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何解?”
“古二娘离开之时,我们都很奇怪,为何她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黔州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似的。”
“是啊,她甚至还拿走了花楼的账册,现在连我也要被她摆布在手心里了。”
“或许,不是她太狡猾了,而是有人在帮她。”
“沈十一?他一个司户参军,在我手底下,会有什么人愿意帮他呢?”
“刺史仁德,对手底下的人都很好,但人一多,难免也会忽略其中的一两个,这一两个人聚集起来,再加上他一个司户参军,不就能办成大事了吗?”
安戟顿然醒悟,看着眼前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侯镇,立即就要惊叫出来:“看——看我给的赏赐,有谁经常没拿到的,那人应该就是沈十一的人?”
“现在来看,他嫌疑确实是很大,刺史要是也怀疑他是内鬼的话,不妨4私底下去查查看,肯定能找到这样的人的。除了没有赏赐以外,他们最近应该也频繁地告假,而且不明缘由,这样的人,更加可疑。”
“你说得有理,”两人纷纷压低着声音,凑到一起说着,“我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失踪了的老女人手里,必须得找到她!”
“刺史安排内鬼的事,我去盯着那边商会,看看能不能找到班离出手劫道的线索,要是能成,局面对您,对我,可就大不一样了!”
“到时候咱们就长安见了。”
安戟倒是比他还得意些,那脸上的笑啊,扯得脸皮子都松动了。
两人正合计着呢,外头不知道是谁竟然敲门了!
“谁?”
“刺史,是我。”
沈十一?他怎么会在门外?
安戟瞬间慌了神,幸好侯镇足够淡定,一把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激动,先叫人进来再说,他自己则躲到了堂后去。
“进来吧,刚想歇会呢,你就来了。”
“搅扰刺史歇息,是我莽撞了。”
“无事,听说你一早便回来了,令堂的病,好些了吗?”
“多谢刺史挂怀,好多了,还得多谢您送的好药,我母亲才能如此快就痊愈了。”
“大家都是同僚,相帮相助都是应该的,对了,你刚回来,就忙着来见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哦,”这时候沈十一才从身后掏出了一封加急文书来,递到了安戟面前,“是长安来的加急文书,看着应该是礼部下发的,我刚一收到,就给您拿来了。”
安戟定眼瞧了瞧,又往那后边望了望,打开了看了看。
“南诏国王将亲自前往长安,拜会新帝,叫咱们准备着好生接待。”
安戟看完,又是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地扶着脑袋哀怨起来。
“怎么了刺史,这不是咱们露脸的好机会嘛?”
“好机会?现在黔州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刚刚丢了一批军械,现在南诏王就要往我们这边来了,要是人死···死在了咱们地界上,你我的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安戟压着声音,闷着嗓子叫喊道。
“可他们只是路过,应该会带自己的护卫吧,用不着咱们费神费力的。”
“糊涂!”安戟立马出言教训他道,“人家带了护卫了,咱们更得好生招待着,要是他们挑事的话,咱们也好先应对着呀!在自己的地盘上,要是还让人欺负了的话,咱俩也就不用去什么长安了,自己在外头找棵树吊死谢罪算了!”
“对对对,刺史顾虑得周全,那我先去叫人准备着接客?”
安戟沉思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内屋,便招呼着先叫沈十一下去了。
“出来吧,人走了。”
侯镇这才敢冒头现身,盯上了安戟桌子上的那封文书。
“你看看吧,长安来的,加急文书,咱们怎么办?”
“刺史,”侯镇边翻动着文书边分析道,“会不会——这批箭镞丢失,就跟南诏王即将入京有关?”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杀他?然后嫁祸给咱们?”
“不排除这种可能,也或许,有人正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来混淆视听,以达到自己真正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除了这个,还能为了什么?”
安戟凑着脑袋贴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哼哼!侯纪绅,你小子还跟我玩儿上猫捉老鼠了?”
“刺史英明,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正是觉得,这件事或许是针对成南王而来。”
“那你预备怎么办?”
“这取决于刺史希望我怎么办,我是您的人,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安戟看着言辞谦卑的他,咧着嘴角就笑了出来,却实实在在地露出了一股冷气来,侯镇也丝毫没从他口中,听出半分玩笑的意思。
难道是自己玩儿脱了,安戟警觉了?
