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对不起,这些年老是对你呼来喝去的,也从来没想过,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被我使唤。”
“没事,我乐意,我想干什就干什么,黔州,也算是你带我来躲灾的地方了吧。被人呼来喝去也挺好的,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黔州的老百姓,倒是跟我相熟了起来,这些年但凡谁家有人出了事,都是找我去验尸。我还挺满足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过我,在乎过我这个人。”
看着赵回声满脸的惆怅,侯镇却忍不住地嘲笑起了他来:“你爹娘也不在乎你吗?你小子,别天天装模作样的了。”
“他们是好,但我吧,我总觉得心里有些过不去。我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我也不明白,明明我的家,富足且幸福,我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呢?直到我来了这里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为了一件事,而去努力拼搏过。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我爹让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我娘让我什么时候回家,我就什么时候回家。可在这儿就不一样了啊,我有我自己想做的,能做的事。侯镇,别说你对不起我这种话了,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啊。”
“其实我也没帮你什么,你小子可别天天把这事儿挂心上了。”
“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赵回声紧接着有补充道,“我是觉得,日子都过得像你一样难了,你还能给自己找到出路,还能天天带着奋进的念头,不断寻找出路,我照比你来说,还是好不少的吧,我又为什么要放弃呢?”
“你——说得真好啊!”
侯镇咬牙切齿地认同了他的说法,虽然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吧,但好在,自己的这些年,还没有被人彻底忘记,就算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也还有人记得,那个为了活下去而不断去搏去拼的侯二郎。
“哎呀,咱们呐,还是有人性的,这世间的好与不好,咱们也还是能感知得到的。就拿你说吧,吃糠咽菜你也行,山珍海味你也还吃得惯,活着嘛,无外乎就是吃吃吃吃!吃饱了喝足了,咱们才能有空去搞出点别的念想来嘛。”
“那要是没人性呢?”
侯镇顺着他的话茬,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接了下去。
“没人性的啊,那就连吃喝拉撒都不放过自己的那种,希望自己成圣,还不让别人在他眼跟前堕落的。”
赵回声的语气有了些变化,其中多了些愤恨的味道在,要是没有感同身受,他是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但他也不好开口直接问,因为光靠想就能想得到,这世上,只有那一个人,能给他带来这样惆怅伤感的心态了,那就是他的亲娘。
这些年,不管赵回声找了多少借口不回家,但侯镇都明白,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他那个对他管教约数极其严格的亲娘。而让他矛盾重重的,就是那个将全身心的希望,皆放在自己身上的养父了。
赵回声既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又觉得自己应该逃离他们,不断的自我折磨间,赵回声学会了另一种发泄方式,那就是跟死人对话。
他喜欢待在冰冷冷地验尸房的感觉,至少他们不会像活人一样,一直不断地找他要说法吗,问他怎么回事。
“不想回家的话,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
“走?”赵回声戏谑地笑了一声,“跟你一起共赴黄泉吗?”
“黄泉路上,咱俩也算是有伴儿了吧?再说了,你就那么不相信我,觉得我一定会粉身脆骨?”
“我——”
赵回声没有回答,而是将脸撇向了别处去。
“真怕我出事?”
“你怎么会出事呢侯镇,你有祖上的功德傍身,不管闹出什么动静来,最多就是贬为平民而已。哦对,我忘了,你已经是平民了,再往下,就得是不良人了。不过也没关系,你肯定会再爬起来的。”
“这话我听着,怎么还有些妒忌的意思呢?”
“不是妒忌,是羡慕,羡慕你在任何时候都有活下去的勇气,有再争一争的底气。我这个人吧,就是喜欢生命力强的,顽强不屈的东西,而你,刚刚好。”
话锋一转,赵回声突然又说起了这件事,而且还眼含泪光,正呆滞着,望着侯镇呢。
“老赵,你——”
“我还真挺喜欢你的,不过我也知道,今晚之后,你可能真的就不属于我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可怜,明知道跟你不可能,却还是在你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天生就是个只会耽误事儿的废物啊?”
