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好,但侯镇也不能说他们昨晚趴在墙头上,已经偷偷看到过这个人了吧,所以不管心里有什么疑虑,他也都只能先憋着了。
“哦,请进吧,家里比较小,也很乱,希望您别介意。”
“侯公子客气了,岂敢岂敢。”
侯镇不免心头一惊,他竟然真的认识自己,先前还以为他是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所以找了过来呢,看来——这帮来黔州的西南大小官员,对自己这个落魄公子,还是挺了解的嘛。
迎人进门,里屋站着的赵回声和温括就先吸引了这人的注意。
“见过温司马!”
温括都还没开口问他,他竟然先自己打气了招呼来,弄得温括看向侯镇的时候,侯镇也只能摊着双手,表示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
“冒昧来访,还请诸位见谅。”
“你认识我?”
那人也许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就解释道:“哦,小人是渝州长史的管家,鄙姓楼,是奉长史之命来此,请教侯公子和——温司马的。”
这人说话那样儿吧,看着怪怪的也就算了,听着更是渗人,像是——夹着嗓子说话的太监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说他姓楼!而且没说自己叫什么!
这也是他们三人听后,齐齐觉得不对劲,瞪大了眼看着对方的缘由。
“您可能不清楚情况吧,我是前段时间,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前,才从长安到的黔州,可能没什么能帮得上你们家长史的。”
“温司马客气了,小人只是为了些小事而来,不会叨扰司马和侯公子很久的。”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出来。
温括认识,温家的嫡子,每个人从出生时起,便便会在身上佩这样一块玉,这是温攘那块!
“司马请看!”
“怎么会在你那儿?”
尽管温括已经尽力保持镇定了,但在打眼看见那玉佩之后,他的语气还是明显有些起伏的。
“哦,这是令弟输掉的,更准确的说,是他当掉的!东西很就流到了渝州去,我们家长史知道,这是太原温氏一族特有的徽记,所以就把它买了下来,让我送回到了黔州来。”
尽管他表现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但温括也还是从他尖利的话语里,听出了些威胁恐吓的味道来。
“多谢——你们了,我该怎么谢谢你们家长史呢,哦,对了,渝州长史——好像是之前在长安万年县做县尉的吧?是叫——”
“我家主人姓张,单名一个吉字,吉利的吉。承蒙司马您还记得,小人代我家主人谢过了。”
“原来是张大人呐,我之前与他有些交情,这次还得多谢张长史了。”
说话家,温括就给赵回声递了个眼神过去,叫他去帮自己拿过玉佩来。
“司马严重了,我家主人说,令弟马上就要回京迎娶公主了,而您——初到黔州,便已经破获了好几起大案,到时候被诏回京,也是大有可能的。主人只希望——到时候能跟您,长安再聚,司马到时候可一定要赏脸呐。”
“张大人帮了我这么多,我自然是应该记住张大人的恩德的。至于回京——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家里也没什么后台了,恐怕到时候还得是张兄在长安请我呢。”
“司马客气了,您的本事,我家主人心里有数。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就先走了。”
客客气气地将人招呼走,温括也拿起了那块玉佩来,刚刚乍眼一看,确实是温攘那块,不过——他已经跟公主定下了亲事,这玉佩,不应该还在他手里才对呀?
刚开始温括也以为是他赌钱,输了之后就当了自己的玉佩,可刚刚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长安,这倒是点醒了温括。温攘的玉佩,应该是在长安才对呀,怎么会跟他一起来了黔州呢?况且刚刚他自己也说了,说是公主和温攘好事将近,他是来道喜的。知道太原温氏这玉佩的含义,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这玉佩现在该在的地方呢?
温括一把抓起赵回声手里的玉佩,砸向院子中央,瞬间——碎裂满地。
“扔了干什么呀!不是你的你就不心疼啊?”
赵回声还想去捡,毕竟大大小小也算是个物件,家族传承嘛。
“不用捡了,那是假的。”
“不是,你···你早就看出来了?那你刚刚不揭穿他?”
