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窗帘依旧拉着,只留了一道光线从窗外映进来,降低了室内的亮度。
帕西斯家的白手套垂首静立着没有说话,只有被汗湿了的鬓角隐约露出几分端倪。
卡洛斯微微支着脑袋笑:“看起来,你好像做不了帕西斯伯爵的主……也对,毕竟,你也只是帕西斯家族的代理人。”
“那么,就帮我把我刚才的建议,转告给帕西斯伯爵……以及,我的那位好姐姐。”
终止这一场谈话的信号已经非常明显,迈尔管家上前,引着这位帕西斯家族的代理人从书房里出去。
随着书房门的阖上,卡洛斯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将来自于帕西斯公爵的来信往桌面上一丢,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厌倦:
“所以你到底在等什么?对于你这样的存在而言,一旦降临世间,最重要的事,不应该是吞噬了召唤者的血肉,湮灭了教徒的灵魂,然后将整个世界都拖向堕落的深渊吗?”
一室的寂静中,一本书被牵引着,飘飘摇摇的落在茶几上,镂刻着纹路的硬皮书封被掀开,无形的风在纸页上拂过,于是翻到了上回司澜没有看完的地方。
司澜没有说话,但却能感受到来自少年的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
半晌,司澜叹了口气:“活着不好吗?”
“好?”
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起来:“……好在哪里?”
司澜抬头,看向坐在高背椅里的少年:“难道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丁点的眷恋吗?”
“眷恋啊……”
卡洛斯轻轻笑着,靠在椅背里,支着扶手撑着脑袋,看向一旁几乎被厚重的窗帘遮去身影的庞大的落地窗,看那一线的阳光,穿越被擦得通透的玻璃,从外面打进书房里:
“你看,那是什么?”
司澜顺着卡洛斯的目光看去:“那是光。”
“不,那是尘埃。”
卡洛斯黑色的眸底倒映着那道光芒:“……光有多温暖,就有多刺眼,光有多明亮,就能暴露,这空气中到底有多少的尘埃。”
“华丽的衣袍下,早已爬满了虱子……而那些吸血的虱子,如今,正想要吸干我身上所有的血液。”
卡洛斯轻轻笑着,声音近乎于喃喃:“从一生下来,就背负着原罪的人,从自出生,就是一场错误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的眷恋呢?”
“曾经我也想过,如果我以温柔待世界,世界是否又会以温柔以待我?”
“可是当我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发现……”
“世界,只会推着你,一步一步,向着深渊沦陷……”
“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
卡洛斯带着几分疲倦的闭上了眼睛:“那些若有若无的审视,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永无止境的贪婪,还有那些个令人作呕的,肮脏的心思。”
“……够了,到此为止吧。”
司澜静静听着,没有劝慰,也没有开解,他只是稍稍抬手,有轻缓的风在室内凭空而起,盘旋着汇成一股涡流,轻柔掠过卡洛斯的面庞,拂动他散落在脸颊旁微卷的头发。
柔和到近乎没有存在感的风扑向了窗帘,下一瞬,被拉拢到只留有不足二十公分距离的天鹅绒窗帘骤然大开。
热烈到近乎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阳光铺洒在地板上,铺洒在卡洛斯的身上,铺洒在整个书房里——
除却靠近书桌的那道留了一道透光缝隙的窗帘被拉开了之外,整个书房里所有被合拢的窗帘都被打开了。
于是卡洛斯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隔着眼前的骤然一亮。
他抬手挡在额前,慢慢试探着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从西南方的窗户打进来,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你在做什么?”
坐在沙发上翻阅着书籍的司澜往后一倚,学着卡洛斯的模样将双腿交叠起来,手里的书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
“有一件事,我很早就想说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司澜抬眼,目光与遮挡着阳光,眯着眼睛朝他看来的少年对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邪神?”
“嗯?”
