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流放之犯娄氏寻仇(三)

第一百八十六章流放之犯娄氏寻仇(三)

(蔻燎)

“闭嘴!假仁假义!”

娄忘忧年仅十二,不善武力,跟成年人相比较,力气又小,一招下来就被柳厢推得踉踉跄跄,一屁股瘫坐在地。

故意掩藏身份跟着娄清意学习医术,娄忘忧隐忍不发,忍到极点还是绷不住了。

他记恨柳厢,记恨这个人,记恨这个名字,记恨这所谓的赞安将军的军衔,记恨这军衔下做出来的残忍的抄家行径。

于鬼宿山的山野采挖药草,玩乌梢蛇的那一日,娄忘忧蹲踞草丛被柳厢的木棍不小心抽打,他愤怒回眸。

得知对方乃大睦朝的正三品赞安将军柳厢,得知其就是抄了自己父亲的府邸,杀害兄妹奴仆的罪魁祸首,娄忘忧的狰狞表情差点没藏住。

他想报仇,但苦于没有时机。硬生生压制住了内心深处的邪恶想法。

起初,他觉得应该长大了再报仇,所以柳厢等人在骆庐做客的时候,他规规矩矩地表现,完全就是一个憨厚单纯的小药童,无人怀疑。

然而,意外发生了。

师父和阿娘死了,双双死在了骆庐的院子里。

岳兵棋杀了娄清意与娄冬赋,忘忧万念俱灰,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恨意波涛汹涌,镇都镇不下。

沙戎楼跑去鬼宿山寻找泉眼时,阴差阳错来到了骆庐,看见了孤零零的娄忘忧。

不要诧异沙戎楼为何带回娄忘忧回军营,是娄忘忧哭得鼻涕眼泪爬满小脸,跪地磕头,苦苦求着沙戎楼好半天,才得以混入柳宿山的军营。

沙戎楼的恻隐之心坚如磐石,他并没有被娄忘忧的眼泪所感化,只是觉得多一人去劳烦柳厢,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便将可怜的娄忘忧捎上了。

因为是娄氏后人,出生名门,自幼的环境比平常老百姓富裕几百倍,成了霄壤之别,所以娄忘忧在骆庐后院的两座坟茔上题的“阿娘之墓”,“师父之墓”才写得入木三分,一笔一划熟稔浑厚,遒劲果敢,俨然是多年习字的样子。

倒回地面,唯一的武器镰刀也趁势脱手,娄忘忧目眦欲裂,匍匐在地要去捡那柄娄清意留给他的镰刀,哭得浊泪涟涟,湿透眼眶,“爹!娘!大哥,妹妹,师父,阿娘,你们放心,我会为你们报仇!我会杀了柳厢,杀了岳兵棋,杀了紫菀!娄氏中人绝不会向恶人低头,绝不会!”

他在泥沙里重新攥死镰刀,颤颤巍巍扶着桌角攀爬而起,气喘吁吁,脸孔上的血水与热泪交融相汇,浑然一体。

俞冠楚揽住柳厢护到背后,防止娄忘忧再度奔来,诲人不倦端着火铳瞄准娄忘忧,蓄势待发。

付庚重遣退多余士兵,留了火铳军与燧发枪军围成包围圈,抱着木珥瑶揽入怀抱,怒目圆睁,疾喝道,“娄忘忧,你是罪臣之后,现在还能活着已经不错了,别不识好歹!你要是再敢动一个试试?本将军扒你的皮,抽你的筋,砍了你的脑袋!”

作为旁观者的李施耳朵一颤,那刺耳的“罪臣之后”使他眉峰一硬,唇线抿得直直的,像极了一尊石像,毫无温度。

阿阵手持火铳,枪口朝着娄忘忧的后脑勺,提议道,“付将军,一个小孩子,在我们眼里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如一枪崩了他?或者,打残他,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不行!火铳的威力那么大,他如何承受得了?”木珥瑶不敢相信用火铳把一位少年射杀,掩面惊叫一声。

付庚重清咳一下,柔声安抚木珥瑶,斜眼瞥了瞥阿阵。

岳兵棋胳膊相交,居高临下俯视娄忘忧,寒眸里不兴一缕波澜,无情无绪。

紫菀趴在岳兵棋背上,药草娃娃鼓囊囊地揣在怀里,看得津津有味,啧啧不断,圆溜溜的大眼里盛满了期待的光芒。

久混江湖的紫菀对生死之事看得比谁都淡,谁死谁活,于她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俗事,看了就是赚了,不必为之动情伤心。

恩恩怨怨,真相大白。

柳厢也明白娄忘忧的存在会危害她的生命,留着,后患无穷,不留,杀伐残忍。

她还是想取一个折中的办法,把娄忘忧移到其他螺髻山地养着,待战胜回京,再将人送回百里京,由百里皓质亲自定夺。

柳厢道,“别杀他,先让他去远一点的军营驻扎地……”

还没讲完,只听“砰”的骤响,眼底血花四洒,脑浆泼了一地,花花白白,血腥又暴力。

“啊!”

木珥瑶,乔琼乔玑三人一俱尖叫,撇开头不忍直视。

柳厢浑身颤抖,瞪圆眸珠去瞅沙戎楼手里还冒着青烟的火铳,如鲠在喉,静了三秒,勃然大怒,“沙戎楼,你在干什么?你杀了一位十二岁的孩子!你下手太狠了吧!”

