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倒在官道一侧的草地上,赵回声也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所以得劳烦你来看看啊。”
阿史那彼干倒是挺客气的,弄得赵回声都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
“去吧,先从那边开始。”
侯镇给他指了指地方,就在刚刚发现木屑和木杆的地方。
“能看出什么吗?”
赵回声扫了一眼。淡定地说道:“怎么说啊,照咱俩的说,还是照他们的说?”
显然,他们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交流方式。
“先跟我说。”
侯镇凑近过去,到他耳边,假装不经意地靠近。
“死这么多人,尸体还这么近,但你看看这刀伤,明显不是陌刀就是横刀,不可能是近战。所以呀,这地方是被人摆成这样的。”
赵回声也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
“能肯出到底是武器所伤吗?”
“我看你是怀疑,这是人家自导自演的吧?”
赵回声一边上手,开始扒拉尸体,一边看着侯镇那左瞟右晃的眼睛,调侃起他来。
“这不是废话嘛,这可是官道,他们可是从长安来的,谁敢劫他们的货,还敢杀人?是你你信呐?”
“我谁也不相信,我信证据,起开,我要干活了。”
赵回声虽然嘴碎,但做这些事,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干活也麻利,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只跟赵回声合作,不搭理其他磨磨唧唧的仵作的缘由了。
“刀口深而长,锋利,刀法一流,一刀到肉,随后直接入骨,两刀取命。这个人不仅是个高手,而且应该是长期跟人有打架经验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人善使陌刀。”
“是陌刀,不是横刀吗?”
“横刀刀身,要更细长些,而且陌刀的杀伤力更大,刀身也更加宽厚,更加附和这种伤口的形状。尸体已经出现大大小小的尸斑,遍布全身,推测应该是昨天前半夜,甚至有可能是刚入夜的时候,出的事。”
一通分析完了之后,他又掰起那人的脚查看起来。
“脚无明显增生,脚底无老茧,干净,无泥垢,不像是安西军。”
“安西军?你觉得黔州会出现安西军?这种可能性会有多大?”
“不太可能,安西军的调度,是大事,黔州还担不起这么大的面子。我更倾向于···他们不是被人夺刀而杀,而是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就直接被人砍死了。”
“有什么区别?”
“夺刀而杀,说明他们本身自己就带了陌刀的,那这样一来,他们的身份可就不太平常了呀。直接让人砍死,说明他们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遭遇袭击,或许他们只是一群从长安来的客商而已,突遭横祸。”
“你再看看别的,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小心应对!”
老赵这时候倒是办事挺认真的,一丝不苟,还真有点神探侠士的样子了。
“小公爷,刺史,仵作已经看了,是陌刀所杀。”
“陌刀?安西军?这可是黔州啊。”
“是,正是如此,所以他才要挨个细致地再查一遍,免得出现了误判。”
“能确定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昨天傍晚到前夜这段时间,算算离现在也过去半天了。”
阿史那若有所思,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看他表情,侯镇也察觉到了,他不像是演出来的,倒更像是真的很无助很惊讶一样。
“小公爷,陌刀伤人,咱们还是传报长安处置吧。”
褚世安这个缩头乌龟,听了半天就给出了这么一个意见来。
“传报长安,长安也是派大理寺的人下来调查,最多再叫上两个兵部的随行。现在,大理寺少卿不正在黔州吗?”
说着,他就转脸看向了安戟,安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就去请独孤千叶了。
但侯镇却觉得,这个独孤千叶不会来,他会找各种理由来推脱这件事的。
“你看出什么了?”
阿史那彼干又问侯镇道。
“小人冒昧,想问问小公爷,这里面装的,可是箭镞?”
“侯纪绅!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你该问的吗!”
褚世安又跳出来叫嚣道。
“住嘴!不许无礼!纪绅,你别介意,他这个人就这样,你从小就认识他,你知道他的。”
“小人不敢,小公爷说的是。”
侯镇嘴上说着不敢不敢的,但抬眼看着褚世安的那个眼神啊,简直是要杀了他一样。
“你猜的对,是箭镞,从长安金吾卫带来的,专门配备给我身边的亲卫的。因为不想惹人注意,所以就将这些东西藏进了麻袋里,伪装成了走货的货商,送到黔州来。”
“小公爷是觉得黔州···”
侯镇刚把话说出口,就觉察到了不对,连忙闭嘴,但又不知道该接什么茬。
正当此时,那边的赵回声突然惊呼起来,帮他解了围,众人也都纷纷围了过去,看看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怎么回事?”
