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顾主任(现)
沈瑜站起了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主任,”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刻骨的疏离,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办公室里那个客套的沈经理。
“我想,这顿饭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合作上的事,我会让我们公司其他人跟进,不会再来打扰您。失陪!”
他说完,不等顾安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决绝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那湿透的雨夜像一头巨兽,瞬间将他的背影吞噬。
“沈瑜!”顾安霍然站起,带翻了桌上的茶杯,褐色的液体泼在桌面上,一片狼藉。他下意识地想追。
可刚跨出一步,眼前便一阵眩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雨幕里。
王鑫抽完烟,正巧站在门口屋檐下避雨,看见沈瑜眼睛通红地冲出来,吓了一跳:“哎,沈瑜?怎么了?顾安他…”
沈瑜像是没听见,一言不发,径直冲向路边拦下的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子很快汇入雨夜的霓虹灯河,只留下两道模糊的车辙。
王鑫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赶紧冲回饭店。顾安失魂落魄地站着,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
“喂!老顾!怎么回事儿?你跟沈瑜说什么了?他脸色难看得要命!”王鑫一把拉住顾安的胳膊。
顾安缓缓转过头,眼神有些空洞,他看着王鑫,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掩盖:
“王鑫,你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抬起手,茫然地抹了一把脸,像是在努力把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和那句冰冷的“顾主任”从脑海里抹掉。
老地方的灯昏黄的打在顾安写满困惑的脸上,窗外的雨,似乎更冷了。
出租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穿行,窗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悲伤的光带。沈瑜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付了钱下车,冰冷的雨水立刻再次打湿了他的肩头。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家里的灯光驱散了门外的寒意,也映照出沈母许念之担忧的面容。
“小瑜?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沈母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瓷碗,快步迎上来,看到儿子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圈,心头一紧。
“出什么事了?脸这么白!你下午不是去见一个项目负责人谈事情吗?谈得不顺利?”
“没事,妈。”沈瑜甩甩头发上的雨水,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想让母亲担心,“就是谈得晚了点,又下雨,不好打车。有点累而已。”
他脱下湿了半边的西装外套,里面贴身的衬衫也透着一股寒意。
“快换上干的!我去给你熬点姜汤驱寒!”沈母不由分说地推着他进了卧室。
沈瑜没有反抗。他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冰冷的雨水仿佛还浸在骨头缝里,让他打了个冷颤。
看着母亲匆匆钻进厨房忙碌的背影,觉得有些恍惚,母亲只是暂住几天,她说还是习惯了平岭家长里短的生活不愿意和他一块搬过来。
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轻响,很快又安静下来。沈瑜站在卧室里,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角落那个洗衣盆,里面还泡着几件母亲换下的衣物。
或许是为了排遣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窒闷,或许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默默走过去,挽起T恤的袖口,蹲下身,拿起肥皂,开始一件件用力搓洗起来。
冰凉的肥皂水浸湿了他的手指,粗糙的皂液摩擦着肌肤的感觉异常清晰。搓衣板硌在指骨上的硬实感,布料被揉捏时发出的细微水声,混合着肥皂淡淡的气味。
这些伴随着他整个贫苦青春期甚至大学时代的动作,在这一刻竟奇迹般地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平静,仿佛某种身体记忆的回归。
他能洗掉衣服上的污渍,却洗不掉顾安那句话烙在心上的印记吗?
哗啦、哗啦~单调而规律的摩擦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沈瑜低着头,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水盆里泛起细碎的泡沫,如同他此刻纷乱破碎又极力强压的心绪。手腕上的手表提醒着他时间,那是在国外时用攒了很久的钱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自我奖赏。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沈母端着冒着热气的姜汤站在门口。她没有立刻进来,只是无声地望着儿子用力搓洗衣服的背影,看着他微微弓起的背脊,和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手臂线条。
那个背影,从少年时代起她就看了无数次。每一次沈有为酒后撒疯、摔砸东西后,每一次她因为委屈和恐惧躲在房间流泪后,出来总能看到这样一个倔强又沉默的的背影。
那是她的儿子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在无声地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支撑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脆弱。
沈母将抽噎咽了回去。她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没有进去打扰。她只是默默放下碗,悄悄离开,轻轻关拢了门帘,将这个小小的空间留给了儿子。
或许此刻,只有这冰冷的水和粗糙的肥皂,才能暂时冲刷掉他心里的委屈和不平。
卧室昏黄的灯光下,沈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用力地、一遍遍地搓洗着手中的衣物。
冰凉的肥皂水顺着手指的力道,在布料上推开又收拢,如同揉皱又试图抚平那些早已沉淀却在此刻再次翻涌的心湖。指尖传来熟悉的摩擦感,带着一丝粗粝的安抚。
渐渐地,顾安那带着醉意的声音和震惊的表情在脑海中慢慢模糊,被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所替代。只剩下眼前翻腾的肥皂泡,和那单调又令人心安的水声。
哗啦…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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