地上仰面朝天躺着血痕斑驳,眉心中弹,半边脑袋炸得四分五裂的娄忘忧。

他的两只手还死死地捏着一把银白的镰刀,周身痉-挛,狂抽-猛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抖动,从高频率慢慢降成低频率,直到一动不动,僵似枯石。

一对黑曜石般的澄澈眸仁直勾勾地剜着柳厢,岳兵棋,紫菀三人挨着的方向,眼帘大张,死不瞑目。

胸口上,紫菀送的玉镂雕狮吊坠也溅成了暗红色,像负伤的猛兽,失去苟延残喘,舔舐伤口的时间,喉头断气,归于死寂。

少年的复仇,多了冲动,癫狂,年轻气盛,少了蛰伏,伺机,卧薪尝胆。

一错,便再无回旋余地。

沙戎楼不以为然,学着柳厢气定神闲地吹了吹火铳枪口的青烟,咥笑道,“牛香,你凶什么凶?我这是为你好,你当了这么久的女将军,还不知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句话吗?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你的身份是将军,不是倾心大姐姐。”

“论起斩草除根,那本将军也得先斩了你这根草!沙戎楼,你还是这般嗜杀,能不能有一点人情?忘忧是你亲手带回军营,现在,你又亲手结果他,你夜里不会作噩梦吗?”

“哈哈哈哈,牛香,你说得对,是我亲自带他回来,所以我得平息这场闹剧,不能让他搅乱军营啊。这孩子,小小年纪被仇恨蒙蔽,长大了还得了?噩梦?嘁,那是胆小鬼才害怕的东西,我不需要。”沙戎楼漫不经心把火铳斜-插在腰间,大喇喇站着,目色睥睨。

柳厢郁闷塞胸,一口气上不来,“你真会强词夺理,人家忘忧不能被仇恨蒙蔽,那你呢?你何尝不是被仇恨蒙蔽?如果不是,你会巴巴儿地追着本将军来螺髻山地?”

沙戎楼拧死粗眉,懒得和柳厢呛嘴,旋身欲走,走之前轻飘飘撂下一句,“牛香,你生这无用的气作什么?我都说了是帮你斩草除根,而且——是你男人方才给我眼神示意的,你生气找他生气去。”

你男人?

杀了娄忘忧,难道是小鱼的意思?

柳厢僵硬着脖子看向身边的俞冠楚,后者眉目如画,俊朗拔尘,笑意盎然,唇角微翘,“阿厢,你怎么了?”

“小鱼,你刚刚……”

“嗯,阿厢,对不住,娄忘忧不可长留,见谅。”

“……”

柳厢泄了气,咬咬牙,深呼吸几次,对戚高,闰山道,“将忘忧埋在鬼宿山的骆庐后院,本将军会找人带你们过去。”

“是!柳将军!”戚高,闰山连声答应。

几名大睦士兵上前来收拾残局,将娄忘忧七零八碎的半块脑袋捡起来,同尸体一起包在一张白布里面,裹得严实,等待天亮就用架子转移去鬼宿山。

好好的庆功宴闹得乱七八糟,血光漫漫,半途散去。

大睦士兵扔了剧毒的荞麦馍馍,心惊胆战地吃了荤素菜,把狼藉的各个桌面清理干净。

付庚重过来抚慰了柳厢半个时辰,抱着木珥瑶回帐篷休息,必是还得做一番心理疏导。

岳兵棋,紫菀两人永远对生死离别无感无觉,道别了柳厢与俞冠楚,大步流星走了。

阿阵,石槛菊,叶含苞,乔琼乔玑,诲人不倦亦回了自己的帐篷。

李施淡淡地瞥一眼满地的血泥,恶心得扇了扇手,心底对沙戎楼这个人越发犯怵,心念,必须离其愈远愈好。

人群四散,徒留柳厢和俞冠楚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好半晌,柳厢打破尴尬,直言不讳道,“小鱼,你指使沙戎楼杀死忘忧的?”

“嗯,我知他想动手,我便推他一把。”

“小鱼,此举会否过于残忍?”

俞冠楚缄默半秒,摇摇头,斩钉截铁道,“阿厢,娄忘忧乃流放的逃犯,你送他回百里京也是死路一条,何故纠结这一点。阿厢,到底是你太善良了,被娄忘忧看似无辜的假象所骗,娄氏之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闻言,柳厢怔忡了。

她好像第一次从温润如玉,谦让有礼的俞冠楚身上发现了她早先不曾发现的一面。

小鱼并不是她印象里的柔弱郎君,而是下手狠辣,善驭心计的危险重臣。

从在较量台的武进士和假刺客的“生死对决”,从沙山行,关山隔亲兄弟的“一决生死”,这些,她就该发现了。

否则,俞冠楚也无法凭单薄的一己之力周旋于娄冬赋与百里世模之间,一点点助百里皓质抢夺权势。

柳厢不置可否,揉按眉心,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小鱼,方才都没怎么吃东西,你饿不饿?我们去厨房煮点野菜汤吧。”

俞冠楚并不回言,凑近几步,搂紧柳厢,下颌抵在其头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阿厢,对不住,惹你生气了。比起娄忘忧的死,我更怕他日后找你复仇,就像绿如蓝那样,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其实,沙戎楼我也想处置,但看在爹的面子上,看在沙戎楼是扬沙州的州主份上,我不刻意对付他。但如果他还敢伤害你,扬沙州就不必姓沙了。”

“阿厢,请你原谅,我害怕失去你,所以一切会危及你性命的人,都不该留在世间。你能明白我的心情,是吗?”

斩草除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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