“我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看向门口,赵回声也跟着懵了,不懂,但又觉得温括不是那种喜欢故弄玄虚,还喜欢摆谱的人。
“温家的玉佩,是代代相传的,一般只有家中的嫡子才有,一代传一代,不可随便赠与外人。温攘已经跟公主定下了亲事,当时的礼单,还是我亲自准备的,他那块玉佩,还是我亲手从他身上掏出来的。这个张吉,还有这个姓楼的,肯定不是为了巴结才来的。”
“那肯定是!”看了看地上碎得满地都是的玉石,赵回声还有些吃惊呢,温括可是少有这么大气性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啊。”
“倒不是我疑神疑鬼的,只是刚刚那个人说——他姓楼,这个姓,很敏感,但他还是说了出来。留一半,说了一半,他这是在试探咱们,或许——也是在警告咱们!”
温括突然双眸闪动,整个人都跟着精神振奋起来。
“或许——跟褚世安有什么关联?”
侯镇跟他想的差不多,他也察觉到了,这个褚世安根本不像他平时展现出来的那样,潇潇洒洒,肆意妄为的样子。这个人陈府很深,甚至现在,侯镇都开始觉得,他来黔州,其实就是他爹察觉出了危局,故意派他来放水的。
“楼家四子,楼春生年纪最大,应该不是他,楼夏杰是朝廷命官,也不是他。如果他真是楼家四子之一的话,那他应该是楼家最小的那个,楼东临。这个人是楼家的管家,掌管着几个哥哥不愿意沾手的家族大小事务,处事圆滑,为人谨慎。跟刚刚那个,倒是极其相似的。”
“楼家的生意,无非就是借着长安贵人的助力,靠着商路,一直转买转卖发财。背后之人,其实倒是不难猜的,不过就是——最近楼家的动向,在黔州一带来看的话,似乎有些过于频繁,而且——过于张扬了!”
温括也跟他想到了一处去,其中的隐秘,虽然他们不得而知,但也肯定跟江都之事,还有朝堂之争,更是跟坐镇黔州的这位人物,脱不了关系。
“或许,他们这是在弃车保帅?老赵,你听没听安七七说过,礼部什么时候下发的文书,说要咱们黔州跟着准备接应南诏王入京一事?”
“啊?嘶···这个——很早了吧,不过他那个身体反反复复的,谁也没想到他还能真来呀,所以那个时候咱们不是就没有什么准备嘛。”
“那就对了呀,南诏王和陛下同谋,怎么可能半点风声不漏呢?长安到黔州就是千里之遥了,更何况,消息还要穿越由南诏祭司控制下的大半南诏国土,简直是难上加难。消息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到,已经是不容易了。我猜长安那边,一定是在发觉黔州情况不对之后,就开始甩出诱饵来,搅乱这一潭死水了,而且——”
“而且什么?”
温括看向他,他知道,侯镇这是犹豫了,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言说了。
“我觉得——他们针对温攘,其实不是为了拿他当挡箭牌,而是因为你。”
“我?我怎么了?”
“你在长安时,便不与大多朝臣往来,而这里面,大多又是长孙大人的门下。在这个紧要关头,你又突然请旨,要调离长安,来黔州这样的地方,任谁——都会有所怀疑的。”
侯镇说得没错,其实他自己也早有察觉了,只是他不想承认,承认这一切与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是如此的大相径庭罢了。
“现在呢,温攘会很危险吗?”
“应该不会,我想——等回了长安,你见到了你叔父,你会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继续对你们兄弟二人下手了。”
侯镇也只是想宽慰宽慰他的心,毕竟这种事,他一个小喽啰,现在可是无论如何都摸不着头脑了。
“咱们现在,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了?”
温括明显在听完刚刚的话之后,显得慌乱了起来。
“去看看咱们大戏的客人,到了没有。”
“府衙?”
“王府!”
侯镇知道,这些人是绝不会甘心只是坐在府衙里面喝喝茶,看看安戟那张百无是处的老脸的。
“长安要是知道了他们,不干正事供,跑来巴结王爷的话——”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难道王爷会自己跟陛下说,那些官员一听说朝廷没有给他下必杀令之后,都跑来巴结他了吗?”
“也是哈。”
虽然知道,但他们也没有明目张胆地直接进去,而是开启了自己的老本行——翻墙偷听!
“两位,你们俩倒是管管我啊!”
“不是叫你别跟着了吗?真是费事!”
