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雪怪

外面，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洁白的雪花如同翩翩起舞的精灵，从灰暗的天空飘落而下，不一会儿便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院子里原本坑洼不平的路此刻变得格外光滑，顾赴刚迈出几步，脚底一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温九夹批：鹿有失蹄。】

“哎呦！”顾赴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双手下意识地撑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冰凉的雪花趁机钻进他的袖口、领口，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二赴，没事儿吧？”顾美听到声响，急忙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棉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看到顾赴狼狈地坐在雪地里，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扶起顾赴。

“没事儿没事儿！姐，你看！真下雪了！好大的雪啊！”顾赴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胡乱拍打着身上沾满的雪泥。

顾赴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兴奋的光芒，全然不顾刚才摔倒的疼痛，就像一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脸上洋溢着笑容。

“还真是，下的还不小，你快点回去吧，外面冷。”顾美想了想，“要不今天你就在这边睡了吧？”

“不了！”顾赴简短地回答后，又像个调皮的小猴子般跑了出去。

“小心点儿，别再滑倒了，真不让人省心。”姐姐看顾赴走远才把门关上进了屋。

“怎么了？”屋里，奶奶正坐在炕沿上，重新戴上老花镜，准备继续织毛衣。

“下雪了，二赴出门就摔了一跤。”顾美走到奶奶身边，拿起一旁的针线笸箩，开始整理里面的针线。

“没摔着吧？”

“没事，还对着我傻乐呢。”顾美笑着说道，脑海中还浮现出顾赴那傻乎乎的笑容，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呦，下雪了？”奶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拍大腿，“坏了！院子里的柴火垛还没盖严实呢！这雪要是一晚上不停，都湿透了可怎么烧？”

“是啊，我赶紧去。”

哎呦，你哪知道那油布怎么苫才压得牢，风一吹就跑了。我跟你一块儿去，搭把手。”奶奶说着，扶着炕沿，动作有些缓慢，一步一步地跟着顾美向门口挪去。

奶奶和姐姐出去把柴火盖好了。

【温九夹批：这才是生活本色。】

雪越下越大，那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雪夜的静谧。

“竹板儿这么一打啊，是雪片大如花，我仔细一看天上下的是狗不理包砸……”

【温九夹批：语出大舞台。】

跑得太欢实，他脚下一个趔趄，又被“包子”砸倒一次，滚了一身雪，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家。

“回来啦？跑哪儿野去了？这一身泥啊雪的！”顾赴刚推开家门，妈妈就从里屋闻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她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像个雪人似的儿子。

“刚从奶奶那儿回来，外面下雪了，路滑摔了几跤。”顾赴一边解释，一边换鞋，眼睛瞟向炕上——呼呼大睡的顾大军。

“真够你折腾的，没摔着吧，把衣服脱下来，睡觉去吧。”妈妈的语气中带着责备，她放下手中的抹布，走过来给顾赴脱下外套，拍打着上面的雪泥。

“我想看电视。”顾赴看着电视上播放的他不知名的电视剧。

“看什么看？我还得看呢，都几点了？明天不上学啊？睡觉去。”顾赴妈不容分说地拿起遥控器换了台，又抓了一把瓜子。

【温九夹批：上学吗？】

顾赴撇撇嘴，很不情愿地爬上炕，钻进了冰凉的被窝。

电视里传来嘈杂的对白和背景音乐，顾赴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今天在雪地里奔跑、在奶奶家吃面的温暖场景，还有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在电视的声响中，滑入梦乡。

在梦里，他回到了家，正坐在沙发上开心地看着动画片。

突然，电视剧里的人物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五官开始融化、拉长，最后变成了一只浑身覆盖着冰雪、獠牙外露、眼睛冒着幽幽红光的巨大雪怪！

【温九夹批：点一个“怪”字，伏后文。】

雪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从电视屏幕里冲了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气扑向了顾赴。

顾赴吓得脸色苍白，心脏砰砰直跳，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外跑。

奇的是，外面火光冲天，烤的顾赴寸步难行。

火舌不断横出挡住顾赴的前路。顾赴站住脚，那雪怪却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咆哮声已经越来越近。

顾赴拼命地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就这样跑着摔，摔着跑。

很快雪怪就把顾赴抓进了怀里，就在这时，一道火焰喷出。

雪怪在大火的炙烤下，渐渐融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大火也被融雪熄灭。

顾赴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温九夹批：我感觉，雪怪不是来抓你的。】

从那以后，顾赴每次下雪天都不想跑了，那个雪怪的梦就像一道阴影，虽然吓不到顾赴了，可还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温九夹批：好梦。】

