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一句声音极低,幸而曲霜姿耳力极好,捕捉到了这句胡话。
都烧糊涂到这地步了,她今日若是不来,沈兰因该怎么办呢?
曲霜姿说了几味药材,静秋即刻就跑了出去托人送信儿。
“我从未奢望与他相敬如宾,这后宫妃嫔,又有几人敢肖想他的真心?谁敢比肩贵妃娘娘你呢?”沈兰因陷入梦魇,开始自言自语。
“你比我小,我却要唤你姐姐,你说你也要唤我姐姐,你不怕逾礼……”
“互相姐姐来姐姐去的,傻不傻啊。”
“你教会我不耽于简单的情爱,不争宠不妒恨,我还没有完全学会……你就这样走了,留下一个让阖宫都胆寒的疯子。”
“你说你本名不是白婧,而是姓曲……你说要教我做曲奇吃。”
“你说你不喜欢后宫,不想像囚鸟……你自由了,是不是?”
“他杀了你,我早该知道,能狠心杀死曲婧的温孤昪,早就不是温孤昪了……”
女人的话语断断续续,语气凄哀,但曲霜姿听得清清楚楚,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心中一沉,对着空气沙哑地喊了声:“阿娘。”
原来有些事情,和传闻截然不同。
外头有飞快的脚步声响起,曲霜姿抬头,“静秋姑姑,这么快便取得药了吗?”她有些讶异,这速度可比得上阿娘说的华国速度。
然而静秋一脸慌张,“不好了,方景初带人来了!”宵禁已至,此时上门必然是来滋事的,曲霜姿以为这宫里有这胆子的唯自己一人,却不想小觑了方景初。
更准确的说,是轻视了后宫之主的权利和野心。
少女攥紧拳头,“皇后派她来的。”她心里已有答案,静秋咬唇点头,“这可如何是好?大人您不该出现在此处啊。”
曲霜姿环顾四周,寻找可以藏身之处,但这念头只浮上心头一瞬便被她打消。沈兰因如今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又发了高热,如何能在来者不善的方景初手下保全自己。
她得留下。
思绪刚转圜确定,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搭上曲霜姿的手背,“躲起来。”
沈兰因气若游丝,但眼神恢复了些清明,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屋外人声越来越近,曲霜姿只好妥协,飞身从窗户翻了出去,隐匿在屋檐上见机行事。
方景初命人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还未等屋里有回音便把径直而入,静秋忙平定心神,快步走上去欠了欠身,“景初姑姑,这么晚了您怎么屈尊降贵辛苦来此啊?
妇人冷嗤一声,从怀里掏出枚令牌,又是皇后后宫的宫令,“老身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审讯嫌犯。”
“皇后娘娘近日辛劳,无暇顾及命案,只好派老身现下来审讯,否则若是不小心冤枉了昭德妃,啊不,沈婉仪,那可是老身的罪过。”
静秋挡在寝室前,赔着笑脸道:“景初姑姑,我家娘……”感受到方景初阴狠的眼神,静秋慌忙改口,“我们小主身子不适,姑姑要审便审奴婢吧,不要惊扰了小主。”
方景初使了个眼色,她身后两个宫女立马上前推开了静秋,景初姑姑斜着身子瞅了瞅榻上,看见满面病容的沈兰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既然你有心受过,那便不要怪老身狠毒,毕竟还沈婉仪清白才是正要。”方景初看向身后的太监,两个太监即刻捧上根杖棒来,并不比大理寺的廷杖粗重,但也绝不是拿来唬人的。
静秋脸色煞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两个宫女押在地上。一杖接着一杖,在瞬息之间破开了寂静,静秋闷哼一声,将声音紧紧压在喉间。
窗外观察情形的曲霜姿当即就要出来阻止,刚探入脑袋便与沈兰因对视上。女人摇摇欲坠地站起,冲她轻轻摇头,曲霜姿屏住呼吸,继续忍耐。
“方姑姑,”沈兰因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她目光落在静秋身上可怖的几条血痕上,心瞬间揪紧,“陛下已恩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姑姑要审便审我吧。”
她目光平静无波,只透出隐隐的疲惫。
方景初得意地挑挑眉,“那沈婉仪可不要怪奴婢下手太狠。”
棒棍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打弯了女人的脊背,沈兰因受不住倒在地上,口里溢出破碎的呻吟,鲜血丝丝渗出,她咳嗽不止,但还是拼命挤出声音:“不曾想从未做过之事,还需如此证明。”
静秋哭喊着扑上来,替沈兰因挡了几下。
方景初连声质问,“为何要使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后娘娘,为何要杀人泄恨,视人命如草芥!”