每次都得拉他上来,费半天劲不说,还特别容易让人发现!而且自从侯镇领教过李侗的武功之后,他就真的再也不敢轻视他了。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之前侯镇早就观察好了的,能看见王府内厅,但又有花草阻隔,不容易让人发现他们的地方。
“这王府的房顶是不一样哈,还挺热呢。”
“废话,这上头有好几层瓦片呢,这一层就是用来吸热的!”
赵回声被烫得有些待不住了,不过转眼一看,身旁的侯镇那恨不得活吞了他的白眼,他也就只能选择继续忍下去了。
“你俩还真是有定力呀!”
“像这样就好了。”
温括给他演示了一下,如何扯出自己的衣袖,来盖住裸露在外的身体。
“司马还学会这种粗俗的法子了?”
“学以致用嘛,挺好的。”
温括倒是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任何格格不入的地方。
“看!”
侯镇眼尖,已经发现一些身份不俗之人的踪迹了。
“我的天呐!那是凉州都督吧?他怎么也来了?”
赵回声认识这么大的官,侯镇还是颇感惊讶的,转脸过来,使劲瞪着他看。
“干嘛?我认识他呀!我爹,我爹当年——”
“哦哦哦,想起来了!”
侯镇之前倒是听他说起过,他爹跟这个凉州都督有些交情,不过他一直留着这份情没用,就是怕有一天赵家出了事,他好借着这份情,求他救下赵回声一命。
“没想到啊,他竟然都来了?这王爷——如此抢手?要不咱们改天也去拜拜?”
“拜什么拜,人家有官职有爵位的,你有什么?一张臭嘴?”
还怼完他,温括就拽了拽他的衣角,提醒他俩,那边有情况。
“他跟王爷说话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吧?”
“他们在交换什么东西吗?”
侯镇也看见了,凉州都督往李侗手里塞了份儿东西进去,只是身位原因,他们这头看不清罢了。
“不会吧,王爷这是——真要图谋大事?凉州都督手底下,怎么说也得三四万兵力吧?而且拿下凉州,西域到——”
“你给我闭嘴!让人听见了,你就直接盖着棺材板回长安去!”
侯镇厉声呵斥住了他,但其实他心里,也开始有了些这样的疑虑。李侗狡猾,又善演技,平常人根本就摸不透他,或许,他还真有此心呢。
别的不说,就他身上那股子不甘心的劲儿,侯镇深有体会,也是感受得真真切切的!
“凉州都督,来了黔州?这中间可是要路过雍州的,长安应该不会不知道啊?”
温括想到了这一点上来,也让侯镇稍稍放心了些。
或许——就是长安的安排也未可知啊,自己是绝不可能再跟一个逆贼有什么关联的!
一旦这个想法在心里落地,侯镇便愈发坚定,李侗——绝不会是个有反叛之心的人,他可是自己盟友啊!
“古罗寺那边怎么样了?”
“那个阿枝山,竟然还没走,还在城外呢,我的人去看了,在一间客栈住下了。不过——这小子出手扣扣搜搜的,倒不像是身上揣了那么多银两的人呐。”
“财不外露,懂吗?这些大人物咱们是没机会看明白了,还是去看点咱们该看的东西吧。”
侯镇知道,到了这种时候了,自己除了幻想着奇迹发生以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人心,凝结人心。
自己的造势即便用在对付褚世安这一点上没什么用,但它也能让自己背长安注意到,这些年背安戟夺走的属于自己的功绩,就该再次被人铭记起来!
出城的路并不好走,好些进城的车马,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看来车的方向,这些人应该都是刚从官道上下来的,还是从中原那边来的。
“阵仗挺大呀,我瞧着——安刺史出门都没这么讲究啊!”
赵回声左瞥瞥,右看看的,愣是没数清楚刚刚过去的那驾车马,后头到底跟了多少随从。
“那是川西将军的夫人,排场当然大了。”
“啊?夫人还自己上这儿来啊?难道三品官——也得相亲了?长安这也太狠了吧?我这样的,可怎么活啊!”
“纪绅,你怎么知道那是川西将军的夫人的?”
