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本应是薛府用饭的时候,如今阖府上下却无心膳食,皆围在薛珩床前,密切关注着薛珩的状况。
“少爷的手刚刚好像动了下!”
家仆话音未落,满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床榻。薛珩的父亲薛崇礼急忙上前,握住薛珩的手,在掌心反复摩挲查探。
薛珩此刻面无血色,四肢都卸了力气。薛崇礼提起他一条手臂,那手臂只是软软地垂落,如同抽去了骨头一般。
薛崇礼长叹了一口气,又将薛珩的手臂放下。
“逆子!这个逆子!”薛崇礼怒不可遏,拳头重重砸在一旁的案几上,“教堂先生一会儿没看住他,他就反了天了,竟敢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等他醒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白霄拉薛珩上马时,只想着情况紧急,无心顾得其他。谁知竟忘了薛珩这小子从小便胆小,那里见过这等腥风血雨的场面。薛崇礼这话一出口,四周几个薛家家仆都悄悄斜过眼来,暗地里打量着白霄。
薛珩的母亲苏文玉朝薛崇礼瞥了一眼,薛崇礼便知趣不说话了。
“临湘别往心里去,你姨父就是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苏文玉说着,缓步走到白霄身旁,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医人既说珩儿没有大碍,咱们让他好好歇息便是。天色不早了,你带着底下人先去用些饭食吧,这儿有我和你姨父照应着。”
白霄点点头,准备先带江以清和江以宁二人离开。
“别杀我……别杀我!”
白霄一行人正要踏出房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薛珩随即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双眼睁大,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见薛珩终于醒来,守在一旁的薛父薛母悬了一夜的心这才稍稍落下,立刻凑到床边。
苏文玉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
“珩儿总算醒了,身上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薛珩的意识仍然有些游离,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没有回话。
“我早说过叫你别乱跑,你偏不听!现在可好,出事了吧!”薛崇礼又气又急,确认人没事,这才稍稍安心。
“临湘,临湘呢?她和江公子都没事吧?”
怔坐在床上的薛珩缓了几秒,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他连忙发问。
本已走到门口的白霄又转身折返,轻轻坐在薛珩床边。江以清和江以宁见状也跟了过来。
“我没事,这种小场面我还是见得多的。”白霄先是温声安抚薛珩,见他神色稍缓,才坏笑着揶揄道: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点小事也能被吓成这样。”
“你又取笑我!”薛珩瞪了白霄一眼,捏起拳头轻捶在她的手臂上。
一旁的江以清和江以宁见这场面也笑了出来。
薛珩忍不住循着江以宁的声音偷看了眼,真美,她今天格外好看。
又定睛细看,忽然发现她手腕上戴着的,正是他送的那只镯子。
薛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脸颊也跟着泛起红来,方才的晕眩感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苏文玉注意到儿子这副神情,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了那只镯子上。
她细细打量了江以宁几眼,随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薛崇礼。
薛崇礼的视线一触及那镯子,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
“对了,我最近对经商之道倒是颇感兴趣。”苏文玉含笑望向江以宁,“听闻徐小姐的父亲是晋州有名的商人,不知徐小姐可否赏光,稍后为我指点一二?”
江以宁乍然被问,有些茫然。她轻轻点头应下,显然未能领会这番话里暗藏的深意。
“我也有话想跟徐小姐说嘛,你们先出去一下好不好?让我先跟她说。”薛珩的眼睛亮晶晶的,眨巴着眼睛对母亲撒娇道。
“可是……”薛崇礼欲言又止。
“哎呀你们就出去嘛,快出去啦!”薛珩撅起嘴,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架势。
众人相视苦笑,只得陆续退出房间。
门轻轻合上,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江以宁和薛珩两人。
江以宁明白薛珩对她的心意,却因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因而每次与他独处时,总不免生出几分下意识的回避。
此刻薛珩将她留下,她感觉有些不自在,甚至算得上是窘迫。
“关于成婚的事,徐小姐若有什么期望,不妨悄悄告诉我,我去同爹娘说。”未等江以宁开口,薛珩先说道。
“嗯?成婚?”江以宁一头雾水,“谁和谁成婚?”