赵回声垂头丧气的,侯镇也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他来,对于自己现在该是走是留,更是不知所措的。
“别想了老侯,我就是一个人待着,我心里难受,作呢。你小子可别误会啊,我有的本钱和底气,重新再去找一个更好的!”
这时候侯镇才终于像是松了口气般,再次靠近了他。
“我刚刚去找薄将军,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胜券在握了,要带着温括离开了,要把你送回家去了,所以你难过?”
“不是吗?我还是多余的,对吧?”
赵回声瘪着一张嘴,看向侯镇,既像是在问一个答案,也像是在找一条出路。
“没有你,我回不去的,老赵,要是你信得过我,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儿?”
“长安啊,不过不是去你家,而是去我家。”
“吹吧你就!你哪儿来的家呀,还带我,我不去!”
“怕吃醋啊?”
“知道你还问!”
“我也给找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先帮你张罗着呗。”
“你说呢!”
“我说正经的呢!”
“我难道就那么不正经吗?那我要温括给我选一个,他抢了我的人,就得赔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比你差的我可不要我,破烂货你更别想往我这儿甩!”
侯镇一抿嘴,小样儿,我还拿不住你了,到时候你就等着享福吧!
院子里,两人像是即将要永别似的,有的没的聊了一大堆,但最后,不管说的是什么,都会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回到赵回声这里。
他感慨,他伤怀,他觉得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就凄凄惨惨的,所以难免心中苦闷了些,想要找到一个发泄口。
即便他伪装得再好,侯镇还是会将他的话一语击破,他们是最好的伙伴,也是真正知心的朋友。
关于黔州军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一些猜测,侯镇也是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了他。对于赵回声,侯镇是信的,即便是不信,他也愿意去承担他背叛自己的后果。黔州多年生活,侯镇欠他的,早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
夏日的晚风吹过,即便是在院子里呼呼大睡,也不必担心会着凉了,两人谈天说地,聊了许久,最后也干脆宿在了院子里,身上扯着一张毛布毯子遮凉,倒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嘿!”
第二天一早,温括便已经熟练地摸进了院子里来,没想到刚一翻墙进来,就看见个了两个大汉直接躺在院子里睡着了,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在这儿睡了一晚上的。
“嗯?司马?这么早啊,你怎么进来的?”
赵回声先睁开了眼,看见了正审视着他们的温括。
“翻墙啊,你们家阿岐,见了我也不拦了,随意地就让我翻墙而入了。”
“那可不行!回头我可得好好说说他!放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要是撞见了我和某人的好事可怎么办!”
赵回声明显说的是气话,再加上他开玩笑从来不顾忌,温括的脸也一下子就变了色。
不过随后一见侯镇也迷迷瞪瞪地从地上爬起来,温括不知道为什么,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去。他俩在一块儿过夜,最有可能的,就是赵回声抱着侯镇大哭一场,然后问他,为什么不要自己了!
现在看起来,侯镇就是这样被他折磨了一夜的。
“要点脸就闭嘴吧!我跟你?还好事?那肯定是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了,温括一进来,哎——一看,牙找着了!”
“滚滚滚!给我滚,没良心的狗东西!”
气急败坏的赵回声,甚至连温括这么早来是干什么的都不打听了,转脸抄起衣裳就进屋去洗漱了。
“阿镇,没睡好吧?”
帮他捡起衣裳,温括倒是没再问别的什么了。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今天要去衙门办差,来了这么久了,正儿八经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就算是水土不服,也该有个期限了,安刺史不说,我自己也该懂点事的。”
“也对,黔州在任的官员本就不多,你要是也不去的话,确实是比较棘手的。”
“走吧,听说阿史那将军今天也要去衙门,不知道是好是坏,咱们早点去,你也好跟安刺史通通气。”
没有赵回声在的时候,整个院子里,也就没有了那种鸡飞狗跳的慌乱感了,尤其是温括这样情绪稳定的人在跟前站着,即便是在心乱如麻的人,都会慢慢平静下来的。
“金矿的事,我都忘了问你了,阿史那将军是怎么上报的,提你和安刺史了吗?”
“不知道啊,我画了图人家就叫我走了,至于传回长安的信,写了些什么,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着急,不怕错过这次这么好的邀功机会?”
