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2

02

(架空年号:盛昭二十一年,霜降)

京畿夜漏三下,朱雀大街的砖缝结着薄霜。

沈玦勒住乌麟马,玄色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倒的旗。

他抬头望宫墙。

墙头那枝早凋的石榴红,是妹妹去年攀折给他看的,今年只剩枯枝,挑着一轮惨白月色。

“武宁侯,宫门已闭。”

值宿的金吾卫认得他,却仍横枪——规矩是谢太傅定的,亥正后,天王老子也不许开。

沈玦没说话,只抬手解下鞍侧油布袋,掏出一串糖山楂。

糖壳在冷风里碎出细响,像北境雪粒刮过刀背。

他把糖葫芦递到金吾卫面前:“贵妃想吃。”

四个字,冷而轻,却重得能压弯枪杆。

金吾卫脸色发青,正犹豫,忽听身后一声低笑。

“侯爷拿一串糖,就想买通宫门?”

声音温雅,似雪落玉阶。

沈玦脊背微不可察地一紧。

那人就站在阙楼阴影里,绯色官袍被月光漂成淡银,腰间悬一只青玉狮镇纸——白日批奏折的玩意儿,此刻却别在革带上,像柄未出鞘的刀。

谢珩。

谢珩一步步踏下阶。

每一步都似算过,不偏不倚踩在沈玦心跳的间隙。

“开门。”

谢珩没回头,只侧首对金吾卫抬了抬指。

金吾卫如蒙大赦,铁钥哗啦一声,宫门开了一条缝。

沈玦攥着糖葫芦,抬脚便进。

擦肩的一瞬,谢珩伸手,指尖擦过将军冰冷的铁护腕,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侯爷,北境的糖,甜得过京城么?”

沈玦目不斜视:“太傅若好奇,自己尝。”

谢珩低笑,掌心一翻,一粒糖壳碎屑已落在他指腹——不知何时掰下的。

他放进唇间,轻轻一咬。

“甜。”

他垂眸,看着将军被月光削冷的下颌,“可惜带血味。”

沈玦没回头。

他知道谢珩在身后,距离三步,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剑,随时会贴上来割开他的脊背。

御花园夹道,宫灯一盏接一盏。

灯影把两人的影子拖得极长,偶尔交叠,又迅速分开。

“贵妃安胎,忌酸甜。”

谢珩忽然开口,声音散在夜雾,“陛下今日才命御膳房撤了山楂糕。”

沈玦脚步一顿。

片刻,他把手里的糖葫芦随手抛进路边铜缸——火漆“滋啦”一声,糖焦味窜起。

“沈鸾不会吃。”

他低声道,像在对自己说,“我只是……想给她带回来。”

谢珩望着那串焦黑的糖,眸色微暗。

半晌,他解下自己腰间那枚青玉狮镇纸,递过去。

“北境贡表,缺一方印。”

他声音极轻,“侯爷的兵符,盖得了折子,却盖不住人心。”

沈玦没接,只侧过脸。

月光下,他睫毛投下一道细线,像刀口凝住的霜。

“太傅想要什么?”

谢珩微笑,指尖摩挲镇纸,玉质冰凉。

“要你——”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一声锐响。

是铁哨,金吾卫急报。

两人同时回头。

西北角楼,火光一闪,像有人划亮了火石,又迅速熄灭。

谢珩眸色骤沉。

“走水?”

沈玦已掠出三丈,披风在夜色里展开,像一面迟到的旗。

谢珩垂眸,把镇纸收回袖中,低低“啧”了一声。

“……要你欠我。”

他抬步,追了上去。

角楼下,火已被扑灭。

只余一缕青烟,从一堆焦黑布屑里蜿蜒。

沈玦蹲身,两指捻起一片残布——是军中用的油布,防风防水,专裹箭矢。

布角绣着个极小的“沈”字,针脚歪歪扭扭,是他妹妹亲手缝的。

谢珩俯身,指腹在灰烬里一抹,凑到鼻前。

“火油味,北境雪焚。”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见同一句话——

有人,想把北境的刀,引到京城火里。

沈玦先开口,声音冷得发硬:

“我明日奏请陛下,封禁北境军备入京。”

谢珩却摇头,唇角勾出个似笑非笑的弧。

“封禁不如引蛇。侯爷敢不敢——”

他贴近将军耳侧,呼吸温热,像一条蛇钻入盔甲缝隙。

“——与我做一场戏,把火引到我们自己身上?”

沈玦没退。

夜色里,他眼底第一次浮出一点极淡的光,像刀口映雪。

“怎么演?”

谢珩低笑,指尖在将军胸甲上轻轻一点,声音轻得像情人呢喃:

“先欠着,利息……用你来还。”

远处更鼓四下,霜降的夜,更冷了。

宫墙之上,那枝枯石榴忽然“啪”地一声,断了一截。

影子交叠的一瞬,无人看见,谢珩的指尖悄然勾住将军披风一角,像扣住了一面终于到手的旗。

——第一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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