“徐小姐又在逗我。”薛珩有些害羞,“自然是你我的婚事了。”
江以宁难以置信地望向薛珩,眼睛因极度的惊愕而睁得滚圆。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成婚了?”
“就是……我在字条上说的啊。”薛珩挠了挠头,“这镯子是我家祖传的,向来只传给未来的少夫人。徐小姐戴上了,难道不是想与我成婚吗?”
江以宁少见地慌了神。经历过失火一事,她本不想驳了薛珩的面子,才收下这镯子,谁知竟又做错了事。她连忙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小心放在桌上,一时有些无措。
“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珩有些伤心。
“徐小姐是不是没看那张字条。”
江以宁点点头,不敢与薛珩对视。
“那徐小姐喜欢我吗?”薛珩不甘心地继续发问。
江以宁没有回答,薛珩隐约听到她叹了口气。
“唉,我爹娘已经看到你戴这只镯子了,待会儿肯定要拉着我问个不停。”薛珩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色也黯淡下来。
“对不起……”江以宁艰难开口。
“没事。”
薛珩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他重新躺回床上,将脸转向墙壁那一侧。
“这不是你的错。”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了片刻,他又轻声补充道。
见到江以宁从薛珩房间出来,守在门外的薛父薛母立刻迎上前去。苏文玉原本已扬起笑容,却在看见江以宁空荡荡的手腕和脸上凝固的表情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走进儿子的房间,薛珩正蜷缩在床上,手里握着那只镯子,小声啜泣,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薛崇礼看不下去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呵斥道。
“我才没有在哭呢!”薛珩慌忙眨了眨眼,将快要溢出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我只是有点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先出去吧。”
薛崇礼本来还想再还嘴一句,却被苏文玉一声短促的“啧”给堵了回去,只得跟着苏文玉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待父母离开后,薛珩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啊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本少爷——”
薛珩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纸窗,在薛府的夜空中回荡。尽管这并非薛珩所愿,当天晚上,薛府的几乎每个人都失眠了……
次日午后,白霄与线人约好在一条僻静的窄巷中碰面。
“昨日公主与映王交手前,徐渺确实消失过一段时间。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映王府附近。”线人压低声音,认真禀报着,“而且,她回府的时间比公主还要晚。属下以为,此人十分可疑。”
白霄思索着,缓缓点了点头。
数日后,映王的车马终于抵达京城。经人通传,他随着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步入大殿。白羽正与几位权臣议事,闻声抬眼,目光落在风尘仆仆的映王身上。
“映王?”多年未见,白羽对映王的此次来访颇为不解,“朕并未传召你进京,是何要事,让你不远万里亲自前来?”
“臣弟此次进宫,只为呈献一物与皇兄过目。”映王微微抬手,身侧的侍从躬身奉上一枚青铜虎符。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枚调兵虎符流落民间。得此虎符,便可号令羽林军。”
“你想要羽林军?”
