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垒一心沉溺于母亲怀抱的温暖，而正在为郁垒悄无声息修复着暗伤的木神扶桑，在生命力的进入遇到阻碍时，终于发现了郁垒体内的异样。

感受到碎骨上那股熟悉的神力和在郁垒灵魂上刻印下来的诅咒之力，扶桑几乎不用测算，就马上就猜到了前因后果，她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眸敛下。

扶桑沉默着，持续给郁垒灌注着生命力，眼角流下了几滴虚幻的泪水。

其实她在化归天地之前，曾感受到她哥哥的神力传音，她知道哥哥哪怕生气她的不告而别和一意孤行，也绝不会愿意自己唯一的妹妹就这样承受无谓的因果反噬而死。

作为扶桑，她有太多的舍不得，她的孩子，她的哥哥，她救下的生灵，还有，她无疾而终的爱情……

可是她不愿让哥哥为自己徇私枉法，就算她生生不息的生命法则让她能够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她也不愿再继续苟活于世。

作为木神，仅仅因她一人之故，那十三座城的百姓尽皆成了牺牲品，这是她的罪孽，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看到这样的场景，昔日她庇佑的生灵，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若是她没有只顾自己的私心杂念与魔结下孽缘，说不定仙魔之战根本不会发生。

还有那一场神战……

若非她刚好神力不济，又身怀有孕，她才是最适合修补天柱的那个人。

水神本不必不用以身镇柱，从此不可离开天柱半步，月神也不用以魂补天，必须落入凡间历八苦之劫，说不定仙界也不会有那么多因为天火肆虐而断绝轮回的生灵。

有的时候，漫长的岁月于她反而成了折磨。

她拒绝了哥哥让她等待的请求，她是自愿化归天地，自愿接受天罚剥夺神格，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因为神力微弱，所以她甚至自碎神髓，只希望能弥补苍生半分。

只是，她以为哥哥就算生气，也只会气她的自作自受，气她把自己走上绝路，她以为这样的愤怒迟早会被时间抚平。

她以为哥哥会看在郁垒是他唯一侄子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哪怕只是置之不理或者略加照拂，也足够郁垒安然地走过余生。

可是现在看来，哥哥的愤怒不仅没有慢慢平息，反而烧毁了他的所有理智和曾经坚守的规则，这样的怒火甚至烧到了郁垒的身上。

抽神髓，碎魔骨，对于一个无辜的，襁褓之中的孩子，是怎样的痛苦，才刚刚出生的郁垒又是怎样才能熬过来的，木神想都不敢想。

可这些同她现在看到的这份诅咒相比，都能算得上不值一提了。这样可怕的神明诅咒，几乎强行干涉了天地之间的大部分规则，哥哥这是哪怕自己受到反噬，也要让郁垒这短短的一生都生不如死。

扶桑简直难以想象哥哥会为此受到多大的反噬之伤，而郁垒又因为这个诅咒会经历多少的痛苦与磨难，可是无论是作为妹妹还是母亲，她都无力改变这样的结果。

身体里的生命力逐渐流逝，扶桑缓缓放开了郁垒的肩膀，她没有实体，身形漂浮着站在他面前，她仔细端详着他面孔的每一寸，眼底含着不舍的泪水，还有几分释然。

“孩子，母亲对不起你，从前没能让你快乐地成长，以后也无法陪伴你走过余生。”

扶桑伸出手，用手指摩挲着郁垒的脸庞，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长的像你父亲多些，只是你行事千万不要学你的父亲，自以为是地去给一些别人并不想要的东西，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母亲……”郁垒看着那双温柔而包容的眼睛，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万语千言都散在这双似水的眸子里。

“我不求你强大无匹，你只要能保护好自己就好，我也不求你能名留青史，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很好。”

“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我同时希望你不要去追求那些注定得不到的。我是木神，可我也是你的母亲，我不求你有普度众生之心，但是我希望你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能对世间万物心存怜悯。”

郁垒难得没有对这样的说教式的话进行反驳，他只是近乎贪婪地望着面前的人影，却发现她的身影似乎在变得更淡了。

“母亲对不起你。从前我未能庇佑你的成长，现在也无力为你解除诅咒。对不起孩子……是我固执地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却没有给予你应有的东西。”

