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直到天光熹微，他才住了口，看着靠在自己身上俨然失了魂的少女，轻声问道：“你好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麦片好不好？”

他只是微微动了下手臂，却被对方死死抱住，哭喊着道：“你别走！”

她哭得厉害，满脸通红，噎得话都说不出来，向晚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心脏抽痛起来。

“薄暮......我以为你死了......”

拂晓由最初的难以置信逐渐转变为心痛如刀绞，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这背后有那么多难言之隐，她太傻了。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失声痛哭：“我不值得......”

原来芳菲客身上的“三恶难赦”，皆是因她而起。

那些问题的答案，早已浮现在水面上。

为什么这一次她跌跌撞撞地活了八百年，为什么破云关一战她身前忽然冒出一个将士为她挡箭，为什么芳菲客如此痛恨天廷，为什么她不会受到伤害，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是她太迟钝。

“别说这种话，拂晓，”向晚收紧手臂，吻了吻她的发顶，眼中潋滟着水光，“不值得的人，应该是我。”

“我这条命，就是为你而生的。”

拂晓颤抖着摸上他的脸，哽咽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突然噤了声，明明是她口口声声说过痛恨魔物，这叫他怎么敢告诉她呢。

“拂晓......姐姐，”向晚将嘴唇贴在她额角的刺字上，他颤声道：“你会对我失望么？你会想要杀了我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明知道你讨厌魔物，却还是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他痛苦地拧眉，紧紧抱住她，“可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拂晓有些喘不上来气，可还是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宽厚的肩背，“我的薄暮......”

薄暮果然是吸收了拒霜那只镯子里面封印的来自掌花神的力量，拂晓突然对自己有些陌生。

她潜意识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还好如此。

还好如此，若不是他阴差阳错地拽掉了自己的镯子，两人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要能再次相见，哪怕是......堕了魔也没关系。

只要还是他的话，无论是人鬼神魔，都没关系。

只要是他。

“还是叫我晚晚吧，”向晚轻轻咬着她颈侧，“你说过，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笑着的。”

“对了，晚晚，明明是你给我吃了那个东西，为什么我之前说是司命星君的缘故我才不会受到伤害的时候你不告诉我......”

拂晓没有推开他，她将眼泪全都抹在他衬衫上，抱着他哭泣。

“是谁都一样，有什么好说的，”向晚叹息一声，“只要初衷是保护你，是谁都可以。”

“我真的很想你啊，晚晚。”

拂晓搂住他，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身体里。

“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一直都很想你。”

向晚扣住她的后脑勺，柔声道：“你不在的一千三百多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想你有没有吃东西、加衣服，有没有受伤，思来想去，我还是不放心，只要我有时间，我就跟在你身后，为你解决掉威胁到你的事情。”

“原来是我食了言，我答应过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没关系，我们还有现在。”向晚笑了笑。

“对，我们还有以后。”

拂晓阖上眼睛，枕在他肩上，因此而忽视了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能告诉我昼无的计划，好像也是可以被原谅的，”拂晓从他怀里退出来，严肃道：“昼无对你有恩，你的确不可以出卖他。”

“只是，昼无为什么一心想要杀了司命星君呢？”

拂晓的眼睛哭得红肿，向晚无奈道：“这个问题先放一边，我给你煮一点麦片，你吃完之后好好睡一觉，之后再来讨论，好不好？”

她也的确难受极了，可还是强撑着说完：“你记得帮小桌子办好手续，多请几个护工，他虽然醒不过来，但一定痛死了......”