“小公爷请看!”
赵回声站起身来,给她们让出位置。
地上,一个被翻动过来的男尸,赫然横躺在他们面前,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一副西域胡人的面孔!
“胡人?”
“正是,而且只有此人,死法不同于其他人。”
“怎么死的?”
“被箭射死的,一箭灌喉,箭法高超。但非常奇怪的是,箭在射入他的喉咙致使他死亡之后,箭竟然又被人拔了出去。”
阿史那彼干一脸的不解,看向了赵回声:“你怎么知道射死他的箭,还留在了他喉咙里,而不是直接射飞了?”
“小公爷请看,这里这处皮肉翻卷。”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拢过来,跟着赵回声手指的地方,开始慢慢游走,直到看见了他所指的那处异样。
“皮肉翻卷,有何说法?”
“一般各路府兵军营之中,都会配几名军医,军营平时在帮人拔箭治疗的时候,就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由于箭头深入肌理,所以在拔出箭头的同时,也会带出皮肉来,看着鲜红一片,很是吓人。但您再看这个人,他的皮肉翻卷之处,呈现黄白之色,显然,这个人应该是最后走的时候,才被人将箭头从他身上拔出。这人已死,所以没有血色,周围的肌理,呈现死人身上的黄白色。”
“你的意思是,有人怕被发现,他们用了什么箭头,所以他们才拔箭的?”
“这个小人不知,我只能看出,这具尸体异于常人之处。还有一点···”
正当大家准备离开那里时,赵回声又继续补充道。
“还有什么吗?”
“此人为西域胡人,但又跟一般的胡人不太一样。”
“有何不同?”
大家瞬间又被吸引了回去,侯镇更是直接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一般的西域胡人,要不就是常年生活在草原荒滩上,脸上纹路很深,而且布满了褶皱。要不就是常年走货,经过河西,来往长安和西域诸国之间,这种人,脚底很厚,而且脸上肤色不均,这是因为长期日晒又头戴面纱的缘故。但这个人就不一样了,一脸的胡人长相,却未经风沙侵袭,整个人看上去就跟长居室内,养尊处优的中原人一样。”
“看来他是从长安跟着我们来这儿的了,还真是够有耐心的,劫不了兵部和雍州府,只能在黔州地界上对咱们这些落了单的下手了,看来对方人不多嘛。”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侯镇站起身来说道。
“还会是谁?”
“客商头头,这种人就长居长安或者他们自己的货物中转站,不必出去风吹日晒的,更不必劳动自己亲自跑货。除了长安,这些年随着南诏等地跟我大唐的联系愈发频繁,所以往来南边的客商也跟着多了起来。这人出现在黔州,从长安专门跑来的可能性其实不大,更大的可能,应该就是黔州本地的客商。”
侯镇的说法也得到了赵回声的认可,他俩长期住在黔州,所以他俩要更了解黔州的商旅往来情况些,也是正常。
“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这些客商?”
“其实城里很多客栈茶馆,长期住着的,就是这些客商了。但是那些都只是些小商贩,真正大的商户头子,一般都住在各地筹办的商会宅邸里。”
“黔州有商会吗?在什么地方?”
阿史那彼干也跟着激动起来,彷佛凶手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样。
“有的,地方还挺大的,主要就是供长安来的商户们落脚,不过后来慢慢慢慢地,就变成了各地来往官员们的落脚之所了,现在供商户们住的地方,应该就只剩下了一小块别院了。”
侯镇说完,还看向了赵回声,想让他帮自己确认一下,是否属实。
“啊,对对对,那边一般都是招待礼部官员,或者是南诏使节的,商客们反而住得少了。但那里毕竟是官府保护着的地方嘛,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削尖脑袋要住进去,安全嘛。”
“在什么地方,带我过去。”
说着,他就要立马动身出发,侯镇和赵回声急得要死,赶紧就拦住了他。
“小公爷!”侯镇上前去勒住了他的马绳,“咱们还是要先查查看再说,就这样去兴师问罪,朝廷知道了,会怪罪咱们搅扰百姓安生的。”
“简直是废话!小公爷亲自查案,怎么还成了搅扰百姓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与人勾结,想先趁机通风报信,免得抓了你的自己人!”