他抬头试探,安戟却早已收起了表情,转而正脸看起了他来。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放之任之。”
“就这样?”
“是这样。”
安戟玩味地打量起了他来,他甚至开始怀疑,侯镇到底是哪头的人,他竟然连成南王也不管了?
“不留退路?”
“这就是退路?”
“何意?”
“赌陛下相信成南王的忠心,宁死不屈从认罪。”
“要是陛下狠下心来呢?”
“那咱们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侯镇的话倒是让安戟眼前一亮,他竟然都忘了,自己谋算再多,都抵不过皇帝生杀予夺的一句话。
自己,只是棋子而已。
而他侯镇,身为棋子,却早已有了这样的自觉。
他不赌运,不赌命,他只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忠心,要皇帝想杀他都不能名正言顺地杀。
皇帝的顾忌,不在某一人,而在天下万民!在天下的悠悠众口!
所以这小子敢拿着自己的命去搏,去赌,原来他不是疯了,他是看透了。
安戟这次的笑,显得就真诚多了,他是真的很想笑一笑,笑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明明白白、干干净净的盟友。
“意义?我现在找到了,跟你一起玩儿这场游戏,真是刺激!要是有一天你能回去长安,我给你置办宅院,保证不让你在佛寺道馆里风餐露宿的。”
“多谢刺史抬爱,那我就还是先去查商会的事了,至于王爷···”
“随他去吧,万事,终有归宿,他的归宿,咱们决定不了。”
“小人告退。”
看着气定神闲离开厅内的侯镇,安戟显得更加满意了起来,自己只当他是个长安落魄公子,搭救一番,说不定将来会起到些什么作用,没想到啊,他的作用不可估量。难怪呀,长安那么在意你,托我一定好生照看你呢。
“侯纪绅,托你的福了,我也要光耀门楣了!”
侯镇除了门,本想直奔独孤千叶所住的驿馆而去的,可又想到今早时分的事,便又挪动不了脚步了。直接冲到商会去找段冲也不现实,站定在街上,他半天挪动不开脚。
“去城门口看看,说不定会遇到的。”
转脸,他便直奔向了城门口,那里往来出人之人众多,说不定会碰到什么遮遮掩掩的心虚之人呢,碰碰运气吧。
刚准备动身,他便又折返去了一趟赵回声家,把他给薅了起来,带着他一起去。
“哎,是不是还是觉得我好啊,跟我在一起待习惯了吧?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那个小司马懂事可爱多了?”
“不是,”侯镇直接开口否认道,“因为你有钱,城门口有一家羊肉汤粉,味道一绝,我想边吃边看,又没钱,所以来叫你了。”
“你——你个坏蛋!”
“过奖了,在下正是如此。”
“臭不要脸的,撑死你!”
“那就先多谢赵财主了。”
赵回声本来是美滋滋地跟着他出门去的,没想到这个好吃鬼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想骗自己的钱!白吃白喝!
“掌柜的!五碗羊肉粉!”
刚一坐下,侯镇就轻车熟路地点起了餐来。
“你一个人吃,还是咱俩一起吃?”
“哦,对了,你也要吃的哈?再加一碗!”
“好嘞,六碗羊肉粉!”
赵回声被他气气得眉毛鼻子拧到一块去了,就是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骂他,你骂他吧,他还挺高兴的吗,跟你在夸他似的,简直是死不要脸!
“吃吧,撑死你个饿死鬼!”
“多谢赵财主请客,我的肚皮会记住你的。”
“哼哼!还是不用了,我的钱袋子,不允许我这么做!”
侯镇倒是不管这些,凡是都要先吃饱了再说,刚刚忙着对付独孤千叶,后来又忙着帮安戟出主意,肚子里早就没食儿了。
“好吃,快吃快吃,待会就坨到一起去了。”
他倒是龇牙咧嘴地吃得相当开心,赵回声却在心里暗自怀疑起来,这小子跑这么远来吃一碗粉,还特地叫上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
夹起一根粉,放进嘴里,赵回声却怎么也吃不出他那股香劲儿来,不管怎么嗦溜,看起来都有些难以下咽的样子。
反观侯镇,连干两碗,愣是没带一丝停留的,直到第三碗,他才慢慢地缓下劲儿来,细细品尝着。
“好吃哈?”
