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前缘难断

司徒寻指尖轻叩茶盏,语气悠然:"既然缺钱,为何不找元承霄?他一早坐拥权势,三千两不过九牛一毛。"

"我说过——"郁千惆猛地截断话头,眼底泛起寒霜,"元承霄想找的那个郁千惆,四年前就死在了巫峡阁的废墟里。如今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茶盏与托盘相触,发出清脆声响。司徒寻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玩味笑意:"赚钱的门路多的是。比如这不夜宫...以你的品貌,三千两银子不过弹指间。"

郁千惆怔忡片刻,待品出弦外之音后,指节骤然绷紧。他倏然起身,衣袂带翻案上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石地面洇开深痕。

"小倌们终日不见天日,受尽折辱。"他声音淬冰,"挣来的银钱大半落入你们囊中,数年积攒竟不够赎身之资——司徒宫主说这话时,不觉得亏心么?"

"放肆!"司徒寻拍案而起,紫檀木案几应声裂开细纹,"郁千惆,真当有人撑腰便可口无遮拦?"

"哈哈哈——"

雷鸣般的笑声破门而入。司徒寻扶额长叹,心到这天煞星怎么又去而复返了?抬眼便见万爷魁梧的身影已堵在门前,锦袍大氅映着烛火,在地面投下巨塔般的阴影。

万爷大踏步进门,边走边笑道:“司徒寻,这小兄弟并没说错哇!你们这不夜宫日进斗金,银子可不都给你们赚了去!”他语气爽朗,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司徒寻脸上不得不堆起笑容,讨好似的道:“万爷,您这还护着他!他可是差点搅了宫内的生意,让人无法交差呢。”

万爷大手一挥,浑不在意:“什么生意不生意!要我说,让这小兄弟留在你这儿当什么小倌,才是真真委屈了他这块璞玉!”他说着,目光已转向一旁的郁千惆。

此刻郁千惆脸上脂粉已净,露出了真实的容貌。没有了那些刻意的“艳色”,那张脸反而更显清俊绝伦,眉如墨画,目似寒星,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天精心雕琢,却又自带一股不容亵渎的疏离气度。然而,偏偏是这份清冷疏离,混合着他骨子里透出的坚韧与方才经历留下的些许脆弱,形成了一种独特而致命的气韵,让人既不敢轻易唐突,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万爷看得眼中惊叹与赞赏之色更浓,脱口道:“虽然我个人嘛……倒是挺有些希冀你能留下的,哈哈!”这话带了半分玩笑,却也有一半真实的惋惜。

郁千惆自是听出这玩笑背后的坦荡,当下并不生气,反而郑重地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衣袍,面向万爷,深深作揖,语气诚恳至极:“万将军说笑了。在下郁千惆,多谢将军方才援手之恩。非但救了在下于危难,更承诺相助寻找秋海棠。此等恩德,千惆铭记于心,永不敢忘。他日若将军有用得着千惆的地方,尽管吩咐,千惆定义不容辞,竭尽全力以报。”说罢,他弯下腰,深深地拜了下去。这一拜,是谢他救命之恩,也是谢他一份难得的尊重。

万爷见他如此郑重,神色也收敛了几分玩笑之意。他站直了身体,坦然受了郁千惆这一拜,没有虚伪的谦让。待郁千惆直起身,他才沉声道:“不必如此客气。江湖儿女,讲究个快意恩仇,我看你顺眼,帮你一把,算不得什么。更何况……”

他话锋一顿,虎目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我也只能救得你这一时。你卷入的是非,恐怕比想象得更深。日后之路,还需你自己步步为营。”

这话像是提醒,也像是某种预感。万爷虽为武将,但能坐到如今位置,绝非仅有勇力。他敏锐地感觉到,郁千惆身上牵扯的,绝不仅仅是寻找一个秋海棠那么简单。那个能在江湖上搜寻他三年的顶尖人物,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郁千惆的前路上。

郁千惆闻言,心头亦是一凛,知道万爷所言非虚。他再次拱手:“将军提醒的是,千惆谨记。”司徒寻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这郁千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前有元承霄护若珍宝,如今更能引得万爷这般对待。

郁千惆微微颔首,袍袖在夜风中轻扬:"千惆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聚。",脚步一转,便想尽快离开。

"且慢!"司徒寻急步上前,玉冠下的额角沁出细汗,"你的同伴尚在囚牢之中,你竟毫不挂心?"

月色掠过郁千惆的唇角,牵起清浅弧度:"我只问宫主一事——风若行是否与冷卓关在一处?"