过了老半晌,卡洛斯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可是……”
“没有可是,”司澜招了招手,先前摆放在书架上的工具书飘飘悠悠的落在他的手边,自行翻开目录查询页,“既然回应你祈求的人是我,那么不管之前你想做什么……在卡尔肯灾厄事件解决之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好好儿活着。”
“还有,作为我唯一的信徒——你们应该是叫信徒——你要是死了,我要给你陪葬。”
“不,应该说,是殉葬。”
司澜查到了相应的词条,将词义对比记下,这才重新抬眼看向卡洛斯:“以我对泰因斯坦大陆的了解,似乎只见过,因神明的陨落,而导致狂信徒自戮殉葬的。”
“而不是反过来,因为一位信徒的死亡,而导致一位神明,因此而为之殉葬。”
“——如果真的是这样,恭喜你,卡洛斯·艾尔肯公爵,除却你将获得一个‘屠神者’的称号之外,你的名字将会因此,而被整个泰因斯坦而铭记。”
“因为你创造了整个泰因斯坦大陆,新的奇迹。”
卡洛斯这会儿的情绪极为古怪,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却忍不住去顺着司澜的说法去想,于是一种滑稽感便油然而生,一时间,卡洛斯脸上的表情竟显得极为复杂: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司澜看向卡洛斯,好整以暇:“为什么不呢?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一个邪神,不仅不取走你的性命,并且骗你说他的性命和你连在了一起,要你好好活下去?”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一片静寂。
“好了,那么,好好活下去,从你现在,开始慢慢适应阳光开始,然后……”
司澜叹了口气:“我说,既然你供奉了我,至少要记得在我的神像前,多给我上些香火啊……又不要求你每天都给我上香。”
卡洛斯怔怔的,遮住了一部分阳光,遥遥隔着半个书房看向坐在沙发里的,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是神明的存在。
直到对方把那本基础魔力材料大全放下,整个身形悄然散成一地灵光消失不见。
司澜从泰因斯坦大陆回到现代社会找刘浩宇的时候,这人午睡还没起来,于是趁着这会儿时间,司澜便将DV里的视频导出来,存入了电脑里,正准备在网上搜一搜视频剪辑教程的时候,刘浩宇的手机突然便响了起来。
睡的迷迷糊糊,头发七凌八翘的刘浩宇摸着了手机,看都没看的往屏幕上一滑:“……喂?”
下一瞬,刘浩宇一个激灵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连带着司澜也跟着看了过去:是来自警局的通知,目前嫌疑人已经抓捕归案,要求刘浩宇去警局做一个身份备案,以及提供相应的银行卡账户,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悬赏金会直接打到刘浩宇的银行账户。
连连应声的刘浩宇揉了把头发,等手机通话一挂断,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便在床上蹦了起来:“沃日!居然还真抓住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得赶紧给人做网站板块,现在还只有个空壳子,还有那什么的宣传……”
刘浩宇掀了夏凉被,一把抓过床边凳子上的裤子便开始往腿上套。
司澜看着刘浩宇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由扶额。
等刘浩宇着急忙慌的踩了鞋子,准备出门的时候,司澜便又丢了一个障眼法出去,一时,台式电脑开机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刘浩宇停住脚步,回来自己电脑前的时候,便见浏览器自行开着,收藏栏里的购物网站突兀的被人打开,紧接着,一个窗口便跳了出来:
我接到消息,警局已经抓到嫌疑人,你的奖金应该已经在走流程……所以,我先借用你的存款购买一些东西,所有花销都从赏金里扣。
这是一早就约定好了的事,所有赚来的赏金二人平分。
刘浩宇看了眼电脑屏幕旁,面壁思过的独立摄像头,直接开口发问:“你要买什么?”