见褚世安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侯镇也不愿意跟他多言些什么,目不转睛地看向阿史那彼干,继续争取道:“那里情况复杂,而且最近南诏的使节就要住进去了,您现在去,会惹得一身是非的。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不会引人注意,也能将事情调查清楚。”
“什么办法?”
“独孤少卿有一个表弟,正是走货的货商,现在就在黔州。他认识不少人,也是那里的熟面孔请他先去探查探查情况,或许会比咱们官府的人贸然介入,好好得多。”
“你有把握,他能帮忙?”
“如果说是给小公爷您帮忙的话,他肯定愿意。”
侯镇倒是挺了解他这个老朋友的,说的真是一点不差。
没一会,独孤千叶来了,听说了侯镇的提议之后,他也赶忙附和,说段冲一定会配合各位,缉拿凶犯!
阿史那彼干也就只能将此事的调查之权,交给了他们二人。
“少卿勿怪,刚刚小公爷差点就冲动坏事了,我这才将少川拿出来顶事的,还请···”
“无碍,这小子整天闲着,在茶楼酒馆也没什么正事,现在正好,帮咱们出份力,也全了他想出风头的心愿嘛,不算什么大事的,纪绅可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多谢少卿谅解,那——您先回城吧,我在这里处理一下。”
“好,城里等你。”
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侯镇顿时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而大嘴巴赵回声,也嗅到了这股味道。
“哟,看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这么痛快的呀!”
“胡说,都是为了朝廷!箭镞丢失可是大事,要是落入贼人手中,必成边患!”
“是吗?”赵回声探着脑袋凑近了说道,“你自己信吗?那可是大理寺的少卿!任你差遣,还听你调配?小子,你可别干什么对不起我和老二的事!”
“什么老二老二的,哪有什么老二!你那张臭嘴,能不能闭一闭!人家是···是司马,别瞎说,让人听见了,对他不好。”
“哟哟哟,对他不好!怕坏了他的名声嘛,我知道,不过——我就要!”
侯镇就知道,赵回声总是爱跟人唱反调,尤其是自己,自己说什么,他就反着干什么,烦都能烦死你!
“行了,别墨迹了,赶紧过来搭把手,把人运回去,晾在这山野荒地里,好看呐!”
“来了,你先别动他,先找个麻袋来把人装起来再说嘛。”
两人又在小事上开始争吵不休了,原本寂静的山林边上,现在突然嘈杂了起来,而且是越来越嘈杂,像是···
“蹲下!”
侯镇一把拽过赵回声,两人躲进了旁边的大树底下,眼看着一只规模不大的商队,从那边的官道上穿行过去了。
“咱们又不是贼!躲什么躲!”
“人家就是路过,看见几个官差在树林子里捣鼓来捣鼓去的,以后还怎么来咱们这儿做生意了!都是为了百姓!”
“呵!瞧给你厉害的!”
连着翻了他几个白眼,赵回声甚至想在他弯腰下去的时候,上前去给他一脚,最好是直接踹翻,免得他一天天的嘚瑟!
“别看了,再看小爷的美貌也不是你能得到的,赶紧过来帮忙!”
“脏活累活叫我,好事美事全想着他!真是个负心汉!”
“跟着我,哪有好事,尽说瞎话!”
侯镇那两声小声音,还颇有点宠溺的味道呢,老赵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也算是见识到了。
“哎,你再来两句我听听!你别走啊!再来两句!我还没听够呢!”
“不来了,完事准备回家去了。”
“哎,你是不是平时就这么跟他说话的呀,那我也要!我也喜欢!”
“喜欢个屁!”侯镇扭身回去照着他的腰就来了一脚,“谁许你喜欢了?啊?滚滚滚!小爷我还嫌恶心呢!”
“好啊,那你今晚上就自己做饭吧,哎呀,我们家厨子做好的扬州菜,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吃咯!”
一听说又有白食可以吃,还是他们家厨子做的,侯镇立马变换了嘴脸,赶紧又折返回去,死皮赖脸贴了上去:“哎呀,赵大爷,您想要什么没有啊,不就是想听我叫唤两声嘛,我这就给您叫唤,啊!”
“啊,恶心死人啦!”
赵回声在前头死命地跑,侯镇在后面疯狂地追,边跑嘴里还边叫唤着“赵大爷!别怕啊!来呀!”
