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暑假(回)
财大的暑假,空气里弥漫着慵懒和离别的味道。校园空旷了许多,但对于沈瑜来说,却是更忙碌的开始。
“老地方”饭馆后厨的排气扇嗡嗡作响,拼命抽走弥漫的油烟和燥热。沈瑜穿着深蓝色、沾满油渍的围裙,额前的卷发被汗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
他埋首在一大盆油腻的碗碟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浸泡在泛着泡沫的洗涤剂水里,机械而迅速地搓洗着。
冰凉的肥皂水刺激着指缝,粗糙的钢丝球摩擦着掌心,带来一丝麻木的刺痛。
“老地方”的生意一直都不错,原本他是在前厅的当服务员的,今天洗碗阿姨休息,不得不由他顶上去了。
“小沈!3号桌加两瓶冰啤!快点!客人催了!”老板娘张姨的大嗓门穿透后厨的嘈杂。
“来了!”沈瑜应了一声,迅速甩掉手上的水珠,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快步走到冰柜前。冰凉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被闷热包裹的身体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他拿出两瓶冒着冷气的啤酒,低着头,快步走向3号桌。
“您的啤酒。”他将啤酒放在桌上,声音平静无波。
“谢谢啊。”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沈瑜放啤酒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
3号桌坐着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衬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微微侧着头和同伴说话。那张英俊而略带疏离感的侧脸,沈瑜再熟悉不过!
沈瑜僵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放啤酒的姿势。
顾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穿着围裙,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的沈瑜时,他脸上的闲适笑容渐渐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
四目相对,沈瑜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放下啤酒,快步冲回了后厨。
沈瑜觉得无语,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们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是基本都是在微信联系。
自从上次顾安介绍完那一单家教之后,每次家教都是顾安先和家长们聊好了,再把位置通过微信发给他。
没想到再次见面,他看到了自己这副样子,沈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刚才被油烟熏烤还要难受。
顾安那句在清吧里评价他“呆”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在顾安眼里,自己是不是更像个怪胎了?
每次见面都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难道顾安是他的克星吗?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沈瑜掏出来,是顾安发来的微信。
【顾安学长】:在忙?刚才看到的是你吧?你在这儿打工?
沈瑜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他不想承认,但否认又显得刻意。最终,他含糊地回了一句。
【沈瑜】:嗯,暑假找点事做。
【顾安学长】:洗碗端盘子?家教的钱不够?还是很缺钱?
顾安的问题直白得让沈瑜心头发紧。虽然大家知道他家境不好,但他不想被同情。他快速打字。
【沈瑜】:没有,就是想多攒点。学长怎么来这儿吃饭了?
【顾安学长】:跟朋友随便吃点。没想到会遇到你。很辛苦吧?
“辛苦”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沈瑜撇了撇嘴,来自有钱家少爷的廉价关心。
【沈瑜】:还好,习惯了。学长慢用,我先忙了。
他匆匆结束对话,把手机塞回口袋,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到洗碗池边,拿起一个盘子,用力地刷洗起来。
顾安看着沈瑜最后那条明显带着结束语气的微信,眉头微皱。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他想起第一次在清吧见到的那个局促不安的学弟。想起带他去家教时,他在车上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样子,沈瑜好像很缺钱?
“顾少,别玩手机了!快喝酒吧。”朋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安回过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拿出手机,点开王鑫的微信头像。
【顾安】:在?问你个事儿。
【王鑫】:哟,顾大少主动找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啥事儿?
【顾安】:少贫。沈瑜家情况很不好吗?
信息发出去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王鑫】: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安】:刚在“老地方”吃饭,看见他在那儿打工,端盘子洗碗。他不是在做家教吗?
【王鑫】:你看见他在打暑假工了?唉,他每个学期都挺拼命得,什么都做。
【顾安】:为什么?很缺钱?
