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澜没有在意康拉德不赞同的表情,以及想要推拒的打算,看上去颇为年轻的神祇虚虚坐在沙发上,实际却并没有和沙发挨在一起,有一层什么东西,虚虚托住了他的神魂。
墨色长发,玉质发冠,宽袍大袖,整个人于沉思之中,隐约透露出一种来自于历史沉淀的隽永……像是一尊用质地最细腻,颜色最纯粹的白水晶雕刻而成的神像。
但也只是更像是一尊用贵重的材料雕刻而成的神像——他没有教堂里立着的神像那般高大,那般圣洁,那般注视着脚下往来的教徒,更像是,安静呆在角落里,直到被世人所遗忘的存在。
而且……他的长相,对比泰因斯坦大陆的人来说,或许,轮廓太过柔和,柔和到比一些女性的脸还要显得更加小巧,相对聚拢的五官,使得他看上去年纪很小,但又绝不至于认错了他的性别。
那是一种,太过复杂的感官。
康拉德想着:如果只看他的长相,对比泰因斯坦大陆的人而言,他或许只是刚刚成年,但如果再加上他的气质……会给人一种,存放了上百年的水晶雕像,带着历史的圆润与悠久岁月的余韵,突然活了过来的感觉。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康拉德也陷入了沉思:世界本源构成了物质位面,但物质位面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世界本源在逐渐衍化过程中的,微小的一部分,有序和无序,混乱和规则,构成了世界本源最基础的秩序。
于是使得所有的规则,都可以被建立的同时,也随时有可能被什么其他规则所打破,这就使得泰因斯坦大陆的人们,在漫长的岁月里,见证了无数事件的两极分化。
而因此,人们主动维持起了规则与秩序的存在……为了人类的存活。
所以,教会开始出现。
神降……这在历史上,虽不多见,却也绝不至于能让人忽视的存在。
每一次神降,都伴随着相当程度上的灾厄发生,伴随着一座城市的毁灭,伴随着……一位教皇的陨落。
神魂这种存在,向来会被物质位面的法则所排斥,于是无论正神还是邪神,想要降临物质位面,总是需要一个容器。
在教会里,能够作为神降承装容器的,只有实力最高,信仰也最为虔诚的教皇——哪怕过多的神力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侵蚀,哪怕神降结束后,被神力所浸染的身躯无法再存活多久,这也都是历任教皇时刻准备着的使命。
因为普通人,无法容纳神降,在神灵的一部分神魂尚未降临之时,那提前落下的神力,便足以将一个普通人化为一滩血肉。
所以神降所能停留的时间,也不过是在教皇的躯壳,尚未被神力所侵蚀,所消融的那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而后,便会被物质位面的法则所排斥出去。
而至于邪神的神降……
从邪神在信徒体内复苏的那一刻开始,来自人类最基本的生命法则将会被打破,灵魂将会被迅速污染,而后堕落,崩溃,最后形成一滩不可名状的堕落物,或许,长着无数的眼睛,或许,长着无数的触手,又或许……
谁知道呢?