"你...你从何得知?"司徒寻指尖的翡翠扳指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脆声响。

"不夜宫宾客云集,自有猎奇之辈慕名而来。"郁千惆目光扫过廊下悬挂的鎏金宫灯,"诸位便四处搜罗俊杰,冷卓他们这般品貌,自然难逃罗网。"

司徒寻踉跄退后半步,石青地砖映出他骤然失色的面容。这番推论竟与事实分毫不差,仿佛说话人亲眼见证过地牢深处的布局。

"但关押之处..."他强自镇定地捻动袖口暗纹,"你断不可能知晓。"

"江湖儿女铮铮铁骨,岂会甘为笼中雀?"郁千惆声音清脆朗朗,"宫主方才提及'训诫'二字,想来新掳之人皆需'打磨'——既如此,集中关押才是上策。"

"好个巫峡阁郁千惆!"司徒寻抚掌大笑,眼底却凝着寒冰,"江湖皆传你与元承霄的风月轶事,倒叫人忘了你本是能凭三言两语推演全局的智者。"

夜风卷着桃瓣掠过郁千惆微颤的睫毛,他默然将"元承霄"三字咽下,转而扬起下颌:"此时辰,他们应当已脱困。"

"荒谬!"司徒寻袖中暗器滑出半寸,"若有异动,早该..."

"报——!"染血的身影跌进月洞门,嘶声划破夜色,"地牢...地牢所有新掳之人,被、被一群不明来历的人尽数带走了!"

廊下铜铃骤响,郁千惆立在纷扬落花中,听闻此讯浅浅一笑:“司徒寻,你可知为何我敢孤身入此地?”进入此地,虽出现元承霄这个变数,他也早有所备,沿路留下暗号,方便与风若行一明一暗、里应外合。

而此刻,是元承霄还是风若行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的网可以收了。

“不可能!”司徒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元承霄,失声叫道,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元承霄中了‘逍遥跪’,武功尽失,如何能出来救人?”随即脸色铁青地吩咐下属:“到底是谁,给我速速彻查下去!”

郁千惆神色平静,心中却因回忆而泛起细微涟漪:“原本我也不确定,但现在可以确定了。在我俩被浓烟包裹、即将昏迷之际,他……塞给了我一粒药丸。”他略去了那个以吻渡药的尴尬细节,迅速调整心绪,继续说道,“长东殿费离之名,想必你们都有耳闻,医术妙绝天下。这定是费神医给元承霄备下的解毒灵药,虽非专门克制‘逍遥跪’,但确实有奇效,只不过奇效需要一段时间。我也正是凭此药,方才逐渐恢复了功力。”

“什么?你武功恢复了?”司徒寻心下又添一层惊惧,下意识地掌心凝力,全身戒备起来。

郁千惆既然能够露出自己底牌,就不怕司徒寻有何动作。只作未见,语气依旧平稳:“想必是之前你下的药干扰,使我恢复缓慢,但元承霄应早已无恙。他此行本就是为寻人而来,岂会不做万全准备?定然与同伴林佑里应外合,伺机而动。以他们的能力和暗中势力,在你这地底迷宫横行一时,也并非不可能。”

司徒寻额角已渗出冷汗,但他突然狂笑起来,试图扰乱对方心神:“郁千惆!你怎知解药定有两颗?江湖谁人不知元承霄为你可付出一切!危难时刻,他将唯一生机给你,自己甘愿困死牢中,岂不更合情理?”

这话如同利刺,精准扎入郁千惆心中最不愿触碰的角落。他冷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这种可能性他并非未曾想过,只是心底一直拒绝深究。他怔了半晌,面色微微发白,最终沉声道:“若真如此……我必去救他。”

“哼!你怎么救?”司徒寻嗤笑,指向周围,“这地底皆是我的人,机关重重,你自身难保,还想救人?”

郁千惆已恢复镇定,从容应对:“救人未必全靠武力。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取元承霄性命,甚至还想极力拉拢他,故只囚不杀。为达目的,你们会尝试各种手段,比如……”他目光扫过司徒寻瞬间变幻的脸色,知道自己猜中了,“比如像万爷之前听闻的,欲将当时的我‘送给’某人——这个人,就是元承霄,对吗?”

司徒寻的震惊无疑证实了猜测。郁千惆趁势提出条件:“我可以帮你们劝说他合作,事成之后,还元承霄自由。”

“那你呢?”司徒寻眯起眼。

“我,可一命换一命。”

司徒寻的冷笑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响:"方才还道与他毫无瓜葛,此刻却愿以身相替?郁公子这心思变得比六月天还快。"

郁千惆广袖垂落,指节在袖中微微蜷曲:"江湖人讲的是有恩报恩。他既舍命护我同门,我自当以同命相偿。"他抬眼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忽然飘忽:"希望不是如此..."

万爷浓眉紧蹙,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他虽理不清那些前尘旧怨,却听明白这清瘦少年要为个负心人往火坑里跳。

就在此时,"我元承霄亦愿以一命换一命!"朗朗话音突然撞碎满室暗涌。紫衣人踏月而来,刚一进门,目光即刻如锁链般缠住郁千惆的身影,竟让两侧明烛都黯了三分。

而郁千惆立在光影交界处,看着元承霄眼中翻涌的千重浪,忽然想起四年前,这人也曾用这样的眼神说:"千惆,等我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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