沈兰因几次强撑起身子,最终还是无力地伏在地上,她阖眼缓缓摇头,猛然吐出口鲜血。
曲霜姿再无法坐视不理了,她翻进屋子,抄起桌上竹简就扔了过去,将太监手里的一根廷杖打落在地。她一脚踹开打算阻止的太监,“狗仗人势的东西。”她恶狠狠地骂道,眼睛紧盯着方景初不放。
方景初大惊失色,被突生的变故吓得瞪大了眼睛。但她在宫里呆的时间比曲霜姿的年岁还有长,她很快搞清楚事态,咬牙切齿道:“曲小姐竟胆大包天,也无视宫规忤逆娘娘嘛?”
“宫规,”曲霜姿重复道,她眯着眼笑,目光阴鸷充满寒气,“如果宫规有用,姑姑还会出现在这里么?”她直言不讳。
方景初莫名觉得眼前人气焰熟悉,要说的话堵在嗓子里噎住。
她顿了顿才缓过神来,“皇后娘娘派奴婢前来管教宫妃,那曲小姐又是听从谁的指令呢?难不成是陛下?”
温孤昪这几日忙得寝食难安,生怕边关再生什么变故,再加上头痛不时发作,确实没有心情再插手琴乐宫的事。曲霜姿佯装平静,“那我们不如去陛下面前对质,私惩生病的昭德妃娘娘,想必陛下不会坐视不理,即将回京的二殿下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如今不过是个罪妇!”
曲霜姿置若罔闻,喊了沈兰因身边的另一侍女去寻太医。
然而这夜半闹剧终究还是惊动了温孤昪,盛忠公公满面沉重地把一行人都传唤过去。盛忠走在曲霜姿身旁,小声道:“大人又是何苦呢?陛下还未发落沈婉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说不准日后气就消了。”
“您这不是往火上浇油吗?”
曲霜姿淡淡道:“沈婉仪无错,陛下又生哪门子的气。”
“哎呦,大人您到了陛下面前可不能这般强硬,陛下正烦闷呢。”
少女嘴角抽了抽,没有反驳,半晌才说:“琴乐宫搜出来的证物,现下在什么地方?可还有什么人动过?”
盛忠无奈地摇摇头,还要再劝,“大人。”
“那就麻烦公公把证物请来,再取些养颜粉来 。”
盛忠拗不过她,只好应了。
—
夜深人静之时,文德轩还灯火通明,温孤昪看到曲霜姿,面上浮起抹笑意,有一瞬几乎都要忘却这是个麻烦人物。
“霜姿,近来在夏宫里呆的可还习惯,帮你母后置办宴席是否辛苦?”不得不说,皇帝说起这肉麻话来别扭的要死,他自己说完都要皱皱眉。
方景初讶异极了,默默瞪大眼睛。
“陛下,微臣笨手笨脚,不擅长处理宫务、置办宴席,”曲霜姿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不仅准备巧夕宴辛苦,对翠环的案子也格外上心呢。”
温孤昪见自己好不容易露出的好脸色被曲霜姿刻意忽视,脸一下便拉长了,“朕已派了太医去医治沈婉仪,等她病好便送她去昭觉寺。”
曲霜姿自顾自地呈上提前准备好的物什,“陛下,此案还有疑点,微臣发现每个人的指上纹路都不同,只要用养颜粉扑在证物上,再加以比对……”
“够了。”温孤昪忽然打断她,蹙眉揉揉太阳穴,他狠厉的目光扫向方景初,“你下去吧,自行去领罚。”
“传内务府,近来国库空虚,宫内便由皇后带头,行节俭之风吧。”
文德轩内顿时安静到了极点,屋外一切声音都猛得止住,方景初狠狠一哆嗦,不敢为自己和皇后辩解什么,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陛下……”文德轩里,除了盛忠,便只剩下了温孤昪和曲霜姿。
温孤昪任由曲霜姿跪在原地,兀自批起文书,他用余光暗暗观察,却始终未见少女身形摇摆,曲霜姿坚定的目光始终如一,“那你觉得是谁呢?”他冷言道。
“微臣怀疑是皇后娘娘。”
“哦?”
“皇后宫中也领用了大量冰块,而且尸体上那些伪造的痕迹很是精明,定然是看过相关书籍。想来证物上更多的都是皇后宫里人的指纹,琴乐宫的人应该从未碰过,一查便知真假!”曲霜姿话铿锵有力,她猜皇后从温孤昪这里看到过她阿娘的手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行径。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狠狠浇了盆冷水。
“那朕不是已经惩罚过皇后了吗?”
此言一出,曲霜姿心中咯噔一下,一块千斤重的冰石压了下来,几乎冻住了她四肢百骸。
温孤昪缓缓走了过来,伸手挑起曲霜姿的下巴,面上是诡异的慈爱神色,“霜姿,不要像你阿娘一样,那么较真。”
“在后宫里,太过较真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低低狞笑一声,神情骤然扭曲,但转瞬即逝。
男人拍拍少女的肩,背过身去。
“余肃要回来了,这些事情你也无需再管,便在灵籁小筑耐心等候吧。”
曲霜姿知道,她这是被软禁了。
她暗骂一声,紧紧攥住拳头,将手心掐出道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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