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呀,不至于吧?我这后半辈子,要在天牢里过了?我···我···”
“老赵,你要不先回家去吧,要是我没事,我再让人去找你,怎么样?”
“算了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了,遇到点事就想着怎么躲,我还是不是人了?你等着,要是真有人想取你的命,我——我第一个站出来给你收尸!”
侯镇有些无奈,拍了拍他的肩,也只能跟着苦笑两声了。
“既来之,那就有它来的道理,我就算是想躲,我又能躲到哪儿去呢?普天之下,皆从王命,我一介白丁,哪会有力气抗争?算了,等死等活的,我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吗?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要是废了半天劲也还真是不行的话,我就让芳怡和台平先走,我留下来,等着我的结局。”
“那可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你舍得?”
赵回声一把拽住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质问道。
“我舍不下这份心,等他们被变卖为奴了,我岂不是更难受?走也走得不安心,一家人一起上路,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大哥会怎么样,他会先跑,还是继续隐姓埋名,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生活呢?
侯镇不知道,他去只知道,那两个孩子很可怜,从小跟着自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吃点好的都得看自己的脸色。偏偏自己还是个急脾气,一回家就开始闹,弄得他俩也是心惊胆战的,这些年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长叹一声,侯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赎罪,还是该欣慰了。带着他们活到今天,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别想了,你还是想想,今天晚上怎么应付那帮显贵们的相亲会吧。那么多人,弄得人家媒婆还专门开了一天出来,给他们想看,我听说古罗寺那边的河岸边上,已经开始摆起来了呢。”
“老赵,你真不后悔,也不害怕·?”
“我怕有用吗?我后悔有用吗?要是真怕你连累我,当年我就不会跟着你一个犯官家眷南下了,我作死啊,还是我真的贱呐?”
赵回声嘴上骂着他,但心里终究还是感激他的,这些年,虽然离家远,但好像——也挺有意思的,比起在长安的奢华无聊的日子,一眼看得到头,赵回声还是更喜欢这个穷乡僻壤,生机勃勃地方。
“多谢你不怪我。”
“你那个死脑筋,我要是还叫喊着骂你一顿的话,你还不得转头就去跳了河了?再说了,小爷我的荣华富贵全然寄托在你身上了,你敢不努力往上爬吗?”
“他日——我若是事成,必不会忘了你的!”
赵回声一把拽开他拉着自己的手,有些逗笑似的说道:“要是事不成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赶紧忘了我的好!”
赶去城外的路上,两人也不再那么伤春悲秋了,倒是显得无比乐观,还能说说笑笑的呢。
“哎对了,你没有带剑呐?”
“待会找个侍卫要一把就是了,我带着来,人家到时候给我扣上一个谋逆作乱的名声,我可就直接栽在这儿了!”
人还没到呢,两人就猫在一块合计了起来。
“嘿!”
吓他们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人发现了他们的小秘密呢,没想到转身一看,竟然是安戟安刺史!
“刺史?”
“刺史安好。”
明显,赵回声更心虚一些。
“怎么回事啊?坊间传闻都到了我耳朵里来了,你要回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侯镇赶紧激动地解释起来,“我总感觉是有人在背后摆我一道,我也是刚刚从媒婆那里从听到消息的!”
“这消息吧,说坏也不坏,说好——倒也是真谈不上好,只是最近多事之秋,宫里那位,还没走呢,咱们呐,得提着心眼做事,真让人把话给听实了,传回宫里,到时候可就是谋逆犯上的大罪了!”
“是,我知道,多谢刺史教诲,这件事上,我会好好留心的。”
“晚上人多,还都是些不好对付的,你自己都留心,千万别强出头得罪了人,知道吗?”
“是,谢过刺史,您的提醒,我会放在心上的。”
侯镇自己心里也有数,这件事本就是自己搞出来的,还如此声势浩大,难免就会被有人之人盯上,再加以利用。
更何况,这件事还把王爷也给牵连进来了,即便是他不说,自己也该有点自觉,到时候真出了事,可不能牵连与他。
自己虽然嘴上说着,要是真出了事,回提前了结了那俩孩子,可毕竟是至亲,他又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呢?到时候还是得去求李侗,求他收留了他俩,也好歹能留住一条性命啊。
安戟转身便回去应酬去了,今天来的人里面,好多都是西南一带可以掰着手指头数出来的大人物,那是他往上走必须要结识的人,他可不能得罪了他们。
“老侯,王爷不来吗?”
看了一圈,那么多布置的人里头,就是没有看见那个趾高气昂的王府管家的身影。
“不知道啊,我听说王府有一种前隋炀帝时期的八乘还是十六乘的马车,应该可以直接拉过来,就不用像他们一样到处搭棚子了。”
“十六乘?”赵回声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那得——好大好大吧?”