“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一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都看命吧。老天若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会抓得住,要是老天爷非要推我下地狱的话,我也认了。”
侯镇自己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波澜,至于那个阿史那彼干,对他的态度如何,承诺会否实现,他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这种事,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达成的,上面要是无意,或者是自己表现得太积极了让人生疑,最后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侯镇明白这个道理,他也见识过当今陛下的手段的,那绝非一个庸碌无为之人,该有的心思,该有的手段。
这也就是侯镇为何如此笃定,陛下一定会想方设法汇聚属于自己的力量,来从长孙无忌手里收回属于自己权力的缘由了。他不肯屈居人下,已为人君,又怎么舍得权力被下放?
所以侯镇觉得,他可以赌一把,赌自己有这个能力,能得到陛下的青眼,赌陛下能明白,自己跟他一样,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心!
温括问过他,怕不怕,侯镇很是笃定,他不会怕的,因为他的身后,。早已经一无所有,他没有退路,自然也就不会害怕了。
大不了就是长安西市街口,像他爹一样,被当众斩首示众罢了。
反正是烂命一条了,不如一搏!
“到了。”
一路上,侯镇话也不怎么说,知道到了门口,他也依旧两眼失神,要不是温括叫他,他还是自己骑着马进府衙大门呢。
“人应该已经到了吧?”
看着外头马厩里,已经拴好的马匹,侯镇就知道,该来的,已经来了,看来是真的有事,不是来这里闲逛的。
“我陪你进去,别怕,有事就推到我身上来,我好歹还有官身,可以帮你挡一挡的。”
“不,我···我还是想你好好的,我不舍得。”
“啊?”
温括以为他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可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早起没什么力气,所以看着也有精无神的。
“没事,进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温括真的一路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内厅,见到了那些人,他也还是站定在侯镇的身后,半步未动。
“见过小公爷,见过刺史。”
堂上两人,倒是神情自若,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一时间,侯镇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的缘故,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是有目的有动机的。
“侯公子,”安戟本想站起来招呼他的,没想到却被阿史那彼干给抢先了一步,“听说那晚宴饮,你被设伏袭击了呀?”
侯镇有些惶恐,所以忍不住地看向了安戟,想问问他的意见,自己也好确定,到底该说什么话。
可没想到那个阿史那彼干却像是有备而来一样,自己才刚抬头,跟安戟的眼神都还没对上呢,他就直接开始质问了:“怎么,难道你还要先问问安刺史再说吗?难道是安刺史安排的暗杀?”
“不不不!小公爷误会了!”安戟连忙站出来解释,还不停地向侯镇传递着眼色,“我那是担心再有人不知好歹,来加害于他,觉得他好欺负,可以任人拿捏嘛。不声张,就是为了降低影响,保证侯公子的安全嘛。”
“安刺史果然是办事老道,还是我太年轻气盛了,觉得什么事都得要个说法才行。不过临行前,陛下曾经召见我,说要我好生留意侯公子的动向,都是曾经的功臣之后,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还是得能容人嘛。”
“是是是,小公爷的话,下官铭记于心,以后黔州府上下,都会对侯公子关照有加的。”
安戟的话一毕,侯镇便很是懂事地接着话茬说道:“这些年都是靠着安刺史和诸位大人的关照,侯镇才有的今天,我又怎敢再多劳烦诸位呢。”
这话阿史那彼干爱不爱听,侯镇管不着,不过既然自己还在安戟的地盘上,那这些虚头巴脑的恭维,就一点不能少!更何况这些,还很有可能是决定安戟未来去向的好话,自己就更得多开口了。
阿史那彼干有可能是在溜自己,但安戟不是!这一点,他还是分得清的。
“既然都是相互照应,那就更该多注意些嘛,难道黔州的地界上,安刺史还有管不了的人和事?竟然叫侯公子身陷重重危险之中去?”