好不容易跑回了家,侯镇又还想继续犯贱呢,没想到就看到了温括带着两个小孩子,正在赵回声家门口坐着呢。
侯镇连忙控制好了情绪,理了理解衣裳,清了清嗓子,正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大为说要请客吃饭,我看府衙也没我什么事,好像我现在也插不上手了,所以干脆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哦,辛苦你了。”
侯镇现在又换成了一副娇羞到见不得人的模样来,真是谁看谁瞪眼的程度,那变脸速度之快,简直是令人咋舌!
“进来吧,都来了怎么不进去啊,外头多···”
本以为自己身后还有人呢,没想到人家早就跑去找侯镇去了,根本没听自己瞎白话。
“城外什么情况,听说官道被劫了?”
“你也知道了?”
“城里很多客商都在谈论这件事,还说现在是马上要到大朝会的关键时候了,竟然还出了这样的事,看来黔州,要不太平了。”
侯镇也跟着无奈地叹息道:“是啊,但要是只是被劫货也就算了,更关键的是,被劫走的货物,不是一般的东西。”
“是随行而来的金吾卫的箭镞丢了吧?”
“你怎么会又···”见此话一出,温括表情有些不对劲,侯镇便立马住嘴改口,“看来这件事确实是挺棘手的。”
“不必想着我,我明白,安戟不信任我,府内又没有什么别的我可以干的事了,所以一时间闲下来了,也不算坏事吧。”
“对,正好避避难,现在大理寺少卿也在这儿,就更轮不到咱们操心了。”
两人边走边聊,正好聊到了屋里,赵回声也端着茶点出来了。
“自己人还这么客气呀,直接上正菜就行了嘛。”
嘴上是这样说,但手上又管不住,赵回声刚一端上来,侯镇就第一个伸手去抢了。
“能不能有个人样,弟弟妹妹还没吃呢!”
“他们想吃自己会来的,矜持,可不能填饱肚子。”
话音刚落,刚刚还拘束在角落里的两个小孩子,便立马飞奔到了桌子边上来,嘴里跟赵回声说着谢谢,手上也一点不含糊,能拿多少拿多少。
“你也不好好教教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嘛。”
“有了以后再说吧,黔州这种地方,我们这种家庭,当个坏孩子比当个好孩子,要活得更久些。”
嘴里还在不停嚼巴,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了两个孩子那边,侯镇也不知道,这样拘束困顿的日子,自己还要带着他们过多久。
他们长大了会埋怨自己,跟自己断绝关系吗?其实很多时候,侯镇嘴上说着,不喜欢这两个累赘,但有什么好东西,还是会想着带回家,给他们尝尝,看看。侯镇也不想他们落于人后,不想他们被人看不起,可现实就是,他拼尽全力,才可保一家人无虞而已,至于出人头地,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幻想了。
晚上有时候失眠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也一个人趴在被窝里想过,自己的那些所为规划,到底是幻想,还是只是自己不满于现实,而强行加注在自己身上的麻醉剂呢?
可只要看见眼前有这两个小家伙在,自己心里总能好受些,就算是欺骗,那也只骗自己好了,别给他们希望,也别让他们失望。
“过来。”
侯镇轻声唤了两个小孩子过来,也不管他们脸上是否还有没吃干净的残渣,一把就将他们俩搂进了怀里。
侯镇很像告诉他们,以后等回了长安,他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住多大的房子就可以住多大的。但叹息一口气之后,他还是将话给憋了回去。只是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背,温柔地说道:“待会别吃撑了,晚上会睡不着的,知道吗?”
“嗯嗯!”
小家伙疯狂点头,嘴角上的残渣也随之掉落,侯镇看着他俩有说有笑的样子,顿时欣慰起来。
他看着他们,温括就看着他,在温括眼里,他也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只不过现在,似乎自己对这个小孩子,开始有了些别样的情感了。
他有担当,有气魄,知进退,明事理,虽然嘴硬了点,但心眼不坏,是个可雕琢的好模子。
“别看了,腻歪死了,吃饭吃饭!”
赵大爷真是出力还不讨好,人家都有想看的,可以看的,就自己是一个人,看谁都招人嫌。
不过他也大方,每次侯镇带着全家来他这儿蹭饭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珍藏的东西全拿出来,给他们吃喝殆尽了才算完。
“以后啊,除了孝敬你哥,还得孝敬我,知道吗,两个小家伙。”
“知道知道!”