如果说正神的神降在短时间内结束之后,被神力所侵蚀的教皇或许还能活下来,只是身体变得极为孱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那么邪神在降临的那一瞬间,从基因结构、精神体层面的崩溃便已经开始,所以邪神的神降,更多时候不过是邪神教徒在走投无路时,拉所有人同归于尽的一种手段。
但司澜的状态……好像哪一种都不属于,他就是一个孤零零的,没有任何容器承装着的,神魂。
康拉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有些知识的运用可以探寻,哪怕僭越了神灵的国度,但有些禁忌知识的探寻,只会加快自己死亡的速度……毕竟,施法者本身,在吸纳魔力的同时,也是在运用法则。
而不是混乱的污染。
“那么,三天的时间,除却我会给你一批,可以拿来送死的人手之外,我还需要你们一点点的帮助。”
“我需要一批,刻录了灵性增幅魔纹的投影水晶。”
水晶这种东西,对于寻常人来说并不常见,也似乎没有太大的收藏价值,对于中产阶层而言,也远不如各色宝石首饰佩戴在身上更来的彰显身份与价值……或许,它们最常见的应用场地,是来自富豪或者贵族宴会,拿来待客用的水晶杯。
但远离了普通人的生活之外,对于施法者而言,水晶则是一种能够阻隔来自魔力中的杂质与毒性的绝佳材料。
譬如,占星术士奥若拉随身携带的,用来占卜的人头大小的水晶球之外,连带着斗篷褡裢上所扣着的,镶嵌在金链上,如同倒映着整个星河宇宙一般的蓝晶石。
那是一种,蓝到极致,更近似于紫的神秘色彩——对占星术士而言,这象征着智慧的开启,命运的彰显,以及表达的清晰,是思维之光。
但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助占星术士在进行占卜过程中,阻碍来自于外界的干扰,增幅施法的强度,以及,对多余魔力的储存。
至于投影水晶,则是在水晶的基础上,铭刻相应魔纹,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将相应的场景、人物的留影保存下来……换句话说,和留影机的功能相近。
不同的是,留在投影水晶中的影像,能够与人进行交互……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儿类似于霍格沃斯里的那些被挂在墙上的肖像,这取决于当时注入魔力的人想要用投影水晶来做些什么。
至于增幅灵性的魔纹……
“这不是能不能刻进投影水晶里的问题,而是被增幅过后的灵性,很容易失控。比如,让普通人看到不该存在的,却依旧在人间徘徊的鬼魂,同样,精神力在不够高的情况下,过高的灵性,会使得使用者被一些诡异盯上……这会给使用者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康拉德皱眉:“当灵性的高低与精神力的强度不匹配时,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场灾难。”
司澜叹息一声:那又怎样呢?现代社会的年轻人们,在科技发达的时代,很难再有静下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
注意力不集中,自制力低下,以及,意志力薄弱,这些种种,都注定了他们神识的强度不高……也就是,自身精神力相对薄弱。
司澜甚至不能确定,他们能不能做到把精神力外放,进而将精神力投入投影水晶,看到投影水晶里的人影。
那么,就只能借助于能够增幅灵性的魔纹,来对现代人的识海(精神力源)刺激上那么一把,致使精神力外溢,然后被投影水晶所捕捉……
是的,司澜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为的不过是搭建一个能够供给玩家“登陆游戏”的窗口。
一旦投影水晶捕捉到了使用者的精神力,那么瞬间就会将其中的留影投射在使用者的精神力海……也就是识海中,使其能够看到投影水晶中所留影的画面。
所以对于康拉德不太赞同的眼神中,司澜微微颔首:“放心,我需要的这批魔纹水晶你们能做出来多少,那么,我就相应,能帮你们找来多少个类似于不死者存在的帮手。”
康拉德骤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死者?”
司澜评估了下康拉德面上的表情,而后道:“一些,类似于,能够反复复活的鬼魂。”
所以再高的灵性,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场游戏。
司澜起身,没有再和白胡子老头继续说下去:“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我希望在你们出发前,能够做出来至少二十枚相应的魔纹水晶……而我至少能帮你找来一个不死者。”
“在某些情况下,一个能够沟通的,反复复活并交付情报的存在,比起真正消耗在灾厄中的人命而言,我想首席阁下应该能有相应的衡量。”
司澜朝着康拉德颔首:“那么,我在公爵府等待魔纹水晶的制成,如果有需要,您可以派那位‘天才药剂师‘亚萨’,前往公爵府找我——当然,账单之类的东西,您也可以一道寄给迈尔管家,就说,是卡洛斯阁下定制的一批魔纹水晶即可。”
话说完,看上去很显年轻,实际上容颜一直保持在二十六七岁模样的东方神祇,凭空消失不见。
整个室内,只剩下康拉德一人,还站在桌前出神,半晌,说年纪太大需要午休的白胡子老头一把拉开房门,去寻找协会里的魔纹师——
不管那位陌生的神祇所说的“不死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显然,这样的不死者想要降临在这个世界,需要一定的门槛。
二十套铭刻了增幅灵性的投影水晶,最多也不过是二十个不死者,比起卡尔肯灾厄事件而言……
显然,康拉德心中的天平已然开始出现倾斜。
而自施法者协会出来的司澜也并没有闲着,向施法者协会预定投影水晶是他的临时起意,早在司澜在卡洛斯的书房翻阅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遗留下来的知识遗产时,司澜便已经注意到了这种有些特殊的,和玉简有些相类的投影水晶。
只是比起能容纳极多文字与图像的玉简,这种投影水晶更多被用来充做……带着点儿霍格沃茨风格的照片,但却无法像霍格沃斯的照片那样那么直观,只能依靠精神力的沟通,进而对精神力海进行投影、交互。
其实如果没有这种投影水晶,司澜本来是想过符箓法阵来做到相应的想过,但是吧,那就不是像投影水晶一般直接映入人的精神海,而是把人直接拖入梦境,或者,借助于城隍印,直接把生魂给从人的身体里给拽出来……
而入梦符这种东西,在不使用灵力激发的情况下,那就只能等使用者主动入睡之后才起效……
至于城隍印……直接把人生魂从身体里给拽出来,那不就露馅儿了么?
