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妃沈兰因乃二皇子之母,出身文官寒门,性格也冷清文弱,相貌不过中人之上,平日里便只爱看书女红,不懂得什么世故争宠。听说刚入宫时处境不好,直到有了温孤嘉宥才慢慢坐到了今天的位子上,是真正的母凭子贵。
关于后宫琐事,曲霜姿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尽管有些秘幸不为人知,但她也算多少知道个囫囵。
曲婧入宫要晚几年,一是年龄较小,二是身份有碍。作为太长亲王的孙女,虽不是亲生,但多少也算是温孤皇室的血脉,和温孤昪就是堂兄妹的关系。
温孤俞当年并不急着让孙女出嫁,甚至想招个上门女婿,可没成想到了最后,曲婧和温孤昪两情相悦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初时温孤昪对曲婧的宠爱是独一无二、满城兼知的,曲婧很快就成为了贵妃,仅次于皇后,封号晏。
所有人皆赞叹他们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让年轻男女都无比艳羡。
但宫中已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曲婧却几年来一无所出。
不知是否因此缘由,总之,一切都变了。
有人说是因为温孤昪时过境迁、移情别恋,有人说是因为太长亲王一脉目无尊上、肆无忌惮,还有人说是因为晏贵妃性情古怪、在后宫中格格不入,所到之处皆不得太平,后来家中变故更让她终日孤僻、抑郁——久而久之,陛下心底又怎会不厌烦呢?
可红颜薄命。
大概十六年前,晏贵妃病逝,适时太长亲王失势离开盛京,葬礼也就悄无声息地随意举办了。
至于当年的真相,难道还重要嘛?
这就是如今盛京城关于那位早逝贵妃最广为流传的故事版本。
所以这些金枝玉叶的娘娘们,大抵都是和她阿娘不合的。
曲霜姿更是听说,皇后和这位如今的昭德妃和曲婧最水火不容。但曲霜姿与昭德妃不过几面之缘,没什么印象,依稀记得是封号为昭,性子温婉平和,看起来还算好相处,没有什么架子。
二皇子失势、后来又去带兵打仗,这位昭德妃娘娘就没了什么存在感,听说变得更加清心寡欲,在没日没夜地为儿子念经祈福。
曲霜姿被掌事宫女迎了进去。
沈兰因闭目端坐在凳上捻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清减的身形半隐在袅袅檀烟之后。少女细细打量,只觉女人身上有一股经过岁月沉淀后的温润和平和。
她眉间微不可察地蹙着,看似舒展,给人一种顺从温和之感。可她抬眼,浅褐无波的眸子透出哀伤和倦怠,眼角细纹像是溪流似地缓缓延伸,浅淡平静。岁月不饶人,她皮肤虽还算得上是细腻,但却有些久居室内、少见阳光的灰黄。
她发髻梳得是最简洁的模样,衣衫也是仿佛被洗旧的灰蓝色,有些发白,样式也极其素雅,宽袍大袖的。
饶是如此,曲霜姿还是从她身上感觉到了端庄典雅,还有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像是副略微褪色的古画。
许是受她感染,少女那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此时此刻也平缓很多。
这倒和她想象中的、印象中的都很不一样。
少女莫名觉得她是可敬的,便规矩地欠身行了个礼,“见过昭德妃娘娘。”
“把檀香端去吧,小心熏着曲大人。”她轻声开口吩咐下人,随后缓缓抬眼看向曲霜姿。女人捻动佛珠的手忽得停住,她出神地看着眼前人,似是有些惊异。
这在曲霜姿意料之中,她忽视昭德妃一瞬的恍惚,开门直入:“娘娘可能将发现尸体的几个侍卫请来问话?”
“那是自然,”沈兰因倒吸一口气,也许她自己没有察觉到,但曲霜姿却清楚地看到,她手上攥着佛珠的气力都大了几分,“静秋,把人都带上来吧。”
几个侍卫被领了上来,曲霜姿刚要问话,昭德妃却突然站起,“我这个深宫妇人不懂得什么查案问讯,陛下信任大人,我便也全权交付给曲大人了。”
“我在偏殿礼佛,大人凡事自便,有事让静秋唤我就是。”话罢,沈兰因就挪步去了偏殿,她整个人气度沉静,与皇后娘娘截然不同,对本案更是毫不在意。
曲霜姿目送她离去,很快收回目光,开始专心问话。
她心底早有了猜测,此次问话不过是例行公事,无非是问些已经知道了的时间地点事件经过,想必不会有甚新的收获。
“那你们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或者能否回忆起什么细节?”曲霜姿问得口干舌燥,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果不其然,几个侍卫连连摇头。
“你们每天都是一样的巡逻路线吗?最近可有改换过?”