赵回声都看得有些入迷了,要不是侯镇一声饱嗝打出来,他都还得沉醉其中再看看呢。
“这羊肉水粉,有点长安的味道。”
“切,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喜欢这里的粉。说正事吧,叫我来,干什么来了?”
赵回声还能不知道他那肚里的小心思?瞒都瞒不住的!自己就是最了解他的人!
“看看,看看咱们黔州城门口的大好风光!”
“等谁呢这是?谁这么倒霉?”
赵回声立马探出脑袋去,在城门口那边探查起来。
“不知道啊,看看再说吧,咱们在明,人家在暗,任人摆布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你还让人摆布了?”
“城外的那二十几具尸体,你忘了?”
他一说,赵回声倒是有些头绪了。
“怎么,找到疑犯了?什么人呐,胆子如此之大?”
“没有啊,先看看吧,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呢。”
“这能看出来什么,光盯着,连个目标,连个范围都没有?”
侯镇倒是想啊,但商会也不是他们这种人进得去的呀,不盯着城门口,他总不能去盯着人家班离一个姑娘家吧?
“那你说,什么范围,什么目标?”
没想到赵回声还真有些头绪,转脸就开始思索回忆了起来。
“那个胡人,倒是咱们插不上手的,不过···跟着从长安来的那批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护卫吧?这些人死了,没人查吗?”
“对呀!既然货是金吾卫的,那人会不会也····”
“不会!”赵回声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人家金吾卫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打不过这些小喽啰!”
“也是哈,那就只有——镖局!”
“镖局!”
两人异口同声,纷纷想到了这个答案。
“西南一带的镖局,汉中的长隆镖局为最盛,要是从长安走货到黔州来的话,一般人都是选择长隆镖局的。”
赵财主倒是记性好,一下就想了起来。
“镖局走货,以保证安全为首要责任,如今货丢了,人没了,他们必定要传信回汉中的总部报告,并且还要向长安的送货人进行赔偿。”
“信使!”
赵回声又突然想了起来,他们家之前就走过货的,用的也是长隆镖局的镖师。
“这是什么?”
“镖局为了确保路上货物不会被人劫走,所以他们除了派出镖师随行在队伍里保证安全之外,还回特别命人送信到目的地和沿途各站口,吩咐人准备接应。大的镖局更是有好几重的保险措施,对于贵重的货物,有时候甚至会走两条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阴阳路线,来迷惑劫匪。”
“两条线?也就是说,有人送了货,有人走空趟?”
“就是这个意思,我爹之前请长隆镖局护=护送货物的时候,也会加钱,让他们多开一条路出来,免得真货让人劫走了,损失难以弥补。”
“照你的意思,咱们很有可能上了当,货根本就还没到黔州来?那会啊阿史那故意骗咱们的,还是他也被蒙在鼓里了?”
“这个嘛···咱们得去找找长隆镖局的信站,里面有专门为这趟货送信的信使,只要找到信使了,咱们就能知道,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是不是走的阴阳两条路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人呐!”
侯镇想得简单了,赵回声刚一说完,他就坐不住要去找地方找人了。
“等等!”赵回声哑着嗓子将他拉了回来,“人家也是有规矩的,不是你去了,人家就会把东西交到你手上的。”
“那怎么办?咱们就在这干等着?要不去商道上等着看吧,说不定能把人堵到呢。”
“嚯!侯大爷好气魄呀!长隆镖局的人你都敢堵?好啊,你去堵,堵了之后没两天,人家就上门寻仇来了,十个人把你一个人住在家里,给你打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的!再说了,人家在长安是有靠山的,你说动就动啊!”
“谁呀?知道背景吗?”
这个还真难住赵回声了,一时间他也没想起来,长隆镖局背后到底是谁。
直到转眼间,看到了城门口正在换防的士兵,他猛地一下想到了什么。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谁呀?”