【王鑫】:顾大少爷,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啊?沈瑜他家里情况挺复杂的。我也是听虞衡提过一嘴,他好像不太愿意说。
【王鑫】:听说他爸是个混蛋,家暴,赌博,把他妈和他害惨了。他是带着他妈从老家逃出来的,现在好像住在平岭那边?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不爱提这些。
平岭?上次他看到沈瑜从他的车上下去后,直径走到公交站台,上了一辆公交车却没想到是去平岭,那个地方他知道,环境差,治安也一般。
沈瑜和他母亲住在那里?
顾安想起小时候父母吵架时,躲在门后紧紧捂住耳朵的自己。沈瑜刚才那种逃避的样子,他太熟悉了。
【顾安】:他爸家暴?
【王鑫】:嗯,好像挺严重的。所以沈瑜特别拼,学习、打工,样样都做到最好。他得养家,还得防着他爸找上门吧。唉,挺不容易的。
【王鑫】:顾安,你可别拿他开玩笑,他自尊心强得很。
顾安握着手机,一时无言。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想起沈瑜在微信里那句“习惯了”,心头涌起一阵怜悯。
沈瑜平时看上去透露出一股机灵得劲,实际上生活过得这么困难。怪不得又是家教,又是端盘子。
【顾安】:知道了。
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几天后,财大宿舍楼下。
“沈瑜!有你的东西!下午有人送来的,放我这儿了!”宿管阿姨的大嗓门响起。
沈瑜疑惑地走过去。宿管阿姨指着墙角一个半人高的、用硬纸板仔细包好的大纸箱:“喏,就是这个!小伙子说是你朋友,挺沉呢!”
沈瑜莫名其妙。朋友?他在A市除了王鑫他们这几个室友,哪还有什么朋友会给他送东西?他快步走过去,看到纸箱上贴着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给沈瑜。旧物闲置,望有用。】
没有署名。
沈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开纸箱的封口。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谁会给送一个洗衣机?还那么大?宿舍也不放下啊?。
那是一台半新的波轮洗衣机。银灰色的外壳擦得很干净,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沈瑜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猛地想起前几天在微信上,顾安问他“很辛苦吧?”时,自己含糊的回答。是他!一定是顾安!
肯定是来自“富家子弟”顾安同情下的施舍物。沈瑜很感谢顾安给他介绍家教,但是顾安今天是怎么了?可怜他嘛?
“哎呀!是洗衣机啊!”宿管阿姨惊喜地叫出声,“太好了小沈!这下你可省事儿了!这朋友可真够意思!”
沈瑜看着眼前这台几乎全新的洗衣机,有些为难,因为他不知道放哪儿,最后他放在了宿管阿姨那儿,把宿舍阿姨高兴坏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开了顾安的头像。他犹豫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最终,他只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洗衣机收到了。谢谢。】
信息发送成功。沈瑜盯着屏幕,等了很久,那头没有任何回复。窗外的夜色深沉,只有洗衣机沉默的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不知道顾安是没看见,还是不想回。也好,省去了客套的麻烦。
顾安正和几个朋友在市中心一家格调不错的清吧小聚。灯光迷离,音乐舒缓,朋友们谈笑风生。顾安端起酒杯,目光却有些游离。
“顾少,发什么呆呢?敬你一杯!”朋友举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顾安回过神,扯出一个笑容,仰头喝了一口。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属于沈瑜的头像。聊天记录停留在几天前那条“洗衣机收到了。谢谢。”,再无下文。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顾安】:洗衣机还好用吗?宿舍水电没问题吧?
信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顾安盯着屏幕,沈瑜大概又在忙,或者根本不想回他。回想起上次王鑫的那句“他自尊心强得很。”
觉得自己送洗衣机的行为有点冲动,沈瑜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侮辱他吧?还送个二手的!
“喂,顾安,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一个朋友调侃道。
顾安愣了一下,随即掩饰道:“没啥,就是自己好心办错了事儿。”
“哟?我们顾大少爷还有好心办错事儿的时候呢?谁这么给脸不要脸?”另一个朋友挤眉弄眼。
顾安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悦:“瞎说什么。”
朋友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想了想,又给王鑫发了条微信。
【顾安】:晚上有空没?去“老地方”吃个饭?
【王鑫】:哟?顾大少主动约饭?还点名“老地方”?行啊,我跟我室友清平说一声,叫上他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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