同一件事,温括和赵回声关注的地方就不太一样。
“那车辙印,一看就是军中所用,前面的虎头,更说明了主人身份不凡。”说到一半,侯镇还垂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川西将军以前是···他是我爹的护卫,当年从高昌回来,还是先帝赏的他那个鎏金玲珑臂铠香囊呢,就挂在车头,里面是西域传入中原的香药,可以祛瘀止痛。这东西不常见,我刚刚一看见就知道,那是川西将军家。至于为什么是夫人——我想将军事忙,应该不会自己来黔州吧?他又是家教极严的人,必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宠妾出来抛头露面,丢他的脸的。”
温括和赵回声面面相觑,看出了侯镇不好意思甚至是有些窘迫的尴尬所在。
赵回声不会安慰人,但他话多啊,一看侯镇情况不对劲,就赶紧安慰道:“害,这有什么的,回京之后骂我给你收罗收罗,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别说是那个什么——什么玲珑还是铃铛的,我统统给你买回来!”
“那就先谢过了,赵财主,以后没你我还真不好出去骗别人了。”
“骗我吧,骗我至少你不会挨打,我这个人没脸没皮的,不怕让人多说两句。”
赵回声的话不但没能安慰好侯镇,还给他自己整得说不出话来了,侯镇看着啊彼自己还丧气的样子,笑了两声,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咱们这是去古罗寺啊,还是去找那个阿枝山啊?他可是关键人物,现在还在这儿的话,褚世安还怎么‘偷采’金矿呢?不会是陀山那边出什么事了吧?他是逃亡到这里来的?”
温括的一系列问题,侯镇也给不了他一个答案,只能先看看再说了。
毕竟按照阿枝山的说法,他可是拨曲娅的亲弟弟,拨曲娅之死,他不可能心里全无芥蒂。侯镇觉得,他肯定是还有什么别的靠山,跟着那对父女谋事,终究是与虎谋皮,危险重重的。
“前面到了以后,我先进去看看,要是有什么可疑的,你先带着他回城去。”
侯镇知道,这种时候,赵回声肯定是套拖后腿的,所以他得先跟温括嘱咐两句才行。
“阿枝山要真是统管陀山新开出来的那个金矿的人的话,那你们觉得,班离或者说是她哥和她爹,信任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温括始终认为,此人心思不纯,绝不像他们眼见的这样简单。
“不管信与不信,他都已经很好地隐藏了自己,这些年也算是大权在握了。至于为什么他要离开陀山来了这里,还是带着班离去找了赌坊掌柜,我想,这就是那天他犹豫了不肯告诉我的吧。南诏的事情很复杂,光是一个假死出逃的班妖,就够怎么想破脑袋的了,更何况,阿枝山海同时周旋在好几股势力之间,他当然会更加谨慎一些的。”
眼看着前面就到地方了,他们还是老办法,将马拴在了小道上,自己则爬上了大树树干,在远处观察起了客栈之内的情况,
黔州山野之间,这这树干高大,树皮褶皱的木头,倒是不少,也方便了他们许多。
“还是这玩意好爬上来啊,至少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啊!”
抱着树干,赵回声蛄蛹了半天才终于爬了上去。
“这次怎么这么慢?”
“废话,之前的都是小树,我抓着就上去了,这棵多大呀,你也不看看!我倒是觉得吧,咱们现在跟一群猴儿一样,天天不是上树就是翻墙的,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干了多少坏事呢。”
他这个时候倒是装起好人来了,不过侯镇也不太有空搭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客栈。
“这客栈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一般城外的客栈都生怕让人给劫了,所以都是开在大路边的,这里——很是隐蔽,不像是个普通客栈。”
温括看了一眼环境之后,老练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是在等人。”
“看来这人身份不简单,所以他俩只能在这种隐秘处相见了。”
“看那边!”
一条羊肠小道上,却出现了不大不小三辆马车,正朝着此处而来。
众人瞬间屏气凝神,不敢说话,也不敢闹出一点动静来。
“不简单呐,我原以为这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生意的,没想到啊,倒是我狭隘了,竟然生意还不错?看来大人物们,都喜欢这种地方谈生意呀,隐秘,又进退皆可。”
赵回声小声砸吧嘴道。
“出来了!是阿枝山。”
侯镇先看到了那个身影,就跟那天在陀山的金矿山上瞧见的人影一模一样!
