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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荡漾着红衣女尸的哀怨,搅动污浊的河水拍打着黄土岸。
春山想躲开村口监视者的阻拦和盘问,便选择了午夜时分出发。秋水很是恐惧,想躲进车里,却又担心哥哥独自走在外面害怕。
春山是不怕的,道路基本平坦,月光也很好,闯荡的心绪在初始阶段澎湃无畏。
他劝妹妹上车,说要试探拉着一个人不歇气可以走多远。
秋水终是没有上车,扶着车把默默跟随,新路途刚刚开始,一起面对未知的艰难险阻才是她此时应该拿出的态度。
村口监视者之屋的灯虽然亮着,却没有一点动静,不知谁家的狗可恶地狂吠,还是没惊起什么变化。
红衣女尸的哀怨使得村子的夜静的十分怪异。
那帮人的监视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某领导思想歪斜的土政策,松懈一些似乎还合乎点情理。
春山的潜意识大概也是要尝试挑战地方霸权主义。
最初还感觉夜色寒凉,直至把自己的村子甩得一点都看不见,春山已是满头汗水。
秋水坚持不住上车睡了,春山放缓了脚步,感觉心里轻快极了。逃离糜烂之地的第一步走得很顺利,经过一个一个村子,丢下一片一片贫瘠,不用到天明似乎就能到达镇里。
倒不是镇子里能讨什么新光景,见识什么新气象,只是镇子是个标志,过了镇子似乎就可以摆脱土领导的霸权主义,摆脱熟知者的歧视与牵绊,开启真正的自我之路。
赶到镇子天还是亮了,天是不知不觉亮起来的,疲惫一样不知不觉地爬满了身体。
秋水已经醒了,劝哥哥上车休息,她来拉车。
他们的镇子老态龙钟,一点没有致富向前进朝气蓬勃的样子。
街道两边有一些随手丢弃的垃圾,都是没及时清理的,非废弃很久而**的垃圾,因此不是显得很脏乱。只是镇子整体上看着破破烂烂,拿不出赫亮的建筑或建制,实在体现不了新时代的气象。
垃圾里有一些废弃的物品包装,显示了买卖稀疏的一些状况。一家做早餐的燃起了火炉,蒸屉上热气腾腾,毕竟有了镇子模样。
此刻,春山已无法抵抗食物香的诱惑,虽然少得可怜的积蓄花起来太心疼,但此时不花何时花才更有意义?
经过一番考量认定包子还是要吃的。
肉包两块五一屉,素包两块一屉,价格很公道了。春山狠心要了两屉猪肉大葱,一屉茴香鸡蛋,一屉韭菜鸡蛋,实在也舍不得要粥了,咸菜倒是免费夹。
小店夫妻俩忙里忙外,朴实耐劳,还有一个长辈来帮着张罗,开启一天的人间烟火,一家人看起来真是幸福。
春山拎着包子咸菜返回车旁,秋水拿出了塑料瓶装的白开水,看样子,她还是打算一如以往的顺从哥哥的一切决定。
他们前进的动力基本由秋水的态度掌控。
春山先是试探着吃,看妹妹吃的津津有味,便也痛快地吃起来。包子一入口就知道钱花得值了,被粗糙的玉米和土豆折磨的口欲太旺盛,包子像久违的生活快乐点,**满足的快感难以表达。
剩下最后四个包子两人都开始谨慎了,迟迟不伸手,春山拿出两个放到妹妹手里,不是不谦让她,而是只有这样才能都吃的畅快。
镇子上住着舅舅和小叔家,当然,此生不去打扰他们就是最周正的情理。镇子上的初中是兄妹最后的学习地,踏入社会知道知识的可贵却也没悔恨过。春山是死活学不下去,成绩一塌糊涂没遗憾。秋水确实有些考取高中的希望,只是在春山的怂恿下也弃了学。当她说老师曾几次三番托人劝她回去继续学业时,春山明白了武断无知的可恶。
“佳佳去北京读研究生了。”春山望了一眼高学府的方向。
“嗯?”秋水收起剩下的咸菜。“哥!你上车躺一会吧!我们多歇一会再走。”
“还是先离开镇子吧!离开镇子休息才安生。”
“你太累了----也行----我来拉车----”
“得了吧!一会街上人就多了。”
“那就,出了镇子一定我来拉。”
“华家总算出了华美佳一个人才----”春山重拾话题。
“小时候也看不出佳佳姐多爱学习,只记得她爱美,爱打扮,好像还特别喜欢自己的名字,谁一叫她就很得意的样子----她总算没辜负自己的名字-----”
“她不如你长得漂亮----”
“哥,现在别这么说了----我可没她漂亮。”
低落的情绪一下蔓延开来。
“你后悔没?我应该继续供你读书就好了----没文化真可怕----”
“我根本不是学习那块料。我们一起没文化挺好的。”
“你上车吧!有人盯着咱们看呢!”