“好像是先帝的近身护卫,当年在洛阳受了伤,先帝念其忠勇,所以就特赐黄金百两,让他回家养伤养老去了。结果呢,他扭头就去开了镖局去了,一直开到现在,生意越做越大,都已经成了西南第一号了!”
听他这么一说,侯镇倒是想起了些什么来。
“是不是当年洛阳围困王世充的时候,与尉迟将军一起,搭救过先帝的那个小兵?”
“小兵吗?不是将军啊?”
“不是!”侯镇非常肯定地说道,“他就是当年我爹手底下的一个小兵,当年先帝还是秦王的时候,奉高祖皇帝之命,于洛阳会战王世充的残余势力。后来有人趁着先帝外出,告发尉迟将军谋反,后经指正,实属诬陷。先帝便命人取来金银,跟尉迟将军赔礼道歉,将军很是感动,于是决定誓死效忠先帝。当日,先帝便在我父亲手下点了四个小兵,带着他们和尉迟将军去探查王世充的军营情况。”
“哦!这个我知道了,后边的我知道了!”赵回声迫不及待地打断他道,“先帝遇战,皆上冲锋在前,身先士卒,那次于阵前挑衅王世充的军士,结果引得人家倾巢而出,前来追击先帝。先帝带着身边侍卫和尉迟将军一起,且战且退,不仅成功脱险,还将敌人引入了包围圈里,全歼了他们!你说的那次战役,是这个吧?”
“你也知道?”
“嘿嘿,”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呢,“我也读过书的,先帝的英勇,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就是没想到啊,这个长隆镖局的掌柜,竟然是你爹的老部下,而且——他竟然只是一个小兵?”
“先帝论功行赏,不论出身,不论品阶,有功则赏,士卒皆死战御敌,所以每逢战事,多胜少败。”
侯镇说着说着,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是父亲没有那么糊涂,自己现在,会不会好过很多呢?
“是啊,可咱们现在哪能那么容易见到以前的那个小兵啊,人家现在可长隆镖局的大掌柜了,咱们就是挤破了脑袋,估计人家也不会搭理咱们吧?”
“也是,还是算了吧,别到处去惹事了,别到时候人没见到,还让人羞辱一番,连脸都没地儿放了。”
赵回声也不禁跟着砸吧起嘴来,以前他就老听侯镇说,他要回长安他要回长安,他心想,长安不就是多了些亭台楼阁嘛,到底有什么好的。现在他算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原来他记忆里的长安,跟我,是不一样的。
他想回去的,不是长安城,是他以前的家。
“不过这个镖局倒是一个新的突破口,要是在商会和···别的地方都没什么突破的话,这里倒是可以请安戟去卖卖老脸,问问看。”
侯镇还是没说破他对于沈十一的怀疑,毕竟当年收赵回声来黔州衙门的人,就是他沈十一,现在自己要是挑明了对于沈十一的怀疑的话,老赵估计是暴跳如雷,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说漏嘴。
“商会应该还是能找到东西的,不管是西域胡商,还是长安、太原的客商,都是可以找到蛛丝马迹的。要是有人真的密谋参与了劫道之事,肯定会有异常表现的。这个段冲我知道,别的不行,套话、扰乱人心这些东西,他拿手得很!”
“现在就看,是谁跟这些商客有关联了,是班离还是···”
“你有怀疑对象了?”
赵回声问起,侯镇却不敢回答他,只能言说起了其他。
“我关心的,是他们到底要拿这批军械做什么用?还有,为什么阿史那带着几个金吾卫来黔州,却要用镖局来押送箭镞?难道兵部和金吾卫就调不出这么几个人手来了吗?”
“是啊,谁知道这些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而且我看呐,那些金吾卫一点都不慌不忙的似乎军械丢了,对他们来说,是件轻松事一样。”
赵回声的话倒是让侯镇又醒了过来,连日来特意避开成南王府,已经让他忘了,此次劫道事件,最大的受害人,就有可能是他。整件事,或许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
阿史那彼干和褚世安,名义上是代天子来巡查黔州新发现的金矿的,可来了好几天了,他们愣是连金矿都不去看一眼。倒是这个商道劫案,他们上心得很。
就连侯镇自己有时候也恍惚了,他不知道长安究竟要搞什么鬼,到底要给李侗安上什么罪名,这个李侗,到底有什么保命的必杀之计。
“哎呀,真是烦死了!”