“看来是他的朋友了,不知道是他交货,还是交钱呢?”
他继续自言自语道。
“看!”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阿枝山可客栈门口的时候,赵回声注意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蒙面,头巾覆脸!
那不是那个引诱温攘去赌坊,可能跟褚世安有关联的人吗?
“是他?”
侯镇看着那略显熟悉都背影,相差不差的身量,心里的想法便愈发坚定了起来。
“这是打哪儿来的人呐?怎么不说话?”
听不清人家说的什么,赵回声也跟着着急起来。
“蜀中。”
侯镇却显得异常冷静,淡定地说出那两个字来。
“蜀中?川西将军也来了?他夫人就在城里呀!”
温括顿感不妙,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想他们原先预想的那样简单。凉州都督,川西将军,这些人即便是在长安,也不会齐齐出现的。更何况,这里只是黔州,只是要办一个花火节的地方而已。难道这件事情,被人利用成了挡箭牌,借此机会,招揽来了这么多人?可他要干什么呢?
“不是他,川西将军没来。”
“你怎么知道?”
看向侯镇时,温括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的不信任他。
“车辙上的痕迹说明,他们并没有赶很远的路,应该就是在黔州和蜀中交界那一带转了一圈,见了什么人或者是卸了什么货,就赶紧赶回来了。你看那人——”侯镇指着那个覆面缩头的男人说道,“他的衣裳还是新的。照他的身份,他应该是快到黔州城官道外的时候,才进的马车里面,而且也只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身份而已。他长时间坐在车头,身上却干干净净的,说明这些人并没有走远。”
“这——万一是人家在车里把衣裳给抖落干净了呢?”
“你是脑子不行了吧?温攘才回家几天呐?他的赌友,就有时间陪完他,又去一趟蜀中再回来?”
“也是也是,我都差点忘了。不过要不是蜀中的话···那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呢?而且——阿枝山的立场很奇怪哎,你们不觉得吗?”
赵回声看了看身旁两人,脸上的疑惑也跟着加重了些。
“他只有一个立场,就是给他姐姐报仇,从前的,还有现在的。”
“你的意思是——以前拨曲娅被人害得不能回家,名声尽毁的仇,还有如今,不明不白,身死异处的仇?”
“这两个仇,不是找一个人报的,阿枝山是个很聪明的人。那天他带着班离去赌坊,应该就是这个人授意的。”
“谁?那个蒙面汉?他——”赵回声甚至一脸的嫌弃,语气也是极其的轻蔑,“他能行吗?唬得住你说的那个聪明人?他有这个实力?”
“若他身上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他自然就能让阿枝山死心塌地地信任他。”
侯镇说着,嘴角还扯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看来大哥,进展得比自己顺利多了,自己活到今天,也还是得指靠他,才能回家呀。
“哎,那你说,那个班离和他那个和尚老爹,是不是也还有什么别的阴谋啊?”
“不是和她那个和尚老爹,是她自己!她想笼络祭司和国王的双重大权,可南诏祭司只能是女子!所以呀,她有了些自己的想法,也不奇怪的。”
“果然是狡猾的南诏人,路子都是野了又野的!我现在连他们谁跟谁一伙的都分不清了,更别说看清他们是想做些什么了。”
“掌权,亦或是夺权,无非就是两件事,钱财——人心!得财者,大多皆可得人心,可咱们这位公主不一样,她要的,是她的南诏子民,像崇拜真正的祭司一样,对她俯首朝拜。而咱们这位老和尚国王,应该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还能内讧。所以呀,凉州都督来了。”
前面的赵回声是懂了,可最后那句——侯镇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瞥见了赵回声疑惑的表情,侯镇也并没有着急跟他解释,而是问起了他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吴璜已经死在了被押送回京的路上了吗?”
“知道啊,这不是前两天的事了吗?”
“押送之人,可是金吾卫!那是阿史那彼干带到黔州来的几个近卫!”
“你的意思是——金吾卫下的手?阿史那彼干想要他的命?”
侯镇没有回应他,给他自己留下了思考的空间。
“黔州,会需要一大批军队进驻的,但——不能是黔州军,因为里头——出了叛徒,上面的人,人尽皆知!”