别忘了,生魂离体之后,一低头,瞧见的就是自个儿的“尸体”。
这拿什么“科学”来解释?
游戏登陆的问题,交给了施法者协会,剩下司澜该忙的,就是该要和玩家签卖身契的契约。
已知司澜身为城隍,有天庭所赐的城隍印,天然便能招募神府之中下辖的一些幕僚,力士也好,师爷也好,数目无算……总之,天庭是不给俸禄的。
别说俸禄,司澜上任了这么久,拿到手里的,也就是庙里的那么些香火愿力,以及身上积累的那么些个功德。
旁的没了。
天庭待遇,可见一般……怪不得倒闭了呢。
玩家在游戏世界能有多离谱,司澜别的不想,就看刘浩宇这么些年来玩的那些个各种游戏,都能猜出来一二……
所以在把这些个玩家从现代社会招募来之前,什么约法三章都不作数,无脑跳过所有契约条款,一键同意的货少吗?
端看刘浩宇那么个游戏老玩家的操作,司澜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何制约管束这些个想要在游戏里卡BUG,秀武力值,捡垃圾,以及什么能打碎的罐子都要上去踢一脚的满身毛病的玩家们,在这个世界老老实实的守序,才是最大的难题。
那么……
“那么,就让他去死好了。”
靡丽低哑中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骤然传入司澜耳中,却是司澜不自觉间,已经飘回了公爵府,此时正位于主楼一楼南面的,面积极为宽敞,甚至摆了一套沙发,连带着无数落地柜与书墙的书房里。
卡洛斯带着几分微卷的黑发贴在脸旁,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支着脑袋微微偏过脸,眉头轻轻皱着,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然而与他表情并不相符的,是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被推到前台的傀儡啊。”
“帕西斯作为阿尔艾弥亚公国有名的实权伯爵家族,都要交不上秋税了,这该是多么让人惊恐的一个事实啊……”
卡洛斯的目光越过脑袋上冒着冷汗,戴着帕西斯家族族徽的白手套,隔着大半个房间,落在了司澜身上,于是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连带着原本隐约有几分阴郁的情绪也随之轻快起来——
不仅是轻快,甚至还带着几分高昂。
“帕西斯家的税要交不上来,那么,地位比之帕西斯家还有不如的那些个贵族们,又有几家能把今年的秋税如数奉上?”
“今年的秋税收不上来,那么明年教育司的经费,还有工程司正在主持修建的工程,还有……工匠处正准备推广的新式农具,明年可该怎么办才好?”
“啊……毕竟,我只是个傀儡,做不得帕西斯家族的主,那么,想要推翻我父亲亲自定下的律法,那就只能让他先去地下,和我那过世的父亲好好交流一番。”
“如果他能说服我的父亲,那么,作为小儿子的我,又哪里敢违逆来自父亲的命令呢?”
卡洛斯的身体渐渐舒展,整个都倚靠进了柔软的靠背椅里,双腿交叠在一处,轻松而又随意的坐着,眉目之间的笑意是一丁点儿都不再遮掩:
“毕竟,作为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曾经最不受宠的私生子,我总是怯于独自去面对我那位,严厉,冷漠,而又不近人情的‘暴君’父亲的——有个人陪我,或许,我就不至于会紧张的连气都喘不上来。”
“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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