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人?
白悦疑惑。
不过,王家乃本地大族,在京城她与王家也打过不少照面,也算半个熟人。远到而来,当地王家人来拜访,符合礼数。
她让县丞请王家人到衙后的迎客厅等候,自己稍后就到。县丞应后,就去迎客了。
“这王络瑛是谁?”白悦来之前,大概看过王家本地的官员名册,似乎没有这号人。于是,她问于诚文。
“好想就是管着王家生意的一个领头,郑老翁儿子的事情,也是他代表王家出面。”于诚文道,“我没记错的话,是平京来的人。”
那是个关键人物。白悦想。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起身去了迎客厅。迎客厅内,乌泱泱站满了人。王家人与竹南县官们三三两两站在在一起说话,看见白悦来,都合手行礼。
王络瑛这名字听起来像个文士,但本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胖男人。他穿着体面的黄缎团花交领袍,脸像馒头一样膨胀,见白悦来,油光满面地露出笑脸,就要上前与白悦握手:“哎哟,看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白相了。”
白悦抬手一拦,挡住他往前伸的爪子:“哎,圣命在身,王先生现在应该称呼我为白县令。”
“白大人谦虚了。白大人相国之才,又怎会在小小丰州久居呢?”王落英握手当众被拒,面不见恼色,自顾自收手在身前,笑意莹莹。“在下王络瑛,久仰大人之名。”
“借您吉言。”白悦微笑,她左右环视,厅内满当当的人,问道:“王大人这是?”
“哦,您刚来不知道。王家生意大,我作为探班。要时常巡查,取道过竹南都来拜访一下各地县衙,拉近一下感情。”王珞瑛道。
他让开身子,他们早已搬了几个满箱的水果和精巧的杂物。
“都是一些土特产。”
“真是有心了。”白悦道,她颇有兴趣的走上前,逐样欣赏。
“真不错,罗县丞,安排下去给大家分了吧。”
白悦绕了一圈,转回王珞瑛跟前。王珞瑛略有些吃惊,他以为白悦应该会拒绝,没想到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将东西分下去了。
白悦道:“王先生看起来有话要说?”
“白大人确实是不同凡响。”王珞瑛由衷道。
“谬赞。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何况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当然要本本分分,好好做官。”白悦和颜道。
她这话里带话,三分讽刺三分自嘲还有三分试探,饶是商场打滚多年的王珞瑛也倍觉压力,接话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在,她马上就话锋一转:“王先生舟车劳顿,不若在竹南小憩几日?可有住处?”
王珞瑛忙道:“不必大人劳心,我们休整一番,马上就走的。”
“这样,还想说与先生饮一场。”白悦负手,客气道。
二人寒暄几句,王珞瑛便要走了,白悦送到门口。
“在京城时,王御史孙子的满月酒我还去吃过。也算是与王家,有几分交情。”白悦一边踏出府衙门口,一边继续寒暄。
“是,那是大喜事。当年,平京有不少人上京参宴。”王珞瑛道。
白悦道:“我见王大人一行人多,但似乎护卫没几位,荒山野岭,不安全吧。我让马县尉送送你。”
一旁的马贵突然被点,脸色不定,他低着眉眼。王珞瑛看了一眼马贵,朝白悦行礼道:“多谢大人,那就劳烦马县尉。”
白悦回礼:“请。”
等到王家人走了,白悦带着夜蜂,走回县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角落里,目眦欲裂的郑老翁。
郑老翁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之后,他怀着惴惴的心,来找白悦细谈。可他刚走近县衙门口,便见到白悦带着笑容,与王珞瑛从府衙里走了出来。
不可信,不可信!
郑老翁对王珞瑛满怀仇恨,他看王珞瑛对白悦,低头哈腰,满脸陪笑。完全没有当初进他家门那般趾高气扬的模样。郑老翁心中怨恨大起,连带起一旁说话的白悦也面目可憎起来。
直到白悦走回去,郑老翁也没有走上前,他悄悄缩了回去。
就因为白悦两句花言巧语,他差一点又重蹈覆辙。幸好,还没有把东西交出去。他要赶快回去,将埋在庙里的盐块挖出来,好好保管,上京时……
郑老翁刹住脚步。
他隐约方才听见白悦提到,她与王家在京城很相熟。况且白悦曾经说过,京城鸣冤告状十分艰难。
郑老翁感到天旋地转,他原本做好了螳臂当车的准备,可现在他清晰地看见前路每一步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已经快六十岁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差不多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可他却饱含悲痛,忍辱负重为自己枉死的儿子奔波不休,每日在惶惶中眠去,又在孤独中醒来。
现在,现实又告诉他。就算他千辛万苦到了京城,真的又能如愿以偿吗?