他也焦躁地开始抓耳挠腮了,赵回声就显得更没什么头绪了。
“哎呀,我就是个仵作,仵作就是验尸的,我什么时候又得跟着掺和这种杂事了,真是恼人心呐。”
“哎,对了,我一直没问你,仵作这种手艺,一般都是家传的,就算是你爹让你学这个,那你又是跟谁学的啊?”
说起这个,赵回声倒是有一番故事要讲了。
“我爹说啊,商户人家,最是借运生财的了,谁知道哪天运气用完了,就要流落街头了。他要我学门手艺,将来要是赵家败落,也不至于让我饿死街头。后来他给我找了好几个师父,学过木工,学过雕刻,学过丹青笔墨,但我都上不了手。直到后来,我娘说起,说我亲爹原先呐,是个仵作,后来才入的行,做的衙役。我就接触到了仵作这门营生了,没想到我学得还挺快,后来有一次跟我爹一起出远门走货,他受了伤,我还救了他呢。原先他也是不愿意的,说是让人知道了,以后娶不着娘子,可看我认真,又学得入神,渐渐地也不再叛逆了,他也就默认了我当了这个仵作了。”
“你爹真好。”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爹向来惯着我,我喜欢什么,他就给我什么!”
赵回声得意得都快眉飞色舞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侯镇的落寞神情。
“老侯,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你爹了?”
“不算吧,他行刑那天,我都不敢出门去看,一队官差守着我们家门口,平时都不让我们随便出去,但行刑那天,倒是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大哥去看了,他说,爹死了,咱们要离开长安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我们就要在那里安家了。”
侯镇说得淡然,但赵回声却在他的话里,听到了无尽的哀伤和落寞。
“我那时候已经在长安的校场考校结束了,先帝说我颇有我爹年轻时候的风采,可后来没过多久,太子之事东窗事发,父亲的计谋也跟着被发现。我们家,包括我,都成了长安城里的笑柄。”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笑了出来。
“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回去,到底算是一种束缚,还是一种解脱。但我就是想回去,我要所有人都看见,我们侯家,还有人在。要是有一天我能回去长安,我还想去先帝的陵前祭拜,我想告诉他,当年他饶恕我和我的家人,如今,我们又回来了,我没有让他失望。”
侯镇憋着那口气,不知道看向的何方,最后连那声叹息,都及其收敛。
“回家吧,回家咱俩喝两杯,顺便等等消息,现在你也不好去王爷哪里,不如醉一场,反正明天照样过!”
“是啊!明天照样过!就算是死了,又能这样,小爷我都多活了十年了!”
侯镇站起身来,高呼到。
周遭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向他,都递来了鄙夷的目光。
“哎呀,还没喝呢,你就醉了?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那你去叫司马来,我们一起喝。”
赵回声瞬间不乐意起来,一把手撒开了他:“你们俩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还打算在我家搞什么——那什么吗?”
“什么那什么?说什么呢你!我们可都是正经人!你一个读过书的人,嘴里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我们不就是喝酒吗,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我是说了啊,只许喝酒啊,不许干别的!”
“放心,不会当着你的面干坏事的。”
“嘿,你!”
侯镇一聊到蹭吃蹭喝的时候,精神头也一下子就来了,不仅要喝酒,还要吃烧鸡,吃烤鱼,什么都要!
“你刚刚不是吃了四五碗粉了吗?”
“我又饿了啊!”
“饿死鬼!撑死你!”
赵回声一向大方,尤其是在吃的上头,更是绝不含糊。
三个大人一桌,侯镇还非得给他两个弟弟妹妹安排一桌,赵回声又得给两个小孩子单独安排吃食。有时候想想,他还真像是他们侯家的备用管家一样,不,是奶妈!天天围在他们一家人身边转悠!
“你说说你,吃了我多少白食了!自己吃就算了,还带着一家人都来,不知道的撞见了,还以为那是我自己生的孩子呢。”
“放心,我们几个以后都会孝敬您的。”
“你——们?”