“哦!我明白了!就是说——班离想要的,就是在黔州行不轨之事,而黔州军里,有她的人,所以——‘有人’从凉州调了兵将过来!”
赵回声还特地强调了“有人”!
“有些事,撞到一起了,就是这样让人难以理解。黔州,长安朝堂的必争之地,也是南诏出山的门户,所以它很重要,也混杂了诸方势力。很多内情,咱们虽然没有机会知道了,但看眼下情况,班离应该很危险了,因为她的手下,她最信赖的人,早就发现了她杀害自己至亲的秘密了。”
“那王爷呢,他也危险了吗?咱们是中原人,不是南诏人,你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
刚抱怨完,那边树杈子上的温括便小声嘀咕着叫他们赶紧闭嘴,埋头别说话了!
侯镇知道,看来是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了。但或许,就是大哥看见他了呢。
定了定神,侯镇昂起头来,在那人即将转眼之际,侯镇真的看到了他,那双吊脚眼,跟自己一模一样!
真的是你,也只有你能看出来,我可能会藏在这里了,毕竟这种跟踪的法子,还是你交给我的呢。
“哎!走了哎!这是在外头就商量好了?怎么都走了?”
一行人往城内,一行人则原路返回,不知道是谈崩了还是谈妥了,总之很快吗,一阵烟尘之后,那边的客栈门口就看不到人影了。
“咱们跟谁呀?”
看着两股远去的尘烟,赵回声开始不停地在侯镇和温括之间来回打量。
“回家,咱们谁也跟不上的。”
“为什么?就这样回去干等着?”
赵回声不理解,更有些不甘心,明明那些人就近在眼前,干嘛不去看看呢。
“黔州之于大唐,只是小小的一块地方,我们之于那些谋局者,只是如蝼蚁一样的生命罢了。之前咱俩断了那么多的案子,什么时候见过如此之多的,与长安有关的东西?老赵,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咱们现在唯一能自己做得了的,就是花火节——多找媒婆收点钱。”
“不是你的主意嘛,现在我倒是成了罪人了!算了算了,就算是真要死又能怎么样,长安不至于连我都不放过吧?”
“谁知道呢。”
无奈地叹息一声,侯镇便快速下树,他得回去静静了,最近的事太多太多,多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被人当棋子被利用了。
鬼火案发,他查了王府,后来又发现了拨曲娅的尸体,还有一群奇奇怪怪的南诏人,在不停地祭祀着什么。长安也跟着不断来人,到了黔州以后,也是赖着不走。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人给谋算好了似的,一切——都在朝着他们原本设定的方向去走,包括他,应该无足轻重的罪臣之子。
来了黔州十年,侯镇从没觉得像如此这样,遇到过这么多的老友,还有父亲的故交。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倒是全都聚齐了一样。
这种种异常,侯镇最能想到的,就是长安的那位,困局之内,想要找到突破的新帝王了。
也只有他,有这样的心思,有这样的实力,来完成一场如此盛大的许诺了。
他跟班妖,之前肯定有过协定,班妖妖拿出自己最能帮助他的东西,他就帮班家,在南诏夺回大权!他跟那些,受人辖制的官员之家,肯定也有许诺,等他掌权之后,必定会给他们以荣华富贵!
所以,这件事就在多方的势力周全下,就这样开始了。
侯镇知道,自己肯定在某个时候起,就开始被人利用了,他能感受得到,自己身后,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只是脑中的混乱,还有心慌,让他不敢去想,究竟是谁,会如此了解他,把他算计得如此精准。
但走到了现在,侯镇能够肯定的就是,自己已经身处长安朝堂争端的中心漩涡里了,他不能退,只能跟着大流一起走,直到——一双大而有力的手将自己捞起来,并将自己放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
他很期待,但也更加忐忑,他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救得了被自己卷入其中的朋友们,他们因为自己而改变,可自己现在却没有底气,确保他们的生活能够重新回到正轨。
“哎,你说,照道理来讲的话,阿史那彼干才是朝廷派来核查金矿情况的人呐,他跟那个褚世安住在一起,他俩平时不说话吗?”
看着火急火燎的侯镇,赵回声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这个口了,犹犹豫豫的。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俩,也不是我让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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