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凤凰栖梧桐

此言一出,曲霜姿心中咯噔一下,一块千斤重的冰石压了下来,几乎冻住了她四肢百骸。

温孤昪缓缓走了过来,伸手挑起曲霜姿的下巴,面上是诡异的慈爱神色,“霜姿,不要像你阿娘一样,那么较真。”

“在后宫里,太过较真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低低狞笑一声,神情骤然扭曲,但转瞬即逝。

男人拍拍少女的肩,背过身去。

“余肃要回来了,这些事情你也无需再管,便在灵籁小筑耐心等候吧。”

曲霜姿知道,她这是被软禁了。

她暗骂一声,紧紧攥住拳头,将手心掐出道道血痕。事到如今,曲霜姿心如明镜,这天下之主并不是她阿娘深爱过的丈夫,也不是她多年未见的父亲,更算不得一位贤明的君王。

这是她的杀母仇人,是眼中无是非,心中无百姓的暴君,该是这全天下的仇人。

她盘腿静坐在灵籁小筑的榻上,忽觉这宫里的夜是这般寂静漫长,像是一潭深不见底、不见天日的死水。她阿娘那么闹腾的人,怎么受得了这里呢?夏宫尚且如此,那皇宫的压抑更难以言说。

屋外突然风起,隐隐送来一阵歌声,悠长的歌声,曲调连绵不绝、哀怨婉转,歌唱者显然是个女人,温柔软细的声音随风徐徐而起。

曲霜姿瞬间想起来最近宫里撞鬼的事,眼下的歌声不正如同鬼魅吗?她绝不可能听错,少女立刻翻窗跃上屋檐,哪里管这院外还有侍卫看守。

温孤昪也太小看她了,区区两个小侍卫怎么能奈何得了她,但或许是男人认定了曲霜姿逃不出他股掌间。

两个侍卫想必也听见了歌声,正吓得四处张望,很快和屋檐上一席白衣的曲霜姿对上目光,顿时吓得叫喊起来,完全压住了歌声。少女讪讪一笑,心道:这可和我没关系,衣衫是你们陛下赏的。

她再顾不得二人,即刻向声音来源探去目光。

不远处的屋檐上,同样一身素白纱裙的女子边唱边舞,身段柔软优美,仿佛鹅毛般轻盈舞动。

曲霜姿眯了眯眼,认出那处是寒商轩,乃苗婕妤的寝宫。眼看着女人飘飘然跃下屋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少女半刻都等不及,毫无犹豫飞身而去。

身后两个侍卫傻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叫着喊人,一齐向曲霜姿的方向追去。

没想到白衣女人的行动敏捷,少女站在她方才“载歌载舞”的位置往寒商轩的院子里看去,一无所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影,夜晚恢复了可怖无声的寂静,曲霜姿细细观察,意外发现院子里奇特的布置。

四角柱上似乎都缠绕着铃铛,但却不发出任何声响。少女还未看清楚,几个侍卫便粗喘着气喊她,可他们实在没有飞檐走壁的能力,又不敢轻易扰了宫里贵人休息。

曲霜姿叹了口气,怕他们去禀告皇上,无奈举起手跳了下来陪笑道:“诸位大哥,我就是想出来看看风景,这就跟你们回去。”

她表面上对他们言听计从,实际上心里早就做好了再探寒商轩的打算。曲霜姿来到灵籁小筑,安分地躺回榻上,听着侍卫远去的脚步,却觉得不对劲。

这屋子里还有旁人。

少女并不想再引得侍卫折返,假意阖眸休息,她屏息敛声,感到这位不速之客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在榻前停了下来。

然而来人的目光很是纯粹,没有恶意,但曲霜姿还是被盯得不自在。在来人凑近的瞬间,少女睫毛抖了抖,眼睛都没睁开,拳头便如同流星般飞了出去。

那人身着太监的服饰,闷哼一声,居然生生接住了曲霜姿的拳。少女大惊,她重新将速度提到极致,拳头再度朝对方砸去,男人忙吸一口凉气,后撤半步却为时已晚。

曲霜姿的身手又有长进,这些日子虽然还算安稳,可练武一事她从未疏忽过半分。

她及时收手,忽得粲然一笑,“你这是懈怠了,该当何罪?”