芳怡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就是侯灏,还是不太愿意说话,跟谁也不太爱搭腔。
温括谨慎地提醒了一下侯镇,没想到他也只是看了两眼,就不再管他。
“孩子嘛,有心事了,我找他说说就行了,不用紧张。”
嘴上是这样说,但侯镇心里也怕,怕自己哪个不小心就教坏了他们了,所以台平才会这样丧气。
很多时候,他都是把两个孩子放在家里,任他们自由生长,尽量避免自己身上那股子市侩的气质,将两个孩子给感染了。
侯灏从小就比其他孩子冷静疏离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对任何人,也都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热情。侯镇有什么也想过,是不是他不习惯离开长安的生活,毕竟那时候,他还是比芳怡大上几岁的。可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他也从来没有喊过一句,要过一点东西。
大多时候,侯镇都选择直接忽略他了,可直到现在,他愈发大了,侯镇才慢慢地感觉到了危机。
要是这小子变坏了,自己是不是也要成千古罪人了?
看着站在门口望着天上的弟弟,侯镇第一次觉得,自己该跟他好好聊聊了。
“别看了,吃饱了站会儿,你也别吃了啊。”
赵回声一筷子打掉他正伸出来的手,自己嘴里却仍旧嚼个不停。
“今天的事,棘手吗?”
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小孩儿也出去了,温括这才敢试探着开口询问了两句。
“司马呀,这个案子,我真心奉劝你,别插手了!”
“真的很棘手吗?是不是遇到什么高手了?”
赵回声往肚子里哽了哽嘴里的吃食,艰难地说道:“不是高手,是狠人呐!你想想,谁敢平白无故,劫了朝廷,还是金吾卫的货!就算是不知情,那也是官道啊,离咱们黔州已经很近了!你说说,安戟这张老脸,他可往哪儿放啊!所以呀,这件事,上头就算是不发火,安戟也要彻查的,毕竟让人架起来了,不狠点不行了。”
“阿史那彼干怎么说的?”
“他没说,最开始我还怀疑,是他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呢,可看到后面,我又开始觉得,他应该是不知情的,这件事,就是一件蓄谋已久的劫杀案!”
“兵器,普通山匪怕也是用不上的,刚刚还听老赵说呢,里头还死了一个胡人?”
“你也觉得这件事跟西域商队有关系?”
温括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自己思考起来,他上次到黔州,也是那样一个夜晚,他也遭遇了伏击,刺杀自己的,也跟西域商队也关联。而且,他们的目标,似乎都是与朝廷有关的东西,所以整件事看上去,被加上了不少挑衅朝廷的意味在里头。
“一个胡人虽然难查,但是陌刀这种武器,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件锻造坊就能打造出来的。咱们虽然暂时不好直接去插手商会,容易打草惊蛇,但陌刀的来路,咱们倒是可以弄弄清楚的嘛。”
温括的提议倒是不错,不过事关如此强悍的武器,他们又能上哪儿去找线索能?
“找安戟?”
三人一拍即合,决定趁夜色,偷偷摸到安戟家去跟他商量商量这件事。
“哎,他要是不肯跟咱们干,怎么办?”
“他要脸呐!不查出点东西来,他那老脸还要不要了!”
“也对哈,面子里子的,咱们又没有大白天去找他,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不就行了嘛。”
“赶紧的吧,再晚点,人全跑了,还查个屁呀!”
蹑手蹑脚出了门,生怕吵醒了两个小家伙,三个人跟做贼一样,猫着身子蜷着脑袋,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可偏偏他们忘了一件事,安戟家的院墙,砌得特别高,除了侯镇可以试一试飞身进去之外,他俩就只能留在外头候着了。
“早知道我就练武了,现在这种时候,只能指望他了。”
赵回声的嘀咕倒是挺让温括好奇的,他凑近问起了他来,为什么对这件事情有独钟,因为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赵回声抱怨自己不会武功了。
“我亲爹就是因为逞能才死的,我娘怕以后会强出头,所以死活不让我学武功,这些年我也跟着我爹走过不少地方了,就是羡慕人家,拳脚好的。”
“是吗?那我带你吧。”
“啊?你?”
赵回声还没反应过来呢,温括便拽上他,拉着他一起翻到了院墙外的大树干上,吓得赵回声差点叫出了声来。
“哇塞哇塞!你···你竟然会轻功哎!”
“雕虫小技而已,还想看看吗?我还可以带着你站得更高哦。”
“嗯嗯嗯!”
赵回声猛地点了好几下头,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抓稳了!”