“我也没见过,不过工部的阎立本阎大人,倒是心思巧妙,在前隋时期的制式上,改进了很多东西,估计应该能行吧。”
“所以王爷就要拿来?这可都是些眼红心黑的人呐,王爷不怕让人告了黑状?”
“他们不告,王爷才真的是欲哭无泪呢,东西可是陛下赏赐的,就是想让他拿出去显摆的。他一个身份敏感的亲王,不作出点肆意妄为、不学无术的样子来,难道是要勤俭为民,给自己争个好名声吗?”
“哦!对对对,是我狭隘了,是得这样!”
赵回声一边点头,一边感慨,不知道自己哪辈子能过上这种好日子,还是必须得这样过才行的那种,不这样奢靡浪费,人家还会说你不守规矩!
“哎呀!都是人呐,差别怎么这么大!”
“你回家不也是一样过这种日子吗?你爹娘也是在求着你回去呢。”
“我不去!丢人!人家会说我是坐吃山空的,我地干出点正事来,要是没点真本事,我都不好意思进家门!”
赵回声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啊,彷佛刚刚那个听着侯镇表述大马车都快流口水的人,不是他似的。
刚准备笑话他,身后就有人过来了,侯镇很是机敏地回过头去,没想到竟然正对上了那个姓楼的的眼神。
“楼——管家?”
“侯公子!”
“您也来了?你们家张长史也有亲眷正当婚配年纪?”
“哦,正是,大人有一族女,正当妙龄,想介绍您和她认识认识,不知道侯公子——是否愿意赏光啊?”
“现在?”
侯镇看了看天,虽然还是亮的,但他还是不得不怀疑起了眼前这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的动机。
“马车就在那边,小姐害羞,不敢亲自过来与您相见,烦请您劳驾,过去一趟吧。”
见他也没给自己丝毫反驳的余地,侯镇也只能在递给赵回声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之后,便跟着他去了那边隐秘处。
找人相看,竟然还要人代为传话,还得自己亲自过去见她?侯镇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又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娘子了,估计也不是张吉的什么族女,应该是他的私生女,不敢叫家里的夫人知道了,所以才带出来,偷偷让人相看的。
“楼管家,不知道小姐现在何处啊?”
走了有一段路了,侯镇还是没见到他说的那驾马车,不免心生警觉,停住了脚,质问起他来。
“您看!”
他让开身位,侯镇就一眼瞧见了那边的马车,不过看上去不是哪家小姐坐的,更像是——张吉自己来了。
深蓝的车帘子,上头所挂之物,也并非一般女子所用的玲珑袖珍小铃铛,也没有张家的标识,甚至,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隐匿行踪至此都人,特地选的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
“您请。”
看侯镇有些出神,他便提醒了他,可以过去了。
“是谁?”
侯镇想问,没想到那人竟然直接走开了,并笑着再次迎他过去。侯镇壮了壮胆子,还是迈出了步,朝着那边过去了。
“请问阁下,是来替你家小姐相看的吗?”
刚问完,侯镇还恭顺地垂着脑袋,弯着身子呢,那人就探出头来。侯镇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那绝非一个女子身上的味道!
猛地昂起头来,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挺立在自己眼前。
“长孙大人?”
“不叫我世伯了?”
“不敢!”
侯镇连忙行礼,他没想到,竟然是他!他竟然自己来了黔州?
“听说你要回去了?怎么样,离开长安这么多年,想家吗?”
“那些坊间传闻,并非我的本意,还请长孙大人明鉴!”
他没有答话,而是放下帘子,下了马车,站在他的头顶上,看了他一眼之后,先将他扶了起来。
“多年未见了,你倒是长得像你母亲些了,不跟你大哥似的,长得像你爹,五大三粗的。”
“大人过誉了。”
一阵寒暄,侯镇越发糊涂起来,他不知道他来此为何,又为什么要单独来见自己,还自己说了这么些——寒暄之语?
要是他发现了自己的野心,发现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妄念,他完全可以直接派人来警告自己啊,为什么要自己亲自前来呢?还说了这么多不着调的话,难道是为了跟自己叙叙旧请,聊聊往事?缅怀一下他跟爹当年一起戎马天下的惊心动魄的日子?
自己现在还有这个嘛?侯镇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了。
见侯镇闷声不说话,他就自己开始找话说了起来:“我告假了,休息一段时间,近来朝堂上,关于我的争论不断,陛下对我,也是颇有猜忌,所以我离开了长安。至于为什么来这里——我想你应该清楚,当年你爹在长安西市行刑的时候,正是我——去送的圣旨。我知道,你或许在心里还埋怨过我,但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该来看看旧友之子了。”
“小人不敢,长孙大人只是奉命行事,侯家犯了大错,但也是先帝之臣,明白为人臣子的道理。”
“为人臣子?”
