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夜月光正好

“侯镇呐,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想狠下心来,却发现自己牵挂甚多,这个也想帮一把,那个也想看一看,到头来,却还是要来找我帮忙,你说你——到底是图什么呢?”

话还没说完,李侗那不安分的手,便已经伸到了侯镇眼前来,像是要试探些新的玩法一样。

“就是因为亏欠,所以不敢真的抛下他们。我想证明自己,也正是要证明给这些人看的,要是他们不在了,我回不回长安,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你倒是坦荡,就不怕我在文书上添油加醋,把你在黔州的事迹,全给你写上去?”

“那是小人的荣幸!能在王爷的文书上,留下些许笔墨,已经是我的荣光了。”

“哼!嘴倒是挺甜的,不如——让我尝尝?”

侯镇还没反应过来呢,李侗的手就已经伸出来了,吓得他直接一屁股栽倒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直往后撤。

“王···王爷,不是说正事呢吗?”

“对呀,你的正事说完了,还有我的呢?”

“王爷!我——我错了!我认错行了吧?”

侯镇一顿求饶,李侗倒是也没有再上前来了,就是这——这腰带怎么还掉了呢?

“我这个人吧,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不喜欢我的,要是有一天你真的看上我了,要跟我长相厮守,我说不定真的会厌弃你呢。”

“王爷!小人不敢有僭越之举!”

“不敢就算了,本来想把你给捆起来留住的,可又一想到你那个体格子,我怕弄不过你,到时候还要反被——哈哈哈哈哈,瞧你那一脸嫌弃的样儿,怎么了,本王不好吗?”

“当然不是了,王爷乃是人中龙凤,自然是不一样了!我这等小人,岂敢随意攀附。”

“不说这个了,说来说去,你嘴里也就那么几句话。我倒是更想问问你,你的周全计划,包不包括,帮我在那个老东西的手底下,求得一线生机呢?”

侯镇先是一愣,最开始都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等醒过神来的时候,李侗已经凑到他眼跟前来了。

“您与陛下,都是处于劣势的,要是您自己不站出去,陛下一个人孤军奋战,恐怕很难取胜。到时候陛下仍旧受制于人,而您——则危矣!”

“我该借此机会,站出去了吗?”

“王爷,阿史那将军前来黔州,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探查金矿?既然如此,他大可以多带一些金吾卫来便可,又何须带上个累赘呢?”

“你的意思是,用吴璜和褚世安这两个人,两面开刀,直接向长安展露咱们的意图?”

“王爷要是觉得不妥,此事也可以先缓步进行。”

李侗却在此时扬起了手,打断了侯镇,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吴璜,牵连楼家,楼家,又跟褚遂良有牵扯。现在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在黔州来了,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他给——拉进来!”

“其实——小人倒是有件事,觉得可行,不知道王爷愿否一听?”

李侗甚是惊喜,转头看向侯镇,便直接问起了此事。

“您可知道,黔州的涵洞之中,有很多的乳石形貌各异,很是特别,而采集此物送到长安洛阳一带之后,其身价便飞升了数倍之高!”

“听管家说起过,他还问我,要不要购置一些在家里摆着,我觉得那玩意实在是太难看了,就没要。你不会说的这那东西吧?还身价飞涨?洛阳长安,如此倒是人人眼瞎了不成?”

“价高不高,跟咱们关系不大,咱们需要知道的,就是这门生意,背后的掌舵人,究竟是谁。”

“你的意思是,是褚家,在给背后做生意的人撑腰搭台?”

“要是能隐晦告知陛下,黔州之事,可能牵连褚家,陛下肯定就会知道,此事于他的心头大患,脱不了干系!咱们在黔州,很多事,很多时候都是鞭长莫及的,可陛下就不一样了呀。”

侯镇已经把话暗示到这份儿上了,李侗也不可能不懂,两人相视一样,便知道了此事该如何操作了。

“哎,你这就要走啊?”

李侗倒是没有那么轻浮地留他了,不过对他出门急匆匆地样子,还是很好奇的。

“今晚有约,我···”

说着,侯镇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李侗也就不再留他,专心谋算起了自己的正事来。

比起跟侯镇逗趣,正事的分量,他还是能掂得清楚的。

去温括家之前,侯镇还特地回家看了一眼,也顺便换了身衣裳。

没想到两个小孩还没睡,瞪大了眼睛躲在自己房门后边,偷偷看着他呢。

“芳怡?台平!出来吧。”

瞬间,一阵爽朗的笑声,开始响彻整个院子,芳怡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紧跟在她后面的,是一脸铁色,看不起不太好的台平。

“你哥这是怎么了?”

