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行的身影消失在街边拐角,元承霄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独自站在原地,暮色渐浓,将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身影拉得细长。周遭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他沉入了一片冰冷的思绪之中。
风若行最后那句“他现在最不想见、也最不该见的人——就是你!”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痛之处。他何尝不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郁千惆那双清冷的眼眸在看向他时,除了刻骨的恨意与疏离,再无其他。每一次靠近,带来的或许都是更深的伤害与推离。
可他控制不住。
就像飞蛾注定要扑向烈火,哪怕明知会焚身碎骨,也无法抗拒那一点致命的温暖与光亮。郁千惆于他,便是那团焚心蚀骨的火焰。是四年前绝谷中那个虽满身狼狈、眼神却依旧倔强清亮的少年;是三年寻觅中支撑他不肯放弃的唯一执念;更是如今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求而不得。
“和衣睡下的……衣裳未动……” 元承霄在心中反复咀嚼着风若行的话,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分,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取代。即便确认了郁千惆此次未曾受到实质的折辱,但只要一想到他身在龙府,与另外的男人朝夕相对,一股浓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嫉妒和不安便汹涌而来。况且,龙见影这个人,是敌是友,与千惆相交有何目的,是何心思,都尚未明朗,怎不叫他更加忧心?
但是,“不要轻易去打扰他……” 风若行的劝诫言犹在耳。元承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自嘲弧度。不打扰?他如何能做到?
不,他做不到。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元承霄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收拢,仿佛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眼眸中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偏执、悔恨、势在必得的决心,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必须忍耐,必须谋划。但忍耐的底线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或许下一次,当得知千惆可能遭遇任何一点风险时,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便会彻底崩溃。
他转身,迈步融入夜色,背影决绝而孤冷。------
龙见影送走风若行后,脸上客套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作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他并未回前厅,而是不疾不徐地踱步回到了幽静的后山花园。
园中奇石林立,花木扶疏,静谧得只闻鸟鸣。龙见影刚在石凳上坐下,一个黑衣人影便如鬼魅般从假山后悄无声息地掠出,躬身向他行礼,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
“说吧。”龙见影端起方才侍女新沏的茶,语气平淡。
黑衣人低声禀报:“主人,元承霄的人一直在府外四周徘徊,监视未曾松懈,仍未撤下!”
龙见影轻轻吹开茶沫,呷了一口,毫不在意地应道:“知道了,无妨。继续留意他们的动向,非必要勿起冲突。你去吧。”
“是!”黑衣人领命,最后一个字尾音还未完全消散,人影已然一闪,重新没入假山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花园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龙见影指尖轻轻叩击石桌的声音,规律而低沉,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他抬眼望向郁千惆所在厢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四周空荡荡的,无半个人影。龙见影步履从容地走至一座看似寻常的假山前,伸手在山体一处不起眼的凸起上轻轻一按,机括声轻响,假山底部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龙见影稍一矮身,便敏捷地钻了进去,洞口随即在他身后合拢,恢复原状。
洞内通道初时狭窄,略显昏暗,仅凭相隔数十步才悬挂一盏的油灯照明,光影摇曳,在石壁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和潮湿气息。龙见影对路径极为熟悉,步履稳健。过不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他来到一座坚实的石室门前,推开虚掩的石门,迈步进屋。
屋里之人原本背靠着石壁,似在闭目养神,听得响声,立刻警觉地转身跃起,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待看清来人是龙见影,他眼中警惕瞬间化为浓浓的喜悦与恭敬,脱口道:“主人,您终于来了!”
龙见影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径直走到室内唯一一张铺着兽皮的石椅上坐下,开始闭目养神,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龙见影的神色,试探性地问道:“主人是累了?我帮您按摩一下松快松快吧。”言语之间充满了讨好之意,说着便上前一步,伸手欲替龙见影按摩肩膀。
龙见影并未睁眼,只是抬手轻轻一摆,阻止了他的动作。他缓缓睁开眼眸,目光沉静地落在面前之人脸上,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当初救下此人时的情形。
当时,这人胸口一道致命伤,奄奄一息。龙见影用了“移花接木”之计,李代桃僵,让外界都以为此人已死,实则费力将他救了回来。但因江湖上早已传出他的死讯,为免节外生枝,龙见影便将其安置在这隐秘石室居住,除了少数几个绝对心腹,府中上下皆一无所知。
龙见影救下此人,自然并非纯粹出于善心。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想从这人口中知晓一些被迷雾笼罩的往事——尤其是近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元承霄和郁千惆之间的纠葛,还有那个风若行,他们三人之间,在三年前那场轰动武林的巫峡阁惨案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得当初问及时,这人曾恭敬地回道:“回主人,当时巫峡阁因一份不知真假的藏宝图,几乎成了整个江湖的众矢之的,被各方势力追杀围剿。风若行那时似乎也奉命在其中周旋。郁千惆……正是在与风若行的一次激烈打斗中,两人双双失足落入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绝谷。也正是在那绝谷之中,郁千惆遇到了一生夙怨元承霄。”
龙见影当时皱眉接问:“那元承霄,究竟对郁千惆做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问出这话时,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面前这人顿了一顿,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口气刻意放得很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不过就是……男人常做之事。” 他似乎想轻描淡写地带过。
龙见影当时便冷笑一声,语声不大,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隐隐还含了问责之意:“有这么简单?”
这人心神皆是一凛,深知瞒不过主人,只得低声继续回道:“详细的過程,小人确实不甚清楚。只是后来陆陆续续听一些人说起……元承霄他……是用极端的暴力与药物,强行占有了郁千惆,之后更是百般蹂躏折辱,时日不短。据说……到如今,郁千惆身上还布满了那时候留下的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无法消除。”
即便不是当事人,无法感同身受那种绝望与痛苦,饶是龙见影自认心肠冷硬,初听之时,依然觉得全身气息猛地一窒,胸口仿佛有千斤巨石压下,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良久才缓缓恢复正常,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幸好……他后来终究是逃了出来……”
“是……只是元承霄并未因此放过他,派出了大量人手四处疯狂搜寻,将整个武林搅了个天翻地覆。而且……” 这人说着,情绪明显激动起来,突然握紧了拳头,脸上迸发出深刻的愤恨神情,那眼神至今想来都令人觉得不寒而栗,“而且郁千惆后来才得知,当初灭了他巫峡阁满门的杀手首脑,竟是元承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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