温括猛地一使劲,赵回声整个人都被他抛向了空中,紧接着,他自己也跟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即将下坠的他,两人猛地再一起身,直直地便站在了安戟家的院墙上。
赵回声还没来得及惊叹,温括又一个飞身,带着她转了几圈,下了院子,还捂住了他的嘴,叮嘱他不要说话。
“哇塞!你好厉害啊!”
赵回声还是忍不住地想夸他,想把自己心里那些崇拜、敬佩,全都说出来!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赵回声手舞足蹈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很不一样的温括!几次想要惊叫出来,地被温括给拦了回去。
“以后还带你哈,别太激动了。”
“好好好!”
赵回声就差拍手叫好了,那一脸的崇拜娅吗,简直是掩抑不住!
“哎,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啊,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温括也学着他小声说话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解释道:“学这个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在人前显摆的。要是真让人随随便便就知道了你会写拳脚,以后会对你更加提防的。”
“对对对!还得是咱们司马深谋远虑啊!佩服佩服!”
赵回声还在这儿拍马屁呢,温括就眼神就已经放在那边里屋去了,一个没注意,他就绕到了自己身后来,扯着一双滴流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呀!你站我后边干什么?”
“师父,你收下我吧!”
“我···我收下你?我也就是会点这个了,打吧,也不太能打,身子骨也不太硬朗,你去找侯镇教你,不行吗?”
“要是肯外传他家的独门秘籍,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多年了,我在黔州不早学会了!”
见他声音越来越大,温括干脆抓上他,躲到了一处花坛后边来。
“他不教你,肯定也是你娘的嘱咐,都是为了你好嘛,不学也就不用受罪了。”
“我宁愿受罪,也不愿意受制于人!”
赵回声倒是挺有骨气的,这一点,温括也挺佩服他的。
放着好好的公子哥不当,非得来黔州这种地方当个仵作,没什么前途也就算了吧,还整天跟尸体打交道,臭烘烘的,人家见了他就躲,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住这份心性的。
“你倒是有骨气嘛。”
“当然了,小爷我除了有钱,就剩下···”
“不要脸了!”
侯镇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打断了他,气得赵回声不管不顾地跳过花坛,就要过去很揍他一顿!
“闭嘴闭嘴!不许你你说服了!”
想捂但却捂不住,够又够不着,赵回声也只能垫着脚干着急。
“大晚上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安戟衣裳都还没穿好呢,一出门就看见了两个人又闹起来了。
“见过刺史。”
三人齐声问候,但安戟却是一脸的愁容,只挥了挥手,叫他们自己坐下便是。
“哎,睡不着啊,就算是你们不来,我也得到院子里转悠两圈才行啊。”
“刺史其实不必如此忧心的。”
侯镇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他,反而叫他叹息声更重了起来。
“我何尝不想轻轻松松的呀,可眼下,金矿的事,还没交出去呢,又出了被劫道这种大事!我本来是想立功,在长安长长脸的,现在好了,脸全丢光了!”
但转眼一看,堂下坐着的三个人,不正好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吗!
安戟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的了,扯上外套便摸到了侯镇身边来:“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解决办法了?”
“正是。”
“太好了!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直说,只要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能解决公子案子就好。我这心呐,悬了一晚上了,现在可算是看到点苗条能解决掉它了!”
“刺史,其实我们是想从陌刀的来源上找线索。”
“你觉得,是安西军那边搞的鬼?”
“安西军乃是我大唐边军的主力,是国之重器,不会轻易被卷入到黔州的一桩小小案件里来的。所以我们想先查查,最近有没有什么西域商队,从河西经关中、蜀中,到了黔州来,规模还很大,商队人数也不少的这种。”
“这个嘛···我让司户参军去查查看,这些人有通关文书的,会查得到的。”
“另外,”见安戟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憋着的剩下半句话,侯镇便再次开口叫住了他,“还有可能州府官员,帮着这些客商伪造了身份,甚至有些都不需要文书都能直接到黔州城里来的。”
“你的意思是,有内鬼?”
“这个内鬼具体在咱们这边,还是小公爷那边,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个人应该是老手了,经验丰富,或者是靠山很硬。咱们只能现在暗地里找着线索,看看商会那边能不能汇聚些有用的东西过来,到时候再请刺史定夺。”
安戟闻听此言,便来了兴趣,要跟侯镇单独谈谈。
见他慢慢悠悠地凑近道侯镇身边却不说话,赵回声和温括也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纷纷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留下他俩说着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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