侯镇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便向小姑娘打听打道。

“三哥不高兴了,你好久没回家了。”

小姑娘说得还是挺谨慎的,既不敢隐瞒二哥,又不敢得罪了三哥。

“过来!”

侯镇张了张手,想叫他过来,没想到他还直躲,跟侯镇能吃了他似的。

“给我看看!”

一把抓住他的手,侯镇就开始回想起了那天赵回声说过的话,他说薄青云时常接济他家,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还来教过侯灏射术和棍法。

“手怎么这样了?”

侯镇使劲掰开他紧握着的拳头,也没有厉声质问,更没有生气,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对他们来说,到底是有多陌生。

“烧菜,生火,煮饭。”

他的声音很小,眼睛也不敢看着侯镇。

“吃饱了吗?”

“嗯,饱了。”

“你跟妹妹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上过门?”

这个问题他还真犹豫了一下,就这一下,侯镇便得到了答案。

“过来,哥抱你们。”

两个人身上还是热和的呢,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这几天是不是你一直带着妹妹睡觉啊?”

他还是只点点头,也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多余的动作。

“不喜欢二哥了?”

这时候他才终于扬起头来,看向侯镇,坚定地摆动起了脑袋来。

“那你不跟二哥说实话?”

“二哥,你也没跟我们说实话。”

小家伙终于舍得开金口了,就是这话吧——有些不太入耳。

“我骗人了吗?那你说,我怎么骗你们了?”

“大哥他是不是也没了呀?”

侯灏嘟着一张嘴,嘴角还咧出了口水来,那委屈巴巴的样儿,一看就是在心里憋闷了好几天的了。

“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侯镇赶紧抓住两个孩子的胳膊,使劲问道。

“大哥是不是没给我们留信呐?”

“什么信?”

“死人都会往家里写信的,他死了,我就没看到信。”

原来他是认死理,心眼直,但这件事,侯镇终究是不好开口的呀。童言无忌,真跟他俩说了,以后出去像赵回声小时候一样,口无遮拦可怎么好呀。

“其实大哥他···”侯镇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圆这个谎,毕竟大哥确实是不太待见他俩的,“他一切都好,就是他现在不在甘州了,去了碎叶城!去那里可要翻越葱岭呢,上万里路呢,信——得过段时间才能寄回来。”

“哥,不许骗人!”

“谁骗你了!我怎么可能骗人!”

侯镇一心虚,就有说话嗓门大的毛病,这点他那两个弟弟妹妹早就心知肚明了。

“哥,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司马了?”

“什么叫那个司马?叫人家温大哥!我去找他——那是去——谈正事的!你们俩早点睡,我明天回来给你们带羊汤。”

侯镇本想着就这样含糊过去就算了,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呢,衣裳都换好了,不去不是拜拜可惜了嘛!

可没想到,那俩小孩,一个拽一边,拽上了就装睡,死活不肯撒手。

“好好好,你们睡了我再出门行了吧?来来来,芳怡啊,哥抱你回屋,外头凉,可别伤寒了。”

可小姑娘却在这个时候看向了她三哥,没有他点头发话,他也是不敢乱动的。

“怎么,不听我的了?”

“哥,我们自己在家,怕!”

“怕呀?那——那我在家陪你们吧。”

“嗯嗯嗯!好啊好啊!”

你们是好了,那我呢?哎!

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自己能笑话死人,每次这种事,都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打搅,自己最后肯定都是扫兴而归的。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还得想办法跟温括解释清楚啊,不然他肯定会觉得,是自己怕了,所以才找借口不去的。

带着他俩进了屋,侯镇也不敢走,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他俩不睡着,侯镇连偷摸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自己也真是惯着他们了,要是在以前——

以前三娘还在啊,是不一样的,现在就剩下他们三个在这个屋子里。自己不回来,他俩确实是想着心里都很难受的。

本来坐得老远,侯镇心里是想着赶紧溜的,可一想到两个小孩儿的苦楚,侯镇还是忍不住地凑到了床边,轻轻地抚摸了他俩,每人一下。

“你带着妹妹,辛苦了。”

侯镇像对一个长大了的成熟男人说话一样,跟他道了声谢。

“哥,你辛苦了。”

“以后别瞒着哥了,好不好?想练武是吧,以后我带你练就是了。”

“哥,你知道了?”