“下官已经派人彻查了,应是——来往商队之中的一些匪徒,见侯公子一人驾车深夜回家,估计是觉得他好下手,所以才做了这等糊涂事。不过犹豫黔州这些年来,商贸日益繁荣,往来商队无数,所以这···”
“行了,”安戟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就只能就坡下驴了,“安刺史治理一方,劳苦功高,这次的事,我猜也应该是胆大的贼人偶然所为,幸好纪绅无事,我也就好向长安交代了。”
说到这里,他就又开始打量起了眼前的侯纪绅来,虽然垂着脑袋,看不清面部,但那股子拘谨,还是充斥着他全身上下,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纪绅?听说你跟温司马,又去陀山了,那边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怎么老去啊?”
“是,让小公爷挂心了,我们就是去看看之前的一个朋友,她死了,就葬在那里。”
“死了?那温司马也认识啊?”
话锋一转,温括便被推到了前头来。
“回禀小公爷,我来黔州,办的第一个案子,就与她有关,我也想着去祭拜一下,于是就个侯公子结伴同行了。”
“哦,对对对,温司马刚从礼部调任过来,很多事还不懂,跟着纪绅这样的老手多跑跑,也能多增长些见识嘛。”
这小子说了一大堆了,尽是些有的没的的闲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来了!一大溜的人,全让他给问了个遍,他这是想来耀武扬威,还是耍耍威风啊,那你倒是快点给个痛快啊!
“金矿的事——”他边说边看着众人的反应,眼神不住地四处乱瞟,“已经差不多明了了,本来陛下还想让我跟着南诏使团一同如今的,可人家公子也同行在车队里,我跟着呢,也不太好。所以呀,我就干脆等金矿的事,完全安排好了,落了听了,我再回去。”
“哎呀!”安戟拍马屁见缝插针的功夫,还是一点不减的,“有小公爷坐镇黔州,下官这心里啊,可就觉得稳当多了。您从长安来,见多识广,黔州好些官员都不知道哎如何处理这件事呢。您能留下来,是下官的福气呀。”
“安刺史如此伶牙俐齿,却还是只在黔州做个小小的下州刺史,实在是不该呀!等回了长安,我一定请独孤少卿一起,帮着安刺史多多美言几句,到时候升任个上州刺史甚至是调任京师或者是东都,也未尝不可能啊。”
“多谢小公爷抬举!”
安戟当然知道,他是拿话在噎自己,不过既然你话已经说出来了,那我也就只能不客气地接着了。都是上命,不承不行啊。
“至于侯公子嘛,先父乃是太宗朝的功臣,虽然后来犯了错,被砍了头,但陛下一直相信,侯家的风尚——仍旧尚在!纪绅呐,你可切莫辜负了陛下的一番期许呀!”
“请小公爷放心,侯某定当竭尽全力,报效我大唐,为陛下肝脑涂地!”
侯镇的回答,和安戟一样,都是些没什么看点的表忠心的场面话而已,可是这个阿史那彼干,却来来回回绕着这些东西问了半天,直到送他出去的时候,侯镇和安戟都没有察觉出丝毫,他大清早来这里的目的。
等人走干净了,安戟这才叫走了侯镇,两人又来了内厅,说起了悄悄话。
“你们在陀山,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要不要我帮忙,我下去跟陀山县令说一声,你们好再去办事?”
“不,”安戟直入主题,侯镇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地藏着掖着了,“不在陀山,就在黔州!”
“在黔州?咱们打过交道?是不是那个祭司的人,还是那个公主,私底下安排好的?”
“不知道,但肯定是南诏人。他们在陀山私采金矿,然后拿着金饼,跟人收买军械!咱们黔州的一些商队,就参与其中了!”
“军械?那会不会上次金吾卫的箭镞,就是被他们给——”
“应该——不会,走私点军械,还牵连上金吾卫,他们不值当这样去冒险。我现在倒是有点眉目,找到点方向了,只要找到这个人,就能顺藤摸瓜,把黔州军里的害虫给揪出来!到时候您再往上一报,这种功劳,也是不可多得的呀。”
安戟听了他的话,也不禁开始跟着得意起来,不过片刻之后,他也开始察觉到了问题。
“哎!我觉得,这件事吧——还是有些冒险了。”
“为何?”
