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 心伤难抚

司徒寻被他凌厉的气势所慑,心头一凛,面上却堆起无奈,连忙拱手:“元公子息怒!此事确是在下当初考虑不周,鲁莽了,鲁莽了!但在下发现误会之后,已是硬着头皮、极力阻拦周旋了。那万爷是何等脾性、何等权势,您也知晓几分,若非我拼着开罪他的风险从中转圜,他岂会那般轻易善罢甘休?这其中的难处……”

元承霄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讥讽。是,司徒寻确有阻拦之举,但若非他的千惆自身机敏过人,临危不乱,于绝境中仍能以超凡的智慧与言语机锋,竟让那素来霸道跋扈的万岩在惊愕之余生出几分罕见的敬佩之心,事情又如何能真的转危为安?这司徒寻竟敢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元承霄当下嗤笑道:“哦?照你这般说,本座倒还应该好好‘感谢’你了?”

司徒寻听出他话中浓烈的讽刺,却顺势接口,脸上换上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岂敢岂敢……在下万万不敢当元公子一个‘谢’字。不过,经此一事,在下痛定思痛,倒是思得一法,或可称为一剂‘良方’,或许能助元公子……尽可能抚平郁公子昔日旧伤……。”

元承霄总算正眼仔细瞧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费离医术通玄,对此沉疴旧伤都言需耐心引导,毫无速效之法。你?倒是有何良方?” 他口中的费离乃是天下公认的神医,连他都觉得棘手,元承霄自然不信司徒寻这等钻营之人能有什么妙计。

司徒寻却收敛了笑容,向前微微倾身,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元公子明鉴,费神医的良药,治的是郁公子‘身上’的伤,需要时日慢慢调养。而在下所想,或可一试的,是另辟蹊径,治其‘心伤’。”

“心伤?” 元承霄内心猛地一缩,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心底。司徒寻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他最深的悔恨上。不错,是心伤。他带给郁千惆的,又何止是那些至今可能仍未完全消退的身体伤痕?更深、更重、更难以磨灭的,不就是这心底的创伤吗?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他做错的、施加的一切,已然如同烙印,刻在了彼此的生命里,无法抹去。他喉头干涩,最终只化为一声带着自嘲与防御的冷笑:“这不劳你费心。”

司徒寻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逐客令,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话锋巧妙引开:“那么,元公子可知,郁公子此次为何会来到我这鱼龙混杂的不夜宫?”

“他要找一个叫‘秋海棠’的人。”元承霄根据手下打探来的信息冷声道,眉头微蹙,“似乎,查无此人。”更确切的过程和内情,他的人并未能深究,此刻司徒寻主动问起,刚好可以解惑。

“的确如此。”司徒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似真似假的惋惜,“他是受人所托,为了三千两银子的酬劳,才踏足此地。谁知……竟是被人设计,骗了。”

“就为了三千两?”元承霄几乎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他自小锦衣玉食,权倾一方,何曾为几千两银子发过愁?自然无法理解寻常门派维持生计的艰难,更无法真切体会郁千惆这一年来,为了重建那个几乎被血洗一空、百废待兴的巫峡阁,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与财力。他下意识地为郁千惆辩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千惆为人我还不清楚?他聪明绝顶,机警过人,怎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人骗了?”

“起先我也不相信。”司徒寻摊了摊手,表示认同,“以郁公子那般冰雪聪明、心思缜密的人,岂会受人愚弄?但事实就是如此,郁公子这次,确实是被人骗了。其实,”他话锋一转,开始剖析缘由,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公允”,“这也不能全然怪他。郁公子人虽聪明,但真正涉足这复杂诡谲的江湖,满打满算,不过才短短四年光景。元公子可知,他自小被巫峡阁收养,那巫峡阁……在出事之前,是个多大的门派?”

司徒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说句不敬的话,也就比芝麻绿豆大那么一点。若不是后来那场莫名其妙的宝藏传闻,他那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又岂会一夜之间被推上风口浪尖,为江湖众人所知?”他继续道,言语间将巫峡阁的前掌门卫老爷子也贬低了一番,“那位卫掌门,说好听了是个仁厚长者,说难听了便是没什么大志向和见识。不过是守着祖上留下的些许微薄产业,收几个弟子,勉强维持个‘撑不坏、饿不死’的逍遥日子。那样的环境,又能教会初出茅庐的郁千惆多少真正江湖上的波诡云谲、人心险恶?”