“长风。”

长风见被认出,也笑了笑,他抬了抬下巴,露出被挡在帽檐下的半张瘦削的脸庞。男人眼尾狭长,隐隐带着笑,他轻抿薄唇,“是我懈怠,只是有人当了甩手掌柜,害我无暇他顾。”

曲霜姿倒了两盏茶,二人面对面地坐着,露出不约而同的愁苦神色,连挤出的笑意都遮挡不住。

自少女回京后被彻底卷入朝堂党争以及后宫纷争,四面八方的眼睛紧盯着她不放,再加上御察司本就皇帝养的一只听话的猎犬,曲霜姿的权和需要她处理的事便少了很多,部分事宜也就交给了长风。

“辛苦了,”曲霜姿心知肚明长风的付出,也知道长风的武艺超群,否则也无法潜入灵籁小筑,她略带歉意地拍拍男人的肩,“府里还好吗?乐知、小梅都如何了?”

“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乐知向府里管家学习,最近听说是学会了算账。江梅就跟着我或是林寻雁办事查案,时而去帮她阿姊经营店铺,她很聪明,总一点就通,你都不用担心。”许是太久没有这样话家常的闲暇,曲霜姿觉得长风鲜少的健谈,心上一阵欣慰,但不免还是担忧。

她再清楚不过长风的谨慎,若不是万不得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来寻她。少女按捺住激动,指尖微微颤抖,“可是父亲他……”

“余大人还在归京途中,暂且没什么”长风摇头,他常日无波的眼眸划过担忧,“宫里派人去府上传话,明日乐知和江梅都要作为你的贴身侍女入宫服侍。”

“我是怕你出什么事。”长风语气淡淡的,但他面上的关心却是真情实意。

曲霜姿眉头攥紧,咬了咬牙,“恐怕现下只有父亲能接我出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因为昭德妃虐杀宫女一案?”

曲霜姿将案件来龙去脉讲于他听,最后深叹口气总结:“兹事体大,不仅仅是命案,后宫里的女人可不只是单纯的争风吃醋,她们一言一行无不为自己的母族代言,更牵连着朝堂。”

长风喉结滚动,有些疑惑,却没有再开口。他擅识人,他知晓曲霜姿有事瞒着他,既不想说,他也便不多问,“无论如何,保全自身,不用蹚这浑水。”

“你是不是在宫外听说什么了?”曲霜姿抬眸,眸光在黑暗中依旧亮得出奇,长风只好诚恳开口,他语气格外小心,边说边下意识察看曲霜姿的反应:“如今盛京无人不知,余相的千金即为下一任太子妃。”

曲霜姿呼吸滞住,垂眸不语,她一口气饮尽茶水,“无稽之谈。”

长风补充:“以至于近日朝堂又掀起了立储纷争。”

少女无精打采地推断,“三皇子无能,二皇子虽立下汗马功劳,但过去的事还有他母亲对他影响颇深,大皇子胜券在握呢。”

“还有流言称,余家女嫁谁,谁便是未来的太子。”短短一句话,却被长风拖得极长,他眸光黯淡几分,眉宇间充满不解和郁色。

曲霜姿没收住气力,手中白玉杯应声破碎,鲜血滴落在桌,被少女若无其事地揩去。长风心一揪,连忙抓住她的手帮她包扎,曲霜姿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伤痕,又一滴血染红了衣衫。

她知道是自己太冲动暴露了身份,而温孤昪也丝毫不给她选择的余地,流言如藤蔓般在盛京城疯狂漫延,还偏偏是余肃不在盛京的时候。事关天家,又如此广为流传,甚至影响了朝政,其中必然有温孤昪的授意,而背后意图可想而知。

真是疯子。

曲霜姿估计,若不是皇家婚仪牵涉过多,恐怕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明日就会将她和哪个皇子强压在一处拜天地。

长风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此物是平阳王交于我的,让我务必送到你手上。”

那是苍劲有力、沉稳厚重而不失复古的四个大字,“切莫冲动,徐图良策。”字迹如同一棵古意盎然的参天大树,茂密繁盛,盘根错节的粗壮脉络深扎地底,叫曲霜姿安心了几分。

她呼气平复心情,目光落回长风身上,她庆幸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家人,但同时她也因此不敢贸然行动,生怕牵连无辜。

如若那人在便更好了,此时此刻,她很想将一切苦闷倾诉。

沈霁明,这名字如鲠在喉,呼之欲出,却被少女强行压回心底。她绝不允许自己如此脆弱,眼眶忽得湿润,曲霜姿飞快凝住心神,她语重心长地叮嘱:“宫外的事情……”

长风目光坚定地接道:“你且安心。”

“若遇上什么事,你也要顾全自身,不要逞强,”曲霜姿最后嘱咐,接着还是放心不下,目送长风离开,“回去后,让乐知和小梅给我报平安。”

男人心中亦满是担忧,他在夜色中回首望去,看着曲霜姿模糊不清的渺小的影子,心脏不由得提起,他莫名害怕,总觉得这黑暗、这宫墙要彻底吞噬了曲霜姿一般。

而那个初见时爱笑的姑娘,不知何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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