“你想想啊,黔州军牵涉其中,那之前的黔州刺史、长史,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点关联呢?这些人可都是在长安洛阳当官的呀!咱们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他们,我这辈子还有命去长安看看嘛!”
“您说——长安的官员?他们是受谁提携的?”
“这个···”安戟回想了一下,时间说久不久,说近也不近了,“我当初来黔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北上进京赴任了,根本就没等我到黔州来交接!至于受何人提携···我倒是真不知道了,长安这么多年跟我都没什么联系,除了我们家的生意在长安还不错以外,我呀,想自己进长安城,难呐!”
“刺史,”在安戟还在伤春悲秋的时候,侯镇却已经想到了别的层面上去,“你说——要是这些人都是长孙大人提拔的,咱们这样一弄之后,把他们那点事全给抖落出来,陛下会不会高兴?”
“陛下?嘶——你怎么知道,一定是长孙大人提拔的这些人?”
“您到黔州的时候,是贞观二十三年吧?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除了长孙大人,还有人有这样的能力,把一个下州刺史调入京城吗?”
侯镇的话让安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赞,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咱们——真的查?”
“查到什么算什么,长安已经很久没有人关注黔州这个地方了,您要是能在这儿建功立业,到时候被调往中原洛阳、京师长安的时候,脸色也有光啊!”
“是是是!是得这样!”
安戟听着侯镇给自己做的构想,嘴角都快要咧到天边去了,一个劲地拍手叫好,不住地赞叹他这个好主意,想得不错!
“哎,需要我帮忙的,直接开口,我让人给你备好东西开好路,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查就是了!”
“多谢刺史,不过这个阿史那将军他——”
安戟一听说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又暗沉了下去。
“哎!他呀,就是整天溜我玩儿,找趣儿呢!我能怎么办?还不得好生伺候着,怠慢他,我做再多,长安也不会知道我的功绩的。”
“是,刺史顾虑周全,只不过这个阿史那彼干也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刺史可想过,他到底是带着谁的意思来的?”
“你是说——他背后之人是谁?”
安戟两眼一睁,就对上了侯镇迎面而来的凌厉目光。
“刺史以为如何?”
“阿史那社尔,乃是先帝忠臣,其妻也是高祖皇帝之女,太宗皇帝之妹!他阿史那彼干,也算是半个外戚了吧?他跟长孙大人,能走到一块去?”
很显然,安戟也是更愿意心存侥幸的那一类人。
“所以呀,咱们得只会他一声,让他知道,咱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陛下好!”
“如何做?”
“带上他,他来黔州,肯定不只是为了行监视之事的吧?咱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哦!”安戟一下子就懂了侯镇话中的意思,连连点头,“你是说,陛下让他来,还可能是为了给他积攒声名,以备将来有提拔之名?”
“刺史好算计!”
“侯镇呐侯镇,你还真是可惜了了,在黔州这种地方,真真是委屈你了呀。”
侯镇自然是不敢邀功的,寄人篱下便低人一等的道理,这些年,他早已经感悟透了!
“这样,咱们也不能太过明显,不然他还以为是咱们自己做的局,要算计他呢!顺其自然,只要他开金口,想伸手进来一起查,自己就——”
“是,刺史英明,我一定谨慎办好这件事。”
“哎呀,侯镇呐,以后咱俩还能不能在长安接着喝酒聊天,可就看这一哆嗦了,哆嗦好了,咱们就是功成名就,要是不好——咱们离人头落地可也就不远了呀。”
“刺史放心,就算是人头落地也是落我的,跟您——绝不会也半点牵扯!”
侯镇重重地行了一个礼,安戟也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了,自己的前程,和侯镇的命运,就此可就真真算是捆在一起了!谁也脱不开谁了。
刚刚叫他进去时,安戟的脸色极其沉重,以至于温括一直候在门外,等着里头的消息,生怕他出了事。
“阿镇!没事吧?”
拉着他的手,全身上下翻了个遍。
“没事,安刺史是个平和之人,不会起什么过激的情绪的。”
“那你呢,你又给他出什么主意了?很危险吧?要是得罪了人,会像上次那样,回家的路上被热伏击吗?”