木家自前朝起便是将门世家,白羽登基后,更是兵权在握,地位愈发稳固。听闻映王这样说,右金吾卫大将军木云峥神色一凛,有些坐不住了。
白羽刚想说的话被木云峥打断,有些不悦,却也只是撇了撇嘴。
“不敢。”映王应答道,“从前种种,皆是本王之过,这些年来早已真心忏悔。如今惟愿远离朝堂纷争,寻一处清净之地,了此残生。”
“那你今日来的意思是?”木云峥接着问道。
“虎符流落民间已久,事关先帝暗中培植的羽林军。本王揣度,皇兄定然为此忧心忡忡,故而派人暗中查访,终得此物。今日上交虎符,非为邀功,只求皇兄准我长留京城,能时常伴他左右。”
“好,那便将虎符呈与朕一观。”
白羽一声令下,侍立一旁的李公公便躬身趋步上前,双手稳稳接过那枚虎符,毕恭毕敬地递给白羽。
白羽将虎符拿在手里细细观看,样式与他记忆里的倒是并无二致。只是儿时的他和白霄曾见过一次这虎符,白霄淘气地将虎符掷出,却不慎将虎符磕坏了一角。
而此刻静静躺在他手中的这枚,通体完好,不见半点缺损。
“这虎符是假的。朕幼时曾见过真的那枚,被临湘公主失手磕坏了一角。”白羽说着,又将那枚虎符放回桌上。
映王心头一震,集市上那老刘说得言之凿凿,神情不像在说谎。白霄的情报也向来精准,几乎从未出过差错。正是见连白霄都亲自去老刘家寻找,他才对这虎符的真实性确信不疑,着急忙慌地送至京城。谁知这虎符,竟是假的。
一丝慌乱掠过心头,但他随即稳住心神。幸好,他早已备下后手。
“说到临湘公主,臣弟听闻,她近日也在岭南一带暗中查访,寻找虎符。”
此话一出,果然引起了白羽的注意。
“当真?”
“当真。”映王应道,“临湘公主手握摄政权,耳目众多,她不仅掌控了谢家的势力,更收服了关中民心。若再让她得到羽林军的兵权,后果将不堪设想。”
打量着白羽面色又沉下几分,映王趁势逼近一步:
“臣弟忧心皇兄辛苦经营的基业落入他人掌控,恳请皇兄准许我留在京中,为皇兄出谋划策,略尽绵薄之力。”
木云峥凑近白羽,低声劝诫。
“映王先前曾起兵造反,依臣的意见,此人切不可留在京中。”
白羽颌首略微思衬片刻。
“先皇忌日将至。”他缓缓开口,“映王既然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朕自然该成全这份孝心。这段时日,你便留在京中。”
“臣弟谢皇兄恩典。”映王垂首谢恩,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
……
“公主,我来帮你吧。”
夜幕降临,白霄独自坐在薛府庭院的石阶上,正低头处理膝上的伤口。江以清从廊下缓步走来,衣袂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白霄将手里的药递给江以清,江以清接过,随后低下头,开始专注地为她检查伤口。
“伤口已经化脓了。”江以清俯身仔细检视白霄的伤势,眉头不由得皱起,声音里透着心疼,“这药怕是效力不够了,我去为公主重新调配些化腐生肌的草药。”
正在院中踱步的薛珩听见二人对话,快步走近。
“不必如此麻烦。我随身带着些上好的金疮药,江公子看看是否能用。”
江以清接过那瓶金疮药,倒了些许在掌心,凑近鼻尖轻嗅。药香清冽,带着几分苦涩。
“确实是上好的药。”他抬眸看向白霄,温声道,“我来替公主上药吧。”
江以清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均匀洒在白霄的伤口上。药粉触肤的瞬间,一阵细微的刺痛感蔓延开来,引得白霄不自觉地轻颤。
趁着江以清专注上药的间隙,白霄偏过头,望向静立一旁的薛珩,随口问道:
“怎么又在院子里转悠?有什么心事?”
薛珩的嘴唇微微撅起,带着几分委屈,摇了摇头。
“怎么近日都没见你去纠缠徐小姐了。”白霄语带调侃。
“我早就不喜欢徐小姐了。”薛珩口是心非地嘴硬道,将头撇到一边。
江以清听到薛珩这话,心里不禁有些鄙夷。
这般朝三暮四的性子,幸好姐姐不曾为他动过心。
“不喜欢了也好。”白霄若有所思,缓慢说道。
如今“徐渺”的真实身份存疑,她与江以清之间仿佛也藏着说不清的纠葛。白霄仰起头,天边那轮明月正洒下清辉,她忽然想起了远在关中的阿菊。
不知阿菊此刻,是否安好。
有人懂薛珩这只可爱小比格嘛[星星眼]越写越觉得萌萌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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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信任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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