“好，你放心，”向晚拨开她的刘海儿，在她眉心亲了一口，“睡吧。”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拂晓听到门外有人离开的动静，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眉心，脸颊滚烫。

那孩子和以前真是完全不一样了......她一点也没认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起了这样的心思呢？

她真是笨蛋啊，仗着自己不会受伤就鲁莽行事，晚晚肯定很痛吧。

拂晓以为自己应该会睡不着的，没成想脑袋一挨着枕头，她就快速进入了梦乡。

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晚了。

而向晚就坐在她的床边，帮她削着苹果。

拂晓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像是睁不开一样，钝痛，她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

肿起来了，估计和金鱼没什么差别。

她抓了抓头发，直抓得像鸟窝一样，小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马上七点了，正好起来吃晚饭。”

向晚把切成小块的苹果盛在碗里，先给她喂了一块，端起来：“去洗漱吧。”

拂晓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照了照眼睛，叹了口气。

果然像金鱼一样。

向晚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似乎昨天的谈话对他没有造成一点影响。

不过从那个差点勒死她的拥抱来看，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睡了好久啊，”她啃着鸡翅，咕哝道：“睡太久了头疼。”

“等你吃完饭我帮你按一按。”向晚托着腮撑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唔，”拂晓喝了一口粥，“这些年你常常下厨吧，做饭太好吃了。”

向晚笑出了声：“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都可以做。”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在饭桌上讨论一些令人没食欲的话题，直到拂晓捧着一碗苹果坐在沙发上，她整理了下思绪，开口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昼无一心想要司命星君死？”

“我不知道，”向晚摇摇头，“但是这两人似乎有不浅的渊源。”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昼无似乎和你......也有些微妙的关系。”

“我？”

拂晓指指自己，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是重瞳子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他，嘴里吐出一个字：

“你。”

难不成早在那时，她就已经被昼无鬼王盯上了？

可，没道理啊？

她与昼无鬼王能有什么关系，无非是男朋友在他手里。

我也不太确定，但他每每提到你，眼中都会掺杂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或许是恨屋及乌吧，”拂晓叼着一块苹果，郑重道：“晚晚，我不可能和司命星君站在对立面。”

“先不说实力如何，哪怕我比他还厉害，我也不可能对他动手。”

她垂下眼睛，“你不知道，虽说我平时总怕他，但司命星君在我心中，依旧是很特殊的存在。”

“我乃是本生神，在我还是一抹神识的时候就已经跟在司命星君身边了，虽然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有很多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在我那些残存的记忆中，司命星君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她浅笑了一下，说道：“亲人这个概念，还是我在凡间学到的，从前在天府宫里时，我只觉得司命星君对我很好，一开始我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我是‘守灯’，所以他才对我格外关照，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我已经是罪神了，我自知无颜面对天府宫的众人，每当有机会回到天廷，我总是有意避开天府宫，但，”她嘴角的弧度消失，“我的一举一动，怎么会逃出司命星君的眼中呢。”

“司命星君总是会在我即将返回凡间的时候派人到化凡门门口给我送东西，有时候是几件衣服，有时候是几锭凡间流通的金银，有时候是一些吃食。真是难为他了，像他这么固执古板的人，明明天廷中用不到这些，他却愿意违反神诫下到凡间为我搜罗。”

“可是我从来也没遇见过他一次。”

拂晓抱着膝盖，神色低落。

“本生神七情六欲淡薄，大部分的本生神什么也不需要，有自己一人便足以，可我却像个异类一般，我害怕孤单，渴望着亲情。”

“天府宫里，同僚们只保持着交流必须的友好，其间不乏有淡淡的疏离，我都能感觉得到。但司命星君是不一样的，他会关心我，呵护我，就像......就像凡人的父亲一样。”

“所以，在我被得知我将要被贬下凡之后，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我不敢面对他，我怕他会对我失望。”

拂晓摸了摸向晚的头发，温声道：“就像你怕我会对你失望一样。”

“可是我是你的亲人啊，你的爱人，我怎么会疏远你呢。”

“司命星君也一样，也许，在他的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属于我的位置吧。”

“司命星君原谅了我，可我却原谅不了我自己。”

拂晓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布满星星水光：“我不可能对司命星君下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桌子死在昼无的手里。”

她疲倦地靠在向晚的身上，又像是自语，又像是要说给谁听一样，喃喃道：“总会有别的办法的，总会有别的办法......”

她的呼吸逐渐平缓，向晚低下头，才发现她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一天内经历这么多事情，换作是谁也会疲惫。

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卧室，而后独自来到阳台上，倚着栏杆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边曦光初现，他才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动手吧。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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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只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