元承霄沉默着,心中却因这番话掀起了波澜。他想起三年前初遇郁千惆时,对方不过十**岁,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曾褪尽的青涩,却已在惨烈的灭门之祸中幸存下来,还凭着惊人的毅力和机警,在逃亡途中照顾着更年幼的师弟。那份坚韧与天赋,确实更多是凭借自身,而非师门栽培。若非那场因宝藏传闻而起的滔天祸事,郁千惆这块璞玉,或许真会如司徒寻所说,一辈子埋没在那小小的巫峡阁中,明珠蒙尘。

“幸亏郁公子天赋异禀,心志坚毅,”司徒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复杂的、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意味,“才能在茫茫庸碌之辈中脱颖而出,不仅在浩劫中活了下来,更在短短四年后,凭借一己之力重振巫峡阁,让门派名声真正比之前更上一层楼——这一次,可不是靠什么虚无缥缈的宝藏传闻,而是实打实的本事和侠名。”

元承霄不耐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司徒寻,你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想在当着本座的面夸赞他,好让本座心情愉悦么?说重点!”

“是是是,”司徒寻连忙收敛神色,切入正题,压低了些声音,“在下是想说,郁公子曾亲口坦言,要想重建巫峡阁,最需要的是大量的银子,以维持日常庞大的开支和后续发展。所以,他除了明处的经营,暗地里也会接一些不便张扬的‘委托’——受人所托,找寻失踪的重要之物,或者……找寻某些隐踪匿迹之人。报酬,便是他急需的银两。”

元承霄听到这里,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个他从未深思过的、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出来,令他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他瞳孔骤缩,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难以置信:“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引得江湖震动、血流成河的巫峡阁宝藏……根本就是假的?”

江湖上关于宝藏的传闻铺天盖地,各派掌门起初为了名声暗中争夺,重金雇佣杀手,导致巫峡阁惨遭灭门……难道这一切流血的惨剧,从头到尾都基于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是谁在背后精心策划了这一切?谁又有如此大的能力和心机,将整个江湖玩弄于股掌之间?其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对巫峡阁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还是另有所图?

司徒寻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缓缓地、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对,根本没有宝藏!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天大谎言。否则,郁公子何必如此辛苦,一次次以身犯险,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只为那几千几万两银子奔波?还差点着了别人的道,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司徒寻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元承霄瞬间通体生寒。他猛地攥紧了拳,骨节发出咯咯轻响,眼底翻涌起骇人的风暴。“引他到不夜宫,目的竟是想要他有进无出!” 这背后之人,其心肠之歹毒,令人发指!不夜宫是什么地方?那是销金窟,更是英雄冢,是能将铮铮铁骨磨成绕指柔、将清朗少年拖入无尽深渊的魔窟。稍有姿色的男子一旦陷进去,几乎再无可能全身而退,终生都将活在阴影与屈辱之下,直至凋零。这不仅仅是陷害,这是要彻底毁掉郁千惆,从身到心,挫骨扬灰!

“这个人……到底是谁?”元承霄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杀意。这不仅仅是为了郁千惆,也关乎他元承霄的尊严——竟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用如此阴损的手段动他放在心上的人!

司徒寻却在此刻巧妙地卸去了所有力道,他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摊手道:“这……就需要倚仗元公子的聪明才干与通天能力去查明背后主使之真凶了。不管是最初散布宝藏谣言,引得巫峡阁招致灭顶之灾的黑手,还是此次设计诱骗郁公子踏入不夜宫、欲行不轨的幕后之人,若能查得一二线索,揪出元凶,相信……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慰疗郁公子内心深处的创伤。”

他顿了顿,看着元承霄阴沉不定的面色,继续道:“好了,在下已将所知道、所推测的,全部告知元公子。剩下的追查之事,在下人微言轻,能力有限,实在是无能为力,全赖尊驾之能了。” 这番话,既撇清了自己,又将一个巨大的难题和一份沉重的“心意”抛给了元承霄。

元承霄沉默了片刻,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司徒寻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脸。他从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送上如此重要的消息。半晌,他冷冷开口,直接戳破那层窗户纸:“司徒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今日前来,告知这些,有什么目的?或者,你想借本座之力,行何事?不妨直说。”

司徒寻闻言,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更深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袖,对着元承霄拱了拱手,语气轻松得近乎调侃:“元公子言重了。在下岂敢有何非分之想?更谈不上借力。若真要说目的嘛……”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光,笑道:“无非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少些磨难。他日,若元公子心想事成,抱得……那个美人归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便是!哈哈,哈哈哈!”

说罢,司徒寻竟不再多留,也不等元承霄反应,大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元承霄独自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耳中犹自嗡嗡回荡着那石破天惊的“喜酒”二字,一时之间,心潮澎湃,竟有些缓不过神。喜酒?他和郁千惆的……喜酒?这司徒寻,究竟是随口一句戏言,还是……另有所指?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荒谬、悸动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的情绪,在他胸中剧烈地翻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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