五年过去了，顾赴已经上初三了，他成绩很好，初中上了个好学校。

【温九夹批：看原文，这五年原是有的，不过难以连接，一言以蔽之，曰淡如水。】

冬日的假期再次降临。

然而，顾赴似乎不再如从前那般耐寒了，他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层又一层的厚实衣物里，远远看去活像个笨拙的大粽子。

【温九夹批：心气没有那么高了，自然不抗冻了。】

今年寒假和以前一样，依旧没有人来接顾赴回家，他还是要自己打车回去。

顾赴把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了校门口，坐在那堆行李上。他目光扫过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潮，眼神深处悄然掠过一丝怅然。

“顾赴，你怎么还不回家呢？我记得你说你家住的很远啊，怎么在门口坐着，还没人来接你啊？”顾赴的同学问他。

“没、他们还没来，我再等会儿，可能路上堵车了吧。”顾赴回过神来，看到苏辰走了过来，有点儿结巴。

【温九夹批：实话实说就行了。】

苏辰穿着一件簇新的羽绒服，背着一个新款的书包，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温九夹批：比的好。】

“儿子，这是你们班同学啊。”苏辰的爸爸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看起来很是干练。

【温九夹批：其父其子。】

“爸，我和顾赴一个班的，顾赴学习可好了，经常考我们班第一。”

“哦，你就是小顾啊，你着急吗？要不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儿？你要不给你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谢谢叔叔，不用了，他们一会儿就到了，我再等会儿就行了，您先走吧。”顾赴连忙摆手拒绝，眼神中却分明透露出倔强。

“哎呀，顾赴，咱俩这关系，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让我爸送你回家吧，我也看看你家在哪儿，到时候我也好去找你玩。”苏辰也在一旁帮腔。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谢谢叔叔了，他们一会儿就到了，等他们到了要是没看见我又该着急了。”顾赴无奈解释说。

“这样啊，那行吧小顾，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我们就走了。”苏辰爸爸理解地点点头。

“哎呀顾赴，你真是的，行吧，那你在这等吧，我走了啊。”

“叔叔再见。”顾赴挥手道别，声音有些低沉。看着苏辰和他爸爸远去的背影，蹲了下来。

“爸，那咱们走吧，我都快饿死了，顾赴那我走了，拜拜啊。”苏辰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赴耳中。

“拜拜。”顾赴轻声回应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好好好，一会儿让你妈给你做好吃的。”

“不要，我要下馆子。”

“行行行……”

苏辰父子二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顾赴耳中，看着远去上车的父子俩，顾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好像有点饿了。

校门口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了，出租车根本不会来这儿。

所有的车辆都像被钉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虽然在路上堵车和在校门口蹲着没什么区别。

但车上应该是暖和的吧。

【温九夹批：好问好答。】

学校下午四点正式放学，一直耗到将近傍晚六点，校门口鼎沸的人声车鸣才渐渐平息下来，恢复了几分宁静。此时，才有零星的出租车开始在校门附近缓缓驶过。

夜幕早已迫不及待地笼罩了整个城市，黑暗吞噬了最后的天光。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刃，一下下刮过脸颊，顾赴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校服。

顾赴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

“小伙子，去哪儿啊？”司机放下车窗问道。

“某村。”顾赴能省一个字就省一个字，声音没什么起伏。

“走吧。”司机跟着顾赴把行李都装上了车，“你们村还挺远的啊，今天放假，你家没人来接你？”

“没空。”顾赴不想说话，他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时不时能看见其他车里有和自己穿着相同校服的人，有说有笑的，他更不想说话了。

【温九夹批：有些事，自己想怎么都行，但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不行。】

他合上了眼，不去想这些事。

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小伙子，醒醒，到了，再往前怎么走啊？”司机摇了摇顾赴。

“这条路走到头左拐，走到头再右拐，没门那家。”顾赴勉强睁开眼瞥了下窗外模糊的熟悉景物，又迅速合上眼皮。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忘的疲惫感。

“到了到了，这路可真难走啊。”他听着司机抱怨。

“嗯，你等一下，我去叫人给钱。”顾赴下车进了门。

“姐姐，我回来了。”顾赴拖着行李箱，站在院子里面喊，“姐，你顺便去把钱给出租车司机结了吧。”

“顾赴，你怎么不去那边？怎么跑这儿来了？”顾美闻声拿着钱出来把账结了，又告诉了司机哪条路好走，然后跟顾赴把他的行李都搬进了屋里。

“奶奶！”奶奶年纪大了，这两年开始耳背了起来，顾赴需要喊很大声才能听见，看到奶奶，他心中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温九夹批：短短五年，水过分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