那神秘遥远的皇城,原本是他唯一的希望。可如今,那个幻想中的圣地,骤然破灭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深深袭击了他。
郑老翁悲痛地蹲了下来,抱住了头。脸上的皱纹因为哀哭,而深深地皱起。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擦干了脸。走到街市里,买了几张干饼,一个布包,一把猎户用的长刀和匕首,背在身上,往镇外走去。
傍晚时分,白悦放值后,照常提着食盒来到破庙,却没有看见郑老翁。
郑老翁精心照顾的蔬果盖着雨布,被好好地推到了庙内深处的神台后藏着,昨夜吃好的食盒被洗干净,整齐的摆在果车旁。
“看起来,郑老翁今天是不在镇上。是不是回村里了?”于诚文左看右看,推测道。
“可能家中有急事吧。”白悦弯腰,放下新食盒,把空食盒拿起来。
她绕出神台,回头看一眼。神台上的神像挂满蛛网,颜色剥脱,线刻模糊到只剩下半张脸,显得格外破败幽怨。
白悦不信神佛,却在此刻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不安。
但她又在脑中计算一遍,觉得并无异常。白悦摇摇头,驱除这丝异样的感觉:“明日再来吧。”
又过一日,白悦再到破庙里。果车还是原样,连昨夜拿来的食盒也纹丝不动。
白悦走上前,掀开雨布。破庙漏雨,就算盖着雨布,潮气还是在不见光的庙中蔓延。天气炎热,无人照看的果蔬,捂在雨布下,随着罩布掀开,发出一些霉烂的臭气。
白悦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致。
”哇,郑老翁还不回来,这么好的菜,都浪费了。”于诚文可惜道。
“此去郑伯家,有多久日程?”夜蜂走上前来,问道。
“一来一回,也要半日吧。”于诚文道,“雨天路滑,再慢一些也有可能。”
白悦与夜蜂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转身离开破庙。
“?”于诚文不明所以,快步跟上。
回到府上,白悦把于诚文丢进他自己的屋子里。然后解开了藏在手腕上的金属扣,于诚文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看起来精钢袖箭。
“这这这这……?”白悦抛给他,于诚文惊恐地接住,他从未接触过这种江湖传说里的大杀器,顿时觉得烫手无比。
“看到这个吗?这里是口,这个是按钮,有人来抓你,就摁这个,一发能串仨。”白悦简单教学,也不管于诚文满头大汗地听没听进去,语速很快地叮嘱道,“里面二十发,没事别乱用,也别弄反了。”
于诚文没理解为什么突然进入了战备状态:“为什么有人来抓我?你们要去哪?”
“哎。你当我把你弄进府里是看上你的仨枣俩枣的啊?”白悦敲了他一记,“长点心吧,当然是看上你的账本啊。”
夜蜂从外面走进来:“马好了。”转而看见于诚文手里的袖箭,眼神冷下来:“为什么给他了?你怎么办?”
“我这不是有你嘛?”白悦走到夜蜂身边把他转过去,推他出门,转头对于诚文道,“行了走了,你给我老实呆着别出门。”
于诚文愣怔怔地看着二人关门离去,他想:白大人怎么知道我有……账本?
回答他的只有静寂无声的夜。
夜色昏暗,一匹漆黑的马匹几乎无声地站在后院内,夜蜂来后,它颇有灵性地低下头,迎主人上马。夜蜂上马后,向白悦伸手,白悦搭着他的手臂一用力,跃上了马背坐在夜蜂身后。
坐稳,夜蜂轻拽缰绳。黑马会意,快步行进。奇特的是,它走的很快,却没有发出很重的蹄响。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就能轻易掩盖他们的动静。
“你的马真不错。”白悦神奇道。
夜蜂道:“战马都会有夜袭训练,家常便饭。”
对于夜蜂而言,城关镇的巡防十分简易,他很轻易地绕过夜巡路线,悄无声息地出了镇。到了郊外,夜蜂道:“抓稳,要走了。”
白悦配合地搂住他的腰,伏在夜蜂背上。夜蜂一只手压着白悦搂住他的手臂,确保她不会摔下。俯下身,一拉缰绳,黑马立刻放蹄奔跑。
夜风寒凉,奔速飞快,刮得脸生疼。白悦坐着却不觉得颠簸,她甚至还有心思聊天:“你一只手持缰绳,会不会不安全。不用管我,我抓的很稳。”
夜蜂平静声音从风里来:“还不到需要我用两只手的时候。”
寻常脚程需要小半日,战马飞奔,只需差不多一两个时辰便到了。
为了不扰动居民,二人进村,是下马牵行。这个村落房屋稀疏,没有几户人家居住。农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子里静悄悄的,按着于诚文的描述,他们找到了郑老伯的屋子。
夜色昏暗,白悦来到屋前,摸到门锁。
“嗯?”她不确定地又摸了摸。
锁,是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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