心爱慕王環,不若抛去储君之位,与王環做一对凡世俗人。”
让一国储君放弃太子之位,去做一个平常人,恐怕这世上只有王環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王環淡淡含笑,看着褚钰,又问道,“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他觉得如何?
他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储君之位!
褚钰面色难看,甩袖负回身后,出口的话也晦涩,“看来女郎并无意于吾,吾亦不为难女郎,自此天涯海角,你我再无关联!”
褚钰并非十全之人,被女郎一而再地拒绝,哪怕是泥菩萨也该有了几分脾气,更别说一向养尊处优的他了。
但碍于他与王環的身份,他到底不好说出多难听的话来,只烦闷地丢下这几句话便挥袖离开。
王環泰然自若,平静看着褚钰离开,等到确定褚钰的方向是向王氏府外去才敛了敛衣袖,站在原地等着婵月回来。
自来到王環身旁便一直未出声的王璲侧眸看着身旁的王環,忽然出声,“阿環适才说,若有人愿抛去一切随你去做一对凡世俗人,你便愿给他一次机会,此话可当真?”
王璲的声音一如往日温和,但王環却觉得此时的王璲与以往相同却又不同。
“大兄莫不是听岔了,王環适才的话是对褚钰所言,自然只是对褚钰为真。”王環淡淡开口,回眸对上王璲的眼神,而后平静收回。
王璲看着回过头去的少女,失声笑了出来,“也是,若是谁人都能以此聘得阿環为妻,只怕王氏的府门都要被求娶者踏破。”
王環并不言语,等到婵月回来后便向王璲颔了颔首,道,“環先行一步。”
语罢,王環转身欲行,王璲却伸手拉住了王環的手腕,但转瞬便放下,仿佛只是为了叫住王環。
“阿環,随阿兄一道走吧。”说完,王璲想到自己与王環如今的关系,笑了笑,眼中苦涩,“今日之后不管阿環要嫁与何人,都不会再向从前一样与阿兄漫步王氏了。所以今日,阿環能不能与阿兄再同行一次。若不然,往后这王氏便独阿兄一人了。”
王環回过身,想了想,并未回答王璲的请求,而是反问道,“今日守城处大兄可会派人去拦住柳璵?”
王璲一愣,眼中的苦涩敛起,转而化作自嘲,但不等他开口,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让他再也无法开口。
月昙抓着裙摆,满头大汗向王環跑来,“女郎!不好了!章寺清被人带走了!”
王環抿起唇角,看向王璲,“看来王環不必从大兄这儿得知答案了。王環告辞。”
王環甩过衣袖,大步向宴礼之地走去,婵月和月昙二人紧忙跟上,只有王璲一人仍站在原地,悲喜不知。
与此同时,汝阳城外。
早已做好了全副武装的镖局一众人跟在柳璵身后,看着今日防守格外严格的城门,摸不着头脑。
“往日走镖到汝阳,也未见城门防守得如此严,怎么今日严守成这样?”老大挠了挠自己的头,有点不解。
柳璵看着城门前一个个严查来往文书的队伍,并未回身,背着身对老大道,“今日是王氏女郎及笄之日,他们不会让没有文书之人混进去的。”
尤其是他,柳璵。
老大并不知晓眼前的雇主和王氏的关系,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女郎的生辰,怪不得城门防守如此,想来此刻王氏里皆是世家贵客,但凡放进一个对他们不利之人,这守城的士兵就要提着脑袋去见。”
说到这,老大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柳郎君,我还未问你,你来汝阳是要做什么?”
柳璵回头看了眼老大,“抢亲。”
老大一下瞪大了眼,“抢亲?抢谁的亲?”
在汝阳,恐怕没有人会把婚日和女郎王環的生辰撞在一块吧。
莫名的,老大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郎王環。”柳璵看着老大,弯眼笑了起来,让老大恨得牙痒痒。
老大一下站起身,将面上贴的假胡子一把拽下,“女郎王環?你小子知不知道王氏是什么地位?若是旁的世家兄弟们还能想办法送你进去。但是王氏,柳郎君,兄弟们混口饭吃不容易,不可能为了你这一单得罪世家之首,尾金我也不要了,便当我们毁约的代价,我们就此别过。”
老大冲柳璵抱了一拳,转而就挥手招呼手下走人。
柳璵并未拦着老大离开,能从淮阴顺利到达汝阳便已经不易,他不可能再让老大跟着他涉险。
柳璵叹了口气,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想了想,整了整身上的衣襟便向着城门走去。
虽然王氏之人必不会让他轻易入城,但他被柳氏除名的消息还未广之于众,借着柳氏子的身份他便是进不去城,想来王氏之人也不能当众便让他身首异处。
但不等他走到城门处,一辆马车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柳璵不动声色向后退去,准备绕开马车继续向城门处去。
不管来人是敌是友,他今日都要进城去。
这是他对女郎王環的承诺。
就在这时,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是一张笑意婉婉的面容,“柳璵,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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