看着温括如此关心自己,侯镇是真的打心眼里乐,开心得不得了!
“万事难过万事过,我总会有办法的,我会让自己配得上你的。”
最后那句,侯镇是凑到他耳边去说的,他知道,温括在人前时,十分胆小,要是自己说的话被人听了去,他肯定是会不再搭理自己的。而且这种承诺,就是得靠着他说,才有意境嘛。
“你最好了,配谁都配得上的,我就更是如此了。”
“在我心里不是这样的,我想做得更好,不想让你以后再为我操心。相信我,好吗?”
“好,你会做到的。”
温括平和的语气里,总是透着一股让人舒心的认可,他的话,从来不轻浮,不让人觉得,他只是在说些敷衍的场面话而已。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染力,侯镇从小就已经领悟到了。
只有他一个人,会如此温柔地对自己讲话,边说边摸自己的头。那对侯镇来说,是一种认可,一种难能可贵的鼓舞。
从小被打击惯了的侯镇,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心里会跟绽开花一样地乐呵。
“咱们现在去哪儿?”
见他着急出门,温括也赶紧跟了上去。
“去叫老赵,咱们出城!”
“去哪儿?”
“古罗寺!”
“去找班离?”
“是找真班离!”
温括瞧着他,眼神坚定,像是知道出城之后,会在那里遇见什么了似的。
烈日骄阳,三人皆头戴斗笠而行,快马加鞭赶到古罗寺山下,赵回声却又不想走了。
“太热了,又热又累的!你自己上去吧,叫她下来,我不去了!”
“上面有金山,不去见识见识?”
本来还丧气着一张脸,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动弹的赵回声,顿时就来了力气,打头阵第一个跑了过去。
“真有金山?”
温括也靠了过来,有些好奇道。
“骗他的,不然他哪儿有力气跑上去呢。”
“他待会又要跟你闹了,你就且看着吧。”
“他待会就没力气跟我闹了。”
侯镇信心满满,他知道在山上会遇见什么,所以不管待会赵回声有什么样的情绪,都会被消解殆尽的。
“这山真高啊。”
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山顶,温括也犯了难。
“咱们只到一半,不难的,跟着我。”
“你总是这样乐观。”
“苦中作乐嘛,我很有经验的,就跟糖里面放点盐巴,它吃起来就会更甜些。”
侯镇倒是真有恒心,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试过千万遍之后,再看结果。难如登天的过程,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游戏一样。
“你知道,这山上是何时开始有僧侣的吗?”
温括摇了摇头,已经没什么力气来开口回答他了。
“贞观十七年。”
“你来的那一年啊?是在你来了之后才有人上山的吗?”
温括倒是真好奇了,所以忍着心里的大喘气,也还是要问问看。
“不,他们来得比我早些。”
“啊?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人是贞观十七年的时候上山的呀?”
正说着,山门便已经近在眼前了,温括也赶紧找了一处石梯,将整个人仰面靠了上去,不停地喘着粗气。
“哎呀,真是不行了!现在才走这么两步路就开始喘了,来了黔州之后,我连练功的时间都省了,身体也愈发老迈了。”
跟温括的狼狈,还有前头的赵回声的一言不发不一样,侯镇还有力气站着观察古罗寺的山门,边看还边细想,一点没有爬了这许久的疲惫感。
“坐会吧,站着···”
“我没事的。”
“不是,我是说,你站在这,我看着难受得很。”
温括像是要耗尽力气一样,把这两句话说完,整个人都瘫倒了下去。
“哦!对不起!”
侯镇也立马站到了一旁去,不敢再挡在山门前,但也还是探着身子出去,帮他遮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的。
“哎!侯黑虫!金山呢?我上来了这么多次了,我怎么没发现有金山?”
赵回声还四处观察着看了看,愣是没看出任何门道来。
“没有金山,骗你的。”
侯镇一脸淡定,说出了他是在骗赵回声上山的真相,而且还手牵着劳累不已的温括,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什···什么?你个狗东西,说好了不骗我的!”
心里一阵的委屈没处发泄,刚要转身就下山去,没想到侯镇还是折返了回来,将他拉进了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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