“不曾。”又是齐刷刷地摇头。
“那你们几个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条路线上巡逻的呢?”
“半个月前。”一个侍卫回答,其他人赶忙应和,看样子不像有所隐瞒。
曲霜姿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嘴角含笑。通常情况下,日复一日的工作是很难记住具体时间的,他们的回答可真的是滴水不漏,恐怕早就被人安排好了。
少女眼睛滴溜一转,想出个法子,“你们都先出去,一个一个接受审讯。”
侍卫们对视一眼,听令先退了出去。
“静秋姑姑,”曲霜姿眯着眼笑笑,“我还想你帮忙请几个人。”
静秋领了命就去请示昭德妃,昭德妃自然没什么意见,便很快派人去请。
曲霜姿清了清嗓子盯着面前的侍卫。这侍卫应该不比曲霜姿大几岁,面容还很年轻,接受问话时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十分紧张。
“不要紧张,我随便问问,你知道什么答就是了。”
“是。”
“你们几个是原先就任职夏宫吗?”
“不是,陛下每年来夏宫避暑都会增派侍卫,我们也是才来一个月。”侍卫表情沉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这样啊,那你们几个原先认识吗?你是领头的?看着年纪倒是和他们差不多。”曲霜姿漫不经心地晃动杯中茶水,只一个眼神飞去就捕捉到了侍卫瞬间的无措。
男子摇头否认,“原先都不认识的。”
“好,那你还记得发现尸体时的场景吗?一字不落地详细给我描述一遍。”
“啊……好。”侍卫没想到曲霜姿兜兜转转又问了回来,但她很快又结结巴巴地描述起来,“昨夜快到子时,我们巡逻到湖边假山处,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像是尸臭,于是便上前察看。”
“那你们当时有什么反应?”曲霜姿突然打断。
“当然是吓得不清。”侍卫连忙回答,惹得曲霜姿噗嗤一笑。
“无事,你继续吧。”
侍卫说话越来越结巴,身体都随着讲话不停抖动,眼神放空而僵硬,时不时还要闭眼,似乎是在思考。
曲霜姿心中愈加透彻,他很明显是在说谎。
嘴上说着被吓得不清,实际上却没什么恐惧的情绪,更像是纯粹的紧张。她阿娘曾经告诉过她,人经历可怖事情,尤其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很有可能会产生应激反应。
这个侍卫复述时虽然磕磕巴巴,但居然描述的特别详细,有些细节甚至是曲霜姿都没法儿一眼发现的。而且他眼神僵硬,时而闭眼时而放空,很明显是在背诵,而不是回忆。
还有更明显的一点,没有闻过尸臭的人怎么会说出“像是尸臭”这样的话来呢。
曲霜姿招了招手,让他下去。
几个侍卫轮流进来,反应和回答都大差不差,听得曲霜姿起先是越来越好笑,后来居然还觉得无聊了。
终于轮到最后一个侍卫,刚问完话,曲霜姿就细心地发现他的不同之处,“怀里揣着的是什么?”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摸向胸膛处的衣物,像极了曲霜姿从前紧张时摸匕首的习惯。
曲霜姿好奇地踱步过去,把小侍卫瞬间吓得跪到在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掏出怀里的物什呈给曲霜姿,“这是我在假山旁边捡的。”
精彩。
少女挑眉,嘴角戏谑的笑容高扬,她忍不住想为这小侍卫拍掌称赞——那种情形下,居然视地上尸体为无物,还有闲心情发现并捡拾一块手帕?
要不是实在不合时宜,她都想说回去让你主人给你加个鸡腿,毕竟出力出的要比其他几个多些,不加鸡腿实在说不过去。
当然,此加鸡腿非真正的加鸡腿,而是她阿娘口中常说对鼓励的代称。
事已至此,曲霜姿默默腹诽,要不直接把这手帕的主人告诉她得了,好,让他看看这个被栽赃嫁祸的可怜人是谁。
否则这样演得演到什么时候去?
“你重功一件,其中细节等我回来再询问你。”曲霜姿看到她请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根本无暇与他们玩儿过家家的把戏。
她一刻不停地审问,整整一个多时辰,上至宫里的钦天监,
“有劳静秋姑姑了,烦请您费心看顾。”
话罢,她走向屋外,冲林寻雁招招手,“你来啦,”少女终于露出释然而松快的笑容,她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才压低声音道:“这宫里我恐怕只能信得过你。”
林寻雁心一惊,看出她脸上的疲倦,连忙凑近安慰,“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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