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最后的博弈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屋子里似乎被外头的冰天雪地彻底包围,囫囵地冻成了个冰窟。

耳边是盛忠因为惊慌粗重的喘息。

温孤昪身体肉眼可见地一震,呼吸即刻止住,像是忽然失去了生息。如果不是那双漆黑的眸子还在颤栗,估计旁人都会觉得他已经撒手人寰。

曲霜姿笑意森然,目光牢牢地粘在温孤昪身上,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父皇?”曲霜姿冷笑道,“臣的父亲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那就是被陛下下令斩首示众的余肃。”

“臣的父母皆被陛下杀害,陛下却想逼臣认贼作父?”她几乎要把“做梦”两个字狠狠甩在温孤昪脸上。

“我只恨我不能用凝光和长绝亲手了解你的性命。”曲霜姿低声喃喃,目光如利刃一般剜向榻上的男人。

温孤昪气极,怒目圆睁,仿佛下一刻眼珠都要从凹陷的眼眶中脱落。

要是能气死他也是好事,曲霜姿暗自腹诽。温孤昪气愤之后,则是陷入了更加深刻的绝望当中。

曲霜姿眼底猩红,不甘的泪水充盈眼眶,“温孤昪,你当真无悔么?”

悔么……

最初约定相伴一生的人都被自己亲手害死,如今的他众叛亲离、一无所有,他拼命想要留住的情感、权利,全都如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都快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从前的自己对未来又怀着什么样的期许呢?

他不敢回忆。

越回忆越痛。

温孤昪的身体与一棵被虫蛀空了的树并无差别,再经不起这样大的情绪波动。泪水汩汩、不断滑落,他拼命地呛咳着,咳得撕心裂肺,五脏六腑都牵连着痛。

渐渐地,连咳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离水干渴的鱼一般无力蛄蛹着。

视线模糊不清,他居然又借着曲霜姿看到了故人的身影。也好,也好……故人长绝,至少白惟熙没有全然忘了自己。

爱也好,恨也罢。

她都会记得他。

许久,他的情绪才恢复平静,眼神空洞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盛忠吓得心脏骤停,见温孤昪没事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曲霜姿敢这般放肆,不可思议地指着曲霜姿,又惊又气间竟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指责她。

然而令温孤昪主仆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曲霜姿的态度瞬息万变。

上一刻还剑拔弩张,眼底恨意汹涌澎湃,下一刻却突然扑通跪地,“臣父新丧,臣被悲伤冲昏头脑,一时情绪失控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温孤昪如今失去表达能力,盛忠就是他的嘴巴和手脚。

久久注视着跪伏在地的曲霜姿,温孤昪抬眼看向盛忠,盛忠立刻会意,再度堆起笑容把人给扶了起来,“陛下理解大人心情悲痛,不会怪罪大人。”

他本想留曲霜姿侍疾,可按此番情形,若是把人强留下来,恐怕温孤昪的病情只会急速加剧。

曲霜姿也不在意他是真的不怪罪,还是只是无法怪罪,她轻轻拍了拍衣服,拱手道:“臣德行有亏不宜面圣,先行告退。”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身后的温孤昪忽然挣扎着喊出一声,“惟熙。”

曲霜姿脚步一顿,轻轻阖眼吐出口气,“陛下,她早就死了,是您派人杀了她。”曲霜姿曾经无数次思忖,多么深的血海深仇,才能让人十五载无休无止地来追杀一个逃到穷乡僻壤、天涯海角的人。

可惜那时她从没猜到过,甚至直到现在仍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她阿娘曾经深爱到不顾一切的男人。

是传闻中贤明的君王。

可笑至极。

曲霜姿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温孤昪患头风多年,故而房中常点着安神的香炉,哪怕是并入膏肓也不例外。曲霜姿轻轻拽下腰间的香囊,随意地丢在路旁,这是她嘱咐长风特地配制的,两种香对冲后对身体会有极大的损失。

曲霜姿闷声咳了两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液在亮白的雪地上蔓延开来。

年轻康健的曲霜姿尚且如此,那缠绵病榻的温孤昪自然不用多说。身后传来盛忠急切宣召太医的声音,“陛下吐血晕过去了,快宣太医!”

曲霜姿仰头擦去嘴角的血,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漫天大雪当中。

宫门口的马车等候已久,车顶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乐知冻得脸通红,见到曲霜姿出来眼睛瞬亮。

曲霜姿松了口气,脚步虚浮,身体一软就倒在乐知身上。

乐知连忙扶住她,惊吓到语无伦次,“这、这是怎么了?”

