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雁自小长在盛京,对后宫之事知晓的必然比曲霜姿多,且又比市井流言真实。曲霜姿请她过来,便是想确定一些尸体还有宫中的细节。
她如实相告,语气略带疑问:“宫里能使用大量冰块的贵人,除过皇帝恐怕就只有皇后和昭德妃了吧?”
听到曲霜姿这样问,林寻雁稍加思索,便领悟了少女真正想要问的。
的确,温孤昪不是贪图美色者,后宫妃嫔应该是历代皇帝中最少的。除了当年的贵妃,和后来偶得小宠的苗依依,也从未有过专宠或是偏宠之事。
“冰块?你的意思是……”与曲霜姿想到一块儿,林寻雁受惊,猛得瞪大眼睛。
曲霜姿点头应是,“尸体僵硬程度和腐烂程度确实异常,但我想原因有二,一是尸体被抛至湖边,近水则腐烂僵硬速度都变缓了,二是尸体曾被放置在大量冰块之上……”
“你的意思是,”林寻雁下意识吞咽口水,又莫名觉得反胃恶心,顿了顿才缓过来补充道:“尸体上的斑痕,可能有部分是由于冻伤。”
“嗯。”曲霜姿面色严肃,“所以我还要问你,皇后和昭德妃的关系如何?”
明明身处在夏季,林寻雁却打了个寒战,她抬眼看向殿内,“两位皇子争斗,势同水火,他们的母亲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虽然昭德妃娘娘一直以贤善平和著称,似乎对自身位分和太子之位并不在意,但我想……毕竟是人,怎么可能真的无欲无求呢?”林寻雁嘴唇绷成一条线,继续道:“而且据说,当年昭德妃娘娘还未诞下皇子之前,在宫中势微,很受排挤,甚至连位分低于她的妃嫔都敢对她冷嘲热讽。”
这些全在曲霜姿意料之中。
但刚刚在琴乐宫里,她也没有看见有什么用来消暑的冰盆,且沈兰因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不似作伪,难不成是真的城府过深,只为掩人耳目?
眼下的情形,更像是有人故意引着线索指向昭德妃。
这案子一旦牵扯到宫中的勾心斗角,恐怕就要复杂几倍。曲霜姿轻轻叹气,“我方才询问了钦天监,还有皇后宫里见过尸体的人,他们的回答都天衣无缝。”
曲霜姿从怀中掏出方才的手帕,“我对女红不大了解,你看看这帕子,可能看得出什么?”
林寻雁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她仔细捧着手帕察看,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宫中善女红者,当属昭德妃娘娘,这针脚细密、样式也典雅美观,与宫中绣娘的手法可不同。”
“该是昭德妃娘娘家乡,尹川的绣法。”
听到这里,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良久,曲霜姿才开口,她目光笃定,“绝不可能是昭德妃。”
“你信任她?”林寻雁微微不解。
“我只是信任一位挂念孩子的母亲。”
“昭德妃其人如何暂且不论,二皇子处境艰难,如今还在战场上,生死都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身为母亲,她日日拜佛祈福可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哪怕是为了混淆视听,她又何必如此?”
哪怕深宫苦日难捱,她也坚持了这么多年何必为了一时的爱憎而处心积虑地杀人。
就算她有无数个杀人的理由,她也有绝对不会这般的铁证——她要为她的孩子积德行善,仅此一条足矣。
林寻雁瞳孔震颤,脱口而出,“是。”
“那你觉得,有谁会想同时害这两位娘娘呢?”曲霜姿又问,“此人杀皇后的亲信,恐怕是为了泄恨,而嫁祸昭德妃,又是为何呢?”
“有没有可能是三皇子的生母?”林寻雁想到一人。
“沈攸宁?”曲霜姿回忆了下,三皇子倒是是个聪明人,只是年龄尚小,再加上无心政务,所以也没有激起过什么波澜。
也许压根不是什么无心政务,而是身份卑微,没有世家肯为其助势。
三皇子如此,其母就更是如透明人一般。
“对,就是从前昭德妃娘娘的宫女,据说是被意外宠幸后才有了三皇子,这才被封为才人。直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昭仪罢了,在宫中地位怕是连低她一品的苗婕妤都不如。”
“那她和昭德妃的关系?”曲霜姿揉揉眉心。
“这……外人恐怕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曾经在宫宴上见过二人相处,”林寻雁警惕地观望两侧,方才把手掌拢在嘴巴沉声道:“与主仆别无二致。”
曲霜姿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先不论只凭这些传闻也定不了谁的罪。走吧,先去看看这场戏会不会如我们所料的演下去。”她无可奈何,只觉心上压了千斤似的沉重。
不出所料,那侍卫斩钉截铁地指着琴乐宫里的一个丫头,说这巾帕正是小宫女打算赠予他的定情信物。
小宫女登时跪地承认,泪水横流,一张小脸儿皱作一团,“奴婢有罪,不该起了情爱的心思,可是这巾帕虽是奴婢的,但早就赠予他,而非是最近落在那里的。”
双方各持一词,曲霜姿听得心烦意乱。
昭德妃终于不是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从偏殿缓缓走出,眼神还算比较平静,“这丫头刚入宫不久,平日还算仔细,这帕子也是我去年赏给她的,应该不会和此案有什么牵扯。”
女孩儿听见沈兰因为她澄清,立刻感恩戴德地声泪俱下,“多谢娘娘,奴婢以后一定专心服侍娘娘,不会再有旁的心思。”
“先别哭,”曲霜姿把她扶起来,“所以这个侍卫你识得,是也不是?”