木神脸上流下几滴虚幻的泪水，郁垒恍惚间急切地想伸出手去接，却只触碰到了一片虚无，泪水只消散在了空气里。

“这是你舅舅，司法之神对你下的诅咒，若我神躯尚存，或有机会为你找到解除之法。可我如今神力神力匮乏，神格不存，无法替你解除诅咒，你可以责怪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怪你。”郁垒的眼睛红红的，他眼底倒映着扶桑的身影，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嘴上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不善言辞。

“要怪也该怪他。”

可这样的话只给扶桑带来更加沉闷的痛苦，她再次拥抱着郁垒，每一句话都轻得像是她逸散的生命力。

“你当然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有资格怪他，可是我没有这个资格怪他，也没有资格要求你不怪他，可一切本不该如此，我宁愿你和他责怪的人是我。”

“这一道诅咒，刻印着属于神明的规则，他付出的代价绝对也不会少。而你本来是神魔之体，既有一身魔骨，又蕴了神髓，我替你稳固了体内的神魔之气，你本可仙魔同修，走一条坦途大道。可是……”

扶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收紧了手臂，只是她明明紧紧抱着郁垒，却未对他造成一点禁锢感。

“可是他抽出了你的神髓，打碎了你的魔骨，又把神力注入中间那根魔骨之中让它难以复原，而后封印了你的经脉让你无法修炼。你本应该在5年后再苏醒的，可是他破坏了我下在你身上的封印，让你提前了26年醒来，打乱了我对你所有的布置。”

郁垒听扶桑说到这个所谓的司法之神的这些行为，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家伙居然会是掌管规则的神明，不过是一个无能狂怒到对一个无力反抗的孩子出手的家伙。

他有些冷漠地开口：“诅咒，你们总说诅咒，我倒是想知道，我这个好舅舅究竟对我下了什么诅咒？”

“这道诅咒……”

扶桑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郁垒，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毕竟身为当事人，郁垒有资格了解真相。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为代价才能这样扰乱了天地规则，他诅咒你此生少亲缘，寡友邦，所得皆所失，所愿皆所敌，所亲皆所叛，天地之中，六界之内，世间生灵将对你天生恶意，哪怕是没有灵智的蚊虫蛇鼠。甚至，待你一旦开始修炼魔功，清风不过你，暖阳不照你，细雨不润你，甘泉不为你所饮，五谷不为你所食，土地也不会为你所栖，六界之内无人爱你，天地之间无处容你，这是一场关乎整个六界规则的诅咒。”

“真是够大的手笔。舅舅？这个舅舅，当真有够恨我。”郁垒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知道自己这半生的悲剧，这样人人喊打的境地，皆来源于神明一个诅咒，他的心里就无可控制地充满了恨意。

扶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甘与恨意，却无法对此做什么解释，毕竟她也不理解为什么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垒，别怕。”

扶桑有些生疏地摸了摸郁垒的头，受破碎的魔骨影响，他看起来瘦弱又娇小。

“我一定会为你找到避免或者解除诅咒的办法。关于修炼的问题，在我的神躯化归天地之时，逸散在天地之间的生命本源凝成了两株仙草—长生竹和回灵草。”

“我可以替你驱除魔骨上附着的的神力，而无论是长生竹还是回灵草都可以替你修复好你的魔骨，我也会拜托九烛为你打通经脉，待你魔骨彻底修复之后，就可以修炼了。”

在刚刚发现郁垒身上的问题时，扶桑就在就开始想办法。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研究了哥哥对你下的诅咒，大部分的诅咒只有你修习魔功才能应验，但是哥哥不知道，在你尚在我腹中时，我就想到了你未来只具有魔骨的可能。所以我在神界时，就遍历古籍，写出了一本唯有魔裔才能修习的功法，以魔骨蕴灵气，以魔躯修仙法，能够让魔裔脱魔成仙的，《度朔经》。”

三首蛟听到这里，难以避免地有些嫉妒，他轻飘飘地看了郁垒一眼，他知道从前的扶桑在研究功法典籍方面有多么怠惰，正因为如此，为了区区一个郁垒，创造出这样一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书这件事，才让他如此的嫉妒。

他的父亲不过一个卑贱的被天地厌弃的魔，而他更不过是一个区区混血，竟然让扶桑不惜生命也要保住他。

三首蛟其实很能理解为什么司法之神会因为恨意对郁垒出手，只是比起自己的一时之快，他更愿意满足扶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