曲霜姿被扶上马车,缓了许久才有力气从怀里掏出一瓶小丸塞到口里,“无碍。”

她蹙着眉忍痛,只觉浑身气血堵塞,身体每个部分都沉重无比,大面积的钝痛感包裹着她。曲霜姿这才发现不对,“小梅呢?”

乐知满脸担忧地看着她,“花满楼好像出了什么事,小梅一大早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

一大早?那这个傻丫头怎么不同她讲。

“去花满楼。”曲霜姿吩咐道。

乐知眨眨眼,想起长风严肃地交代自己,等曲霜姿出来必须把人第一时间带回来。她不知所措地要开口劝,却听曲霜姿温声安慰她,“没事,去花满楼。”

花满楼的老板昨天夜里被人绑了去,花满楼天还没亮就去大理寺报了案,但一群人知道曲霜姿有要事做,都怕她担心瞒着她。

长风料到曲霜姿不会老实回来,听手下说马车朝着反方向去了,他就立即动身赶来,反而比曲霜姿还快了一步。他将跳下马车的曲霜姿堵住,给她强硬地塞了几颗黑不溜秋的药丸才放开她。

曲霜姿苦得舌头发麻,“我都已经吃了药了,没有这么严重。”

温孤昪房里点的香是天下至补的珍品,长风调配的香也是万里难寻的补物,二者属性对冲,产生的毒性功效甚猛。

初次接触两种香身体反应会强烈些,曲霜姿这种腹痛吐血还算轻症。但挨过前期,身体里残留的毒素就会无声无息地侵蚀五脏六腑,需要调养多时才能根除。

不能因为一时的缓解而掉以轻心。

曲霜姿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她阿娘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一面十分配合地伸手给长风探脉,一面询问楼里侍女小厮昨夜具体的情形。

江梅还在外四处寻找江桃没有回来,几人七嘴八舌地把案发经过讲述一遍。曲霜姿越听面色越凝重,她与长风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同样的可能。

这样的节骨眼上,想要借身边人来对付曲霜姿的。

绝对是温孤嘉宥无疑。

曲霜姿派了一批人手满城寻找江桃,哪怕希望再渺茫,也不能先行放弃。

江梅寻找无果,神情疲惫地回了花满楼,曲霜姿安慰她几句,许诺一定会帮她找到江桃。但小姑娘还是放心不下,留在了花满楼。乐知也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她,于是曲霜姿又多留了几个侍卫守在花满楼。

回府的马车上。

长风:“我赶来前,杜前辈收到了宫里的消息,说温孤昪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曲霜姿点点头,她趁乱溜进御书房的密室里,寻到了这一小坛骨灰。她把坛子抱在怀里,无声喃喃,“今夜注定不太平。”

“温孤昪已将遗诏拟好了。”长风又道。

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无论温孤昪再如何想要万寿无疆,也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

曲霜姿指尖轻敲着旁边的桌子,随后听见长风问:“你说,他会把皇位留给谁?”

“二皇子。”她毫不犹豫道。

“常家被抄家,就是温孤嘉宥人生最大的污点,原本的助力反而成了连累。温孤昪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证明自己的能力,但他没有做到。”

“相比之下,改过自新的二皇子反而更得万民信服。”

“温孤昪不是傻子,自己儿子内心是人是鬼,他不可能不知道。一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只会重复前人老路,依靠家族助力,听从他人吩咐的皇子……温孤昪不会把大安交到他手上。

“看来温孤嘉宥迫不得已采取行动对付你,想必是知道了遗诏的内容。”长风沉吟道。

“我担心他绑了江桃,不是为了直接对你造成威胁。”长风话说的委婉,但是曲霜姿迅速反应过来,“你是觉得他要借此威胁小梅?”

她摇头,笃定道:“小梅聪明机灵,很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被轻易收买。”

长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凡事小心为上。”

曲霜姿心念一动,猛得掀开帘子,“去二皇子府。”

“你有所不知,二皇子今日不在盛京,也许是不想卷入麻烦当中,他一大早就出城了。据说是——为温孤昪和昭德妃祈福。”

“那就是摆明了不想与任何人合作了……”曲霜姿托腮叹息,“那便派人紧盯温孤嘉宥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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