侯灏算是心思藏得深的,要不是赵回声提醒他,估计他这辈子都察觉不出来,原来侯灏也跟他自己小时候一样,偷偷摸摸练功习武。

“以后练功,可不许偷懒哦,要是长大了打不过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已经长大了!”

“行行行,你嘴硬,你嘴最硬了!快睡快睡,你看看妹妹,已经都睡着了。”

没想到他刚说完,芳怡就在那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弄得侯镇那叫一个心烦意乱的呀。

“哎呀!睡着了没有啊,我可要回自己屋里去了!”

“睡着了!”

应该稚嫩的女声响起,随后,他身边的侯灏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你们就自己待着,别乱跑了,哥就在家,我先回屋了。”

“哥!”刚要走,侯灏就又叫住了他,“哥,你晚上把烛火点上吧,我们怕黑。”

“嘿!你个鬼机灵!生怕我跑了是吧!”

侯镇作势要打,但还是舍不得,虽然嘴上没答应,但回屋之后,他还是把烛火给点上了。

光他自己这个屋,他还觉得不够,还去把之前三娘住的那间屋子也给点上了。整个院子四面,几乎都被闪烁跳动的烛火给围起来了。

刚打算猫到他俩那屋子的窗户下面去看看呢,那两个鬼机灵的小孩儿,现在肯定在屋里看着自己点蜡烛呢,可没想到一转身,屋外的大树上,竟然又出现了一束烛火。

“谁!”

侯镇很警觉,他知道,这个小巷里,晚上不会有人再在外面活动了,所以那个人一定是专门来自己家的。

“我。”

温括?

侯镇转危为喜,赶紧跑去开门,却没成想,竟然先看到了赵回声。

“什么意思?现在看见我,就是这个表情了?我欠你的!”

一把推开他,赵回声简直比回了自己家还阔气呢,又是喊又是叫的,生怕左邻右舍的不知道他赵大爷又上侯家门来了。

委屈巴巴地等着温括下树,侯镇刚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来了,还带着赵回声一起来的!

温括知道他有些不太高兴,赶紧就解释道:“我本来是在等你的,可是见你久久未到,我就想可能是王爷把你留住了,后来我去找,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大为。我们俩一合计,觉得你应该是回家来了,毕竟家里还有人,这么久没回家了,心里肯定是惦念得很的。没想到,你真在家,还在——点蜡烛?”

侯镇立马挠了挠头,不知道还如何说,只能先照实了解释。

“我本来是想换身衣裳就过去的,没想到他俩不让我走,好不容易哄睡着了,他俩又说怕黑,我只能挨个屋里点蜡烛,没想到——让你看见了。我真不是有意爽约的,我刚刚都准备出门了的!”

人家侯镇刚解释完,温括都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呢,赵回声那个大嘴巴就又开始叫唤了:“来来来,吃点喝点,出什么门出!这么晚了,再让巡逻的把你给抓了,到时候又得刺史去亲自提人!”

“你小声些!”侯镇慌慌忙忙地赶紧跑回院里,想捂住他的嘴,“他俩刚睡下!”

“刚睡下?那就肯定是没睡着咯!灏啊,淑啊!出来吃宵夜了!我带了好吃的!快来快来!”

侯镇还想阻拦,可他那张大嘴,刚把话喊出去没过一会儿,那边屋里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也被打开,两张小脸就那样趴在那里望着,等着侯镇发话。

“穿好衣裳再出来,还没开始吃呢。”

白了赵回声几眼之后,侯镇也就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大好的日子,平白挤进来几个人,赵回声还一直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为了看笑话而故意安排的!

“别看我了,我又不是菜,又不是酒,吃不了喝不着的,你呀,还是来点茶水醒醒神吧。”

赵回声知道,他这是憋着股子劲儿要跟自己硬来呢,不过现在他不会发作,因为温括还在这里,他也更是不敢发作的,因为这是在他家里,还有小孩子在呢。

“算你狠!”