“是。”小宫女哽咽着点头,“之前在宫里,他帮过奴婢些忙,有时候还会给奴婢带些外头的首饰、胭脂,后来他突然说心悦于奴婢,所以奴婢才……”
曲霜姿冰冷的目光移到侍卫身上,“你有什么证据说,这帕子是她落在那儿的。”
“她才是满口胡话,我怎么会喜欢她这样的黄毛丫头!她说的话又有什么凭证!?”侍卫语调愈加高昂。
曲霜姿蹙眉,伸手制止,“打住。”
“你说帕子是她落在湖边的,不该是你拿出证据来吗?”她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个侍卫。
侍卫很快反应过来,“她都承认是她的帕子,还要我多说什么?”
“帕子是她的,难道就证明是她落在那儿的吗?”曲霜姿语气毫无波澜,依旧是一丝不苟的严肃,她忽得嗤笑,“不如去圣上面前对质,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
侍卫瞬间哑火,一声不吭,只有眸子慌张地四下乱瞟。
曲霜姿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个年纪较长的宫女就站了出来,“对,你可不能空口无凭,怎么证明这和我们娘娘有关?”
……曲霜姿眉心一跳。
谁说和沈兰因有关了,这女人瞎掺和什么,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曲霜姿和昭德妃对视一眼,打算当没听见宫女的话继续审问侍卫。可那宫女还是不依不挠地插话,“前日下雨,宫里树叶落了满地,连窗纸上都被雨弄脏了,琴乐宫还要负责今日午宴,我们宫里可忙得紧,根本没空去那地方。”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空,翠环失踪前就来你们琴乐宫了吧!”另一个宫女按耐不住,正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方景初。
“翠环失踪前来过琴乐宫?”曲霜姿蹙眉,“那你方才怎么不说,只说翠环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这不明摆着两人里应外合吗?
“昭德妃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原本今日要举行的午宴,还有三日后的巧夕宴,琴乐宫都要参与举行,两宫奴婢难免要相互往来。”
听到巧夕宴,曲霜姿愣住。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一年便蹉跎过去了。然而没有留给少女感慨的空隙,曲霜姿强行拽回自己的意识,“那景初姑姑的意思是,端妃娘娘的嫌疑很大喽。”
“不可能的,求大人明查!”闻言,翠环脸色大变,登时就跪地求情,琴乐宫在场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跪成一片。
“奴婢不敢,但这是人命关天的要紧事,翠环恐怕到如今都死不瞑目,人在做天在看,想必曲大人会替她寻个公道。”方景初表面上恭顺,眼底得逞的笑已经顺着她的目光悄然落在了沈兰因身上了。
曲霜姿头疼得紧,只好看向沈兰因。
沈兰因原本是置身事外的,对此案最多有些同情,根本没想到会和自己牵扯上。
“曲大人明查。”女人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她强作镇定,也明白是有人栽赃陷害,无力感涌上心头,推得她只能靠在桌前才能站住脚。
她无声念叨,“阿弥陀佛。”紧紧攥住了手中佛珠串。
“先搜宫吧。”曲霜姿无奈下令,跟着方景初来的几个太监宫女立即动起手来,四处翻找,恨不得将琴乐宫翻个底朝天。
这边的搜寻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曲霜姿屏退了闲杂人等,默默退到沈兰因身边,“昭德妃娘娘对此有什么看法吗?我看她们搜得这么仔细,是必然会搜出什么东西来了。”
她苦笑一声。
沈兰因愣了愣,她没想到曲霜姿会说这样的话,更没想到能从少女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信任来。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只好选择默不作声地看着混乱的局面,手中捻动佛珠的动作不断,似乎这能带给她巨大的慰藉。
皇帝不急太监急,曲霜姿不愿在冤屈发生在自己眼前,只好直接开口询问:“您觉得谁会嫁祸于你?”
“会是静昭仪吗?”曲霜姿刻意压低的声音响在耳旁,少女的音色格外动听,却与残忍的清醒浑然一体,莫名让沈兰因觉得熟悉。
同时也击溃了她强装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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