一位脸上有青斑,身材臃肿,衣着邋遢的老太太,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奔赴新命途的简易铁车,嘴里絮叨不断。从她的神情和嘴型上春山判断,她应该说的是:“毒人!消灭毒人,消灭毒人村。毒人咋能出来祸害人?毒人咋配活着?毒人村不该留。”
老太太重复着自己的咒怨,一点点加重着敌对的情绪,好像要跑过来拼命一样。
秋水吓得急忙躲进车里。春山立刻加快了拉车的脚步。
快走出镇口的时候,从薄薄的晨晖里走来两位身穿代表不明权利制服的男人。
两人年纪都不是很大,似年轻人却不是年轻人,精瘦而没有精气,一身萎靡却要张狂,像不明的权利没有给与他们应得的油水一样。
他们拦在了车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似笑非笑,要发挥不明权利。
“去哪?拉个车,你是要干什么去?”
似笑非笑的瘦子打头阵问。
经验告诉春山这时候要格外强硬,没有任何土政策大于国家法律。
“怎么了?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春山歪头瞪眼说。
“哎呀!臭小子,你还挺横。”
似笑非笑的瘦子失去了笑意,愣了一下。
面无表情的瘦子来了精神。
“你是黄泥村的吧?横什么?黄泥村的人出去都要登记。”
“我是哪人你管得着吗?我想去哪去哪,国家的路是你铺的?”
春山觉得应该是面相不够凶,语气也不够强硬,没震慑住对方,于是都增加了一些力度。
秋水下了车,茫然无措。
两个瘦子看见秋水的脸,似有点不忍,转头又对着春山。
“你嚣张个啥?”面无表情的瘦子开始了似笑非笑。“你们都有记录在我们这,按规定,出远门就是要登记-----”
“滚!你们没权利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春山低吼。
秋水很是害怕,拉着哥哥的一只手。
“嘴里放干净点。”似笑非笑的瘦子已经面无表情,指着春山。“这个是按规矩来的----我们执行领导要求---跟我们去登记,明确去向,说明外出原因,以作记录跟踪----谁说要限制你们自由的?”
两个瘦子忌惮艾滋病的威力,不敢靠得太近。
春山模糊觉得,两个瘦子的身后确乎有一所坚实的房子,可关押呛毛哒刺的挑衅者,给他们以发挥权利的底气。
秋水似要妥协,捏了捏哥哥的手。
根据经验来说,被不明不白的权利带入不明不白的封闭场所,极大可能会被不明不白的纠缠住或者被控制。
春山祈望痛快的行路,杜绝一切不痛快的苗头,强硬的对抗态度一定要坚持,甚至还要带上蛮横不讲理的死缠烂打的劲头。
“别他妈跟我瞎扯,我没工夫跟你们扯,你俩赶紧滚蛋。”
说着春山就拉着妹妹,让她上车。
秋水没见过声色俱厉的哥哥,吓呆了,乖乖听从。
春山抬起车把就走,两个男人上前死死拉住不让走。秋水下车去拍打两个男人阻拦的手,大声叫嚷:“你们凭什么挡路?”
两个男人吓得赶紧躲开秋水,跑到车的另一侧,秋水追过来,他们又跑到春山前头比比划划,唧唧歪歪。
春山怒了,放下车把冲上前理论,两个男人躲闪不及,猛地推了一下春山,春山跌倒在路边的乱石堆上。
秋水惊叫一声,跑过去扶起哥哥。春山举起擦破皮渗出血的手掌,恶狠狠对着两个男人,宣誓着艾滋病患者流血的危害。
两个代表不明权利男人飞快地跑开了。
笑脸男人对着冷脸男人抱怨:“操!叫你别多管闲事,别多管闲事,乡里乡亲,扯这个干啥?我们只是管那些坐车的,拉车走路的你管他干啥?----那女的看着眼熟,没准是我侄女的同学。”
“我不寻思大早上找点乐子吗----”
“这他妈是乐子吗?这是人间惨剧,知道吗?看够了吧!”
“是挺惨的----是我有点多余---”
“镇长也是扯犊子,爱去哪去哪呗!国家都不操心他瞎操什么心。”
“他不得表现一下业绩吗?”
“表现业绩好好管管黄泥村啊!给他们点实惠,整点有用的----”
“谁想窝窝囊囊死在那破地方----彻底让庸医给毁了。”
“跟医生有啥关系?收血的都是不专业的二道贩子-----”
春山拉车走出镇子,一辆深色豪华轿车经过他的身边迟缓了一下,几乎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无声息地开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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