“怎么样,好事没办成吧?”

赵回声还有些得意洋洋的呢。

“你呢,你的好事呢?”

说起这个,侯镇倒是想起了治他的法子来了。

“什么好事?我哪儿有好事?”

“那个叫——春官的郎君,我看着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呐!看你那小眼神呐,那叫一个勾人呐!”

赵回声跳起来,本想当众反驳,没想到温括却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来了一个眼神提示,告诉他们,身后有人来了。

两人这才收敛起来,不过赵回声还是不死心,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碰他!”

“是,我看到了,衣裳都没脱呢。”

“屁!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自己在那儿——那什么那什么的!我没有动过他!给他钱,是为了让他早点回家!”

“回你家吧?”

侯镇也学着他刚刚看好戏的样子,憋着劲儿凑到了他耳边,边吹风边说道。

“来来来,先吃饭!你们俩是不是已经吃过了?这是赵大哥家里的大厨,专门做的呢!来,快尝尝!”

还得是温括稳住局面呐,就那俩不靠谱的,嘴上都没个把门的!

吃完饭,赵回声想走,可侯镇却死活不肯,硬是说他搅了两个孩子的好觉,现在要他把人哄睡着了才行。

“我看你是——着急去办事吧!”

赵回声呲牙咧嘴地靠拢过来,像是为威胁他一样。

“对呀,你要一起进屋去看看吗?”

侯镇也不嘴软,直接回应了回去。

“可以呀,我正好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他俩倒是更像小孩子玩儿把戏一样,嘴上一点都不肯饶人。

“哎哎哎,好了好了!我们不进屋,我们在外面等你哈,老赵啊,孩子最喜欢你了,进去哄两句就出来吧。”

见侯镇那拳头都已经握紧了,温括只得先将他拉出去再说。

“你是不是在怪我?”

“啊?怪你?为什么要怪你?”

“今晚的事——本来咱们是说好了的,还得你白等了不说,还···”

现在的侯镇,看上去就跟个局促不安的小猫一样,躲在门口,不肯站出来,生怕温括会怪他,骂他。

“我很小气吗?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人不够通情达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是你想我真诚地提出这件事,我会乐意接受的,这种情况,我也不会开心的。事已至此,往前看吧,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美好的夜晚的。”

温括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不管是遇到任何事,他都有自己安慰自己的法子,从来不过多消耗自己。

这也就是为什么,侯镇一直愿意待着他身边的原因了,不论如何,他都总是这样的月朗风清,不染尘世。不过不是那种全然超脱物外的感觉,而是——他彷佛是在帮你,化解你心里的苦闷,帮你找到属于自己的依托和眷恋,让你活得更舒心。

而对于侯镇来说,他就是他心里,最紧要的眷恋了。

盯着他看了半天,侯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出神了,直到温括顶着脑袋在他眼前晃悠了一圈,侯镇这才红着脸,回过神来。

“什么?”

“什么什么呀?你刚刚走神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元回哥哥,”温括以为叫醒了他就没事了,刚要转身进屋去,侯镇就一把抱住了他,“谢谢你还记得我。”

温括的心也跟着他的话,跳得更紧了些,他不知道侯镇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侯镇肯定是一个心思细腻,又记性很好的人。

往昔之事,作为另一个当事人,温括已经忘了其中的大半了,没想到侯镇一五一十地都还记得!这也就是最让温括感动的地方了,真的有人还会如此在意自己!

“又谢谢你,还记得以前那个我。”

“你一直都是你,以前是,现在也一样是!”

“胡说,我自己我还能不知道吗?就你嘴甜!”

温括刚想出了两句话来反驳他,才出口了一句,没想到侯镇就接着严肃道:“因为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所以我知道,你还是那个你。热心,真诚,求上进,我知道,这些年你被憋闷得太厉害了,所以你想找到一个出口,你想为自己争。元回,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想跟你一起,一起风风光光地回去。”

“你不怕连累到我啦?”

“要是真一这一天,我回自我了结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本来还笑嘻嘻跟他开着玩笑的温括,这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未曾预料过,侯镇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许胡说!”

“当然了,作为代价,你要在事情了结之前,一直跟我在一起,可以吗?”