“对呀,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认你当我的干哥哥的。”
“滚滚滚!不需要,小爷我一个人好得很!”
见他俩又吵了起来,温括赶紧站出来圆场道:“来,让我们感谢赵大为的丰盛款待,让我们喝上了这顿酒!”
“看看,还得是人家!司马跟你呀,差了就不是···不对!是你跟人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的!多学着点吧,以后出了我家这门,再这么不要脸,小心让人打死啊!”
“好了好了,别吵了哦,你不是喜欢吃吗,吃吧。你呢,喝酒吧,你能喝酒的吧?”
温括一边给侯镇夹菜,一边给赵回声倒酒,倒是挺开心的,还挺···挺活泼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高兴劲儿。
席间,赵回声不停地拉着温括,跟他将这些年侯镇干过的丑事,什么帮人抓鸡,结果不小心看见了人家老大娘洗澡,结果人家就非要嫁给他。还有什么在花楼抓贼,误入了人家的待客房间,结果差点被客人当成接客的了···
温括边听他讲,边笑得直不起腰来,侯镇呢,本来还想拦一栏他的,可那张大嘴呀,他根本拦不住,索性就让他说去了,反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值一提!
“说吧,我已成经典,整个黔州,再也找不出像我一样的风流人物了!”
侯镇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借着酒劲儿撒酒疯呢,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大堆!
“你什么时候风流过了,啊?你不就是个来蹭饭的吗?还说得跟自己干过什么大事一样,简直是···”
“不要脸!”
侯镇接着他的话说道。
“对!不要脸!说的就是你!”
侯镇醉没醉他不知道,但看赵回声这样儿,他应该是已经醉了。
“我先扶他进去,你好好在这待着啊,等我回来。”
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温括也顾不上这些了,抱上赵回声就往屋里挪。
“你看着不重啊,怎么这么沉呐!”
“沉?我是黄金吗?我就沉了?你说谎!小坏蛋!”
说着说着,你小子就开始动起手来,在温括怀里一点也不老实。
温括也不客气,一掌就给他推到在了床上,盖了层毯子,他就麻溜地跑了出去,外头还有侯镇呢,要是着了风可怎么办呐!
可到了外头,侯镇却不见了人影,两个孩子也早早地就去客房睡了,他会跑哪儿去呢?
他不会是自己也摸着黑,进屋睡去了吧?
温括开始一间一间屋子的找,找了好久,没想到竟然在两个孩子的房间外面,看到了侯镇。
“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喝醉了吗?”
“我酒量好,不会醉的。”
“那你就不能骗骗我?”
温括的话让他很难回应,他也只能笑笑,转脸继续看向屋内。
“有时候我觉得,这两个孩子就像是我的战利品一样,他们活着,我就有了活着的意义。要是那时候我就自私地放弃了他们,估计现在,我也会活得很烂吧。”
“阿镇会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的。”
“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对你好,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那一天了。”
“胡说!”温括忍着已经到了眼眶边上的泪,厉声叫住了他,“会的,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我信你,你也要信你自己。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局面,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了,所以,大胆往前走吧,没什么好害怕的,你不是已经一无所有过了吗,更何况现在你还有我了。”
“对,我有你了,我还有希望,我还有···”
说着,侯镇就靠了过来,紧紧贴到了温括眼跟前。两人像是颇有默契一般,享受着这一切,无人打搅,但也没什么逾矩之行。
很快,侯镇就松开了他,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告别,回了自己的屋里。
“真甜呐!”
抿着小嘴,侯镇就这样甜甜地睡了过去。虽然他平时看起来挺凶狠冷漠的,但其实心里,也跟那两个孩子一样,为一点点小事就欢喜得不行。
苦苦等待着段冲探查的结果,没想到还没等来他的消息,班离就先找上门来了,看着也是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那个···你如何知道,我在赵家的?”
“猜的,整个黔州,就这处宅子可以跟王府比肩了,应该是赵家。而你嘛,跟他也算是狐朋狗友了,在一起也正常。”
“是是是,狐朋狗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公主说得在理。那你专门跑一趟,是来找我的,还是···”
“找你的。”
一大清早,侯镇人还没清醒呢,她就上门问话了,弄得他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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