司澜无声键入搜索信息,在商品列表里找到了一个同省市发货的卖家,然后购买了一批数量为20,价格为25R的“VR”。
刘浩宇眼睛抽了抽:“我跟你说啊,这个购物平台便宜归便宜,便宜也有能用的好货,但是这种东西吧……”
“别说现在的VR技术根本不成熟,一套设备下来大好几千都还算是便宜的,有些装备再好点儿的,上万、十几万的都有……这市场根本就不可能打到这个价格。”
“你买这玩意儿,基本上就是买个播放器,然后利用镜片给你再眼前播放,根本玩不了游戏……”
“就说那些个能玩游戏的,边缘视角还糊的一批,转动眼珠子都不带转移视角方向的,必须得靠着转头才能转换视角,玩一会儿下来,头晕眼花脖子疼。”
“有些低配版我也不是没买过,那不是看视频都感觉有点儿像是偷窥视角不是?”
“……这个价钱你买来,基本上就没法用。”
司澜看了刘浩宇一眼,于是屏幕上再次弹出一个窗口:
一个25,买20个也才500,买不买?
刘浩宇嘴角一抽:“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买买买,反正花的也是你那部分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等领了赏金从你那部分里头扣了就行。”
于是刘浩宇利落的用手机扫码,支付——自从上次发现电脑“被人远程操纵”过之后,刘浩宇便把电脑上所有和支付和密码有关的信息都清除了。
这边刘浩宇刚付了款,电脑屏幕上的付款页面便自动跳转。
麻溜把手机塞好的刘浩宇:“那没什么事,我走了?”
司澜弹了个窗口给他:等等,宣传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刘浩宇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我发了,可那不是被人群嘲呢么,你把游戏CG发我,哪怕是个虚假宣传,只要游戏CG做得好,凭我这么多年,在圈子里认识的那么些废宅,也能给你拉来一波试玩的人!”
于是司澜便又弹了个窗口给他:把这个也给付了。
刘浩宇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俯身看向电脑屏幕,一时无语:
“不是,这什么,视频剪辑?……我说兄弟,你这是真打算糊弄到底啊,传播量过500,咱们要被判刑的知不知道?”
司澜继续弹窗口:你不是说,能找来一波试玩的人?第一批内测,只有二十个免费名额。
刘浩宇哈的一声笑了起来:“还免费……行吧,看在钱的面子上,左右也就是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可先说好了,如果要翻车,我就立马往下跳,反正连注册的公司都只是个皮包公司,想跑路也就是点点鼠标的事儿。”
司澜自然答应下来。
于是刘浩宇出门前往警局做记录备案,司澜则撤去所有障眼法,自个儿用灵力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着键盘,和网店剪辑视频的客服沟通。
司澜拍下的是小网店里套餐价格最高的499套餐,于是作为兼职小店的客服耐心也挺不错,前后不到三个小时,符合司澜需求的,充分展现异世界特点特性的视频剪辑便已经剪辑好了。
这就是拿来做宣传的所谓的“游戏CG”。
将其保存在刘浩宇的电脑里,司澜想了想,点开电脑上的一个粉红色软件,在关注列表里艰难的扒拉出来一位,将视频连带着刘浩宇保存在浏览器收藏夹建了一半的半成品网站链接一起,用私信给投了过去。
正准备关电脑的时候,司澜的动作一顿,只觉自己的形态莫名凝实了起来……
眼前一片幽绿色的灵光虚影中,追随着榕树灵种跨越了两个世界的根系,司澜看到了榕树的另一部分存在——
有人在伯爵府的后花园里,那株参天巨榕的虚影下,那棵细弱却还摇摇晃晃伸展着枝桠捧着自己神像的榕树幼苗前,点燃了三柱清香。
卡洛斯按照司澜所教授的礼节朝着神像拜了三拜之后,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于是不仅是司澜的神魂愈发凝实了几分,就连那久久伫立在公爵府后花园的参天巨榕倒映在空中的虚影,都隐约有了一点点继续生长的迹象。
香火通神,更别说,那是在司澜指导下,制作的降真香。
以及,那是世间唯二存在的,两尊属于司澜的城隍像。
一时间,立在城隍像前的,容貌稠丽的少年,脑海中那些个庞杂却又找不到丝毫头绪的混乱思绪,以及错综复杂的心思,尽数通过香火传递到司澜的识海当中。
司澜轻轻叹了一声:“卡洛斯啊……”
……到底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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