“正求之不得呢。”

这一次再跟他抱在一起的时候,温括才真的感觉到,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宽大的肩膀,凝重的气息,还有——真心说出的诺言,侯镇,我还真是捡到宝了!

“你刚刚说的,一直陪着你,是什么意思啊?”

温括装模作样,还非得刨根问底。

“就是像现在这样啊,我跟你说说话,你陪我聊聊天。”

“哦,这样啊。”

本来好有些惊喜的温括,一下子就没了底气,顿时就收敛起了自己的笑容来,生怕让他看出了些别的什么意味来,笑话自己。

“你不会以为是这种吧?”

侯镇从怀里掏出了书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揣进去的。

“干什么呀!”

温括盯了盯院里,见赵回声没有出来,这才松开了侯镇拿着书的手。

“学学啊,你肯定是觉得我不行,所以才一直不相信我的,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儿好好学学,到时候——”

他身上那股子野气,还真是挺让人着迷的,要不是看这里太暴露了,温括还真想直接——

“哎哟喂!”

赵回声刚一出来,就看见了如此香艳的一幕,一个激灵就又给他吓回了院里去。

两人也迅速整理好自己,各自看向别处,都不太愿意面对这尴尬的场面。

“哟,这是什么呀?好东西呀!”

赵回声捡起被侯镇一吓就扔出去的书,还假模假样地打开来,砸吧着嘴看了几页。

“大晚上的,是没人看得见哈?”

赵回声那小嘴一噘,侯镇和温括就都不敢说话了。

“哎呀,都是一家人,怕什么嘛!刚刚有人不是还说让我去观摩观摩吗,怎么样,就现在如何啊?”

侯镇一听,他还敢来真的了,立马扑了过去,将得意洋洋的赵回声给按在了门口的门槛上,让他顶着脑袋,动弹不得。

“侯镇!你个混蛋!”

赵回声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急得温括赶紧过去将两人分开来。

“哎呀!轻点啊,闹出人命来了!”

手是松开了,可两人那眼神,却像是依旧想要再来大战一回的样子。所以温括干错也不走了,直接就在门槛上坐了下来,盯着他俩。

“好玩是吧?多大了?还玩儿?”

“我跟他老这样开玩笑的,他又不会真的弄死我。”

赵回声作为一个刚刚还差点喘不上气拿过去的人,现在说这话,心也是够大的!

“你呀你!要是你爹娘在,得活活被你气死!”

这个时候的温括,更像是一个大家长一样,他们的爹娘要不就是天人永隔了,要不就是不再身边,温括在,倒还真有些那个意思了。

“呼——呼——”

赵回声想起这个,倒真是难受了起来,靠着脏兮兮的门槛,就这样趟了下去。

“怎么了,真给你弄伤了?我看看!”

侯镇见他不对劲,还是很着急的,三两下就直接爬到他身边去了。

“滚滚滚!别在这儿献殷勤,小爷我好得很呢!等回了长安,还有大把的娘子郎君在等着我呢!我能就这样死这儿了?不可能!”

“你就想美事吧!”

“我怎么不能想了?你到不了手,我还不能想想别人了?”

赵回声也是没什么顾及的,连侯镇说这话的时候,都还得看着点温括呢,他倒好,两片嘴皮子一碰,顺嘴就滑溜出来了。

“那个郎君——真不要了?我看着他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呢!”

“没戏了,我喜欢的,不是他这种搔首弄姿的。”

听他这么一说,侯镇和温括就赶忙一起凑拢到了他跟前来,死死地盯着他看,准备接着往下问问。

“干嘛!”

赵回声双手抱胸,生怕那两个饿鬼,对自己行不轨之事!

“想多了!”侯镇一边扒拉开他的手,一边又凑近过去,不怀好意地继续问道,“搔首弄姿的不喜欢,是因为你自己就喜欢搔首弄姿吧?”

侯镇一说完就知道他肯定会暴跳如雷,所以赶紧就溜回了院子里,趁着赵回声还没站起身来,先进了屋关了门。

可没想到赵回声不仅没去追他,还愣在原地,看着温括,脸红了起来。

“他说对了?”

“我···我是有那么点小爱好,不行啊?再说了,谁说这是搔首弄姿了,这明明就是···是···”

温括也没有逼他,也没有追问,拍了拍他的肩,叫上他就一起回屋去了。

不过赵回声自己,倒是回味无穷,还问起了温括,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他会看上侯镇。

温括倒也是真的好奇,难道就凭他俩在长安短暂相遇的那一面吗?赵回声不仅追着他来到了黔州,还跟他一起,留在这里这么多年?

“其实啊,当时我正跟人打架呢,只不过没打过,刚要告饶,结果那些人不讲武德,趁我防备松懈的时候,竟然合力将我擒住了!还说要把我帮到西市去,让我丢尽脸面!我这个人呢,打架输了倒是没什么,可要是害得我爹娘跟我一起被人戳脊梁骨,打死我也不愿意!”

“他帮你打跑了那些人?所以你感激他?”

温括倒是语气和缓,木半分吃醋的意思。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侯镇看上去可威武了!我那时候就在想啊,长安真的那么大吗,我怎么以前就没遇到过他呢?后来我去打听了才知道,那天是他爹——行刑的日子,他从西市街口回来,正好遇到了我。可他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么武艺高强,那么——哎!后来那天他回去晚了,他娘也上吊了。我爹娘听说了这件事,后来就同意了我跟着他南下,我来了黔州,之前学过仵作手艺,所以就当起了仵作,他呢,在安刺史来了之后,他哥离开家,也需要找份生机的时候,来帮刺史办起了案子。”

“你爹娘他们——后悔让你学了这受人白眼的仵作行当了吗?”

“我爹说了,做人难,做商人就更难了,低人一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抄家灭族。我要是一直做个公子哥儿的话,他反而会忧心,将来他俩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会活不下去。仵作也挺好的,世间没有比这更低劣的活计了,要是我家也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也算是提前感受了一把,生活在最底层的感觉了。”

“他们真好,什么事都为你想着。”

“是啊,可我是个不孝子,不想成亲,不想回家,不能承欢膝下,还得他们日夜为我担心。”

说着,赵回声自己就哭了起来,边哭就边自己拎起衣角擦掉眼泪。

“侯镇和你,这些年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你不生气啊?”

赵回声收起自己抽泣的样子,转脸看向温括问道。

“他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们只是年少相识,是我应该感谢他,谢谢他还记得我。我是一个——没什么依靠,也没什么牵挂的人,心里自然坦荡。以前在礼部,我总觉得,自己也就活这一遭了,所以谁也不怕,谁都敢惹。可来了这里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有人真的想了我这么多年,念了我这么多年。我竟然——也会成为别人魂牵梦绕的存在。”

温括说着说着就笑了,说实话,赵回声这次不羡慕他了。

“司马,我突然觉得我也还行哎。”

“为什么?”

“我爹娘就一直想着我啊,嘿嘿,没想到吧,最爱我的人,竟然是他们!”

温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既像是在赞同他的话,又像是想感受感受他的运。

赵回声,你真的很幸运,我很羡慕你。

可他知道不论如何,自己的爹娘,也都不会再回来了,那个侯镇喜欢的,天真烂漫,心无尘世的少年,也不会再回来了。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想抓住眼前的一切呢?什么都舍不得松开手,不管是一心只有自己的侯镇,还是跟他一样,真诚热心的赵回声。这些看着就让人心头一暖的东西,那些足以证明,自己尚在人世的东西,温括一样都不愿意放手!

侯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俩身后来,赵回声也很是懂事,自己去了侯灏那个屋睡,临走前,还叮嘱他们,小孩子的鼻子,可是尖得很的,什么味道,他们都能第一时间闻出来。

侯镇现在倒是没有这个心思去想别的那些事了,他感觉到了,温括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很痛?难道是自己伤到他了吗?

本想叫他进屋,他俩细聊聊,可温括却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一样,连连退避。这让原本就敏感的侯镇,也更加不敢靠近他了。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是想叫你进去说话,外头——我怕吵醒他们。你放心,我不干什么的,我没那个意思!”

侯镇极力地摇着手,想证明自己的心意,绝非他想的那样龌龊。

“纪绅,我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侯镇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所以赶紧打断他,接话道:“我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我以前什么都不懂,现在什么都懂了。”

“你懂什么了?”

“懂——世间不易,懂——再遇到你很难。”

侯镇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他在怕些什么,不过就算是要怕,他也希望,自己能先他一步,感受到这种情绪,为他出谋划策,排解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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