他的话惊醒了侯镇,自己这是说错话了吧?
“大人,我并非——”
“哎!”让扬手打断侯镇的怀疑,“我的意思是,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了一个地方,听说这些年你帮着黔州刺史安戟,断了些案子,很是不错。雍州府和大理寺都还有些空着的职位,等你回了长安,我给你安排!”
边说,他还边拍着侯镇的肩,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鼓励一样。可不管是什么,现在他说的话,都叫侯镇无比地心虚!
他之前跟安戟,跟李侗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他听去了,不知道他还不不会如此上心专门跑来帮助自己。
“多谢——世伯。”
侯镇很谨慎,但这种时候了,自己要是再不表示一下跟他的亲近,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冷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有事要求求自己呢。
“不用怕,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你想回去,想借着褚二郎的事情,让陛下注意到你,叫你回京,对吧?”
侯镇虽然心虚,但他也早在心里做过这样的设想了,自己那点三脚猫的算计,被他察觉到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派褚世安来黔州,本就是他的安排。
“二郎啊,你爹过世得早,你也早早地出了长安城,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不仅可以回去,而且也不用再等陛下的召见,回京就可以直接上任!世伯如此,在朝中还是有些分量的,所以——我说的话,你可以当真。”
我当然当真了,问题是我能不能活到回到长安的时候啊!
谋算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了!前两天我还是成南王的人呢,现在倒好,你如此许诺于我,难道是想诱使王爷杀我,从而拿到他不恭不顺,忤逆长安的证据吗?
我就知道,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情!你来,就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的!
面对着他如此的好意,侯镇想了一下,竟然略显犹豫,这也让他顿时不淡定起来。
“怎么,不愿意回去了?还是你——不信任我?”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的家人朋友都在黔州,而且侯家诸子,非得大赦,不能入京!这是——先帝遗诏,也是侯家应得的报应!”
侯镇极尽卑微之态,就是想打消他对自己忤逆他意思的火气,免得到时候自己连陛下面都还没见上呢,人就跟着没了。
其实原本按照侯镇自己的计划,他想的是,利用陛下夺回大权的契机,大赦天下之时,借故回到长安的,但现在——那个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呢,还相当自信。这也让侯镇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此前自己单纯所想,是有多么的幼稚且天真了。
堂堂两省宰相,他又怎么可能是自己三两招就能扳倒的呢?
拧着嘴,咬着牙,侯镇也只能自己把自己那点小心思给狠狠憋回去了。
“那就让陛下下旨特赦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回京嘛,对你来说,那就是回家了。先帝之所以不让你们留在长安,那是为了保你们一家人平安,长安水深,你爹又不在了,离开长安,你们兄弟几个,能活得长久些。”
“大人说的是,是我没完全理解到先帝的用心良苦,我现在明白了。”
侯镇向来是知道进退的,而这一点——也正是他在长安那些世家子弟身上,所看不到的特质!这也是他最为欣慰的一点。
但更让他为之惊叹的,是他自认为对陛下的掌控,对朝局的把握,他很有信心。
难道陛下其实并不占任何优势,先前是他判断失误了?
“侯瑭啊,其实长安,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样,进去和出来,办法都很多。很多人出尽主意,想打开长安的门,路确实是很多,但——他们不知道,也到不了最快的一条路上。”
侯镇不置可否,仍旧垂着脑袋,不敢跟他对视上。
“我明白,你有顾虑,也还没想通,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不过等回去了,你自然就会想通了,我给你准备了当年你们家被朝廷收走的宅邸,那里后来做了吴王嫡子在京中的落脚之处,如此——吴王没了,他也就不用再进京来了。我把他收回来,等着你回去,可别让我失望哦。”
转身上车之际,他还回过了头,笑着跟侯镇说道:“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褚大人不会怪你的,陛下那边,毕竟要有一个交代的。”
侯镇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可他也并没有想多给侯镇留下些质疑和发问的时间,在他愣神之际,马车便已经离开。
“给陛下交代?他这意思——是默认我跟他是一伙儿的了?可是我···我还···”
侯镇自言自语地担忧了起来,但这也正是让他疑惑难解的症结所在了。他不会是想使出离间计,真的是要借自己的命,来扳倒王爷吧?
可我这一条命,也没有那么值钱吧?能扳倒一个亲王?
侯镇不解的还不止这个,更让他为之惊讶的,是他发觉到了,自己竟然被人招募了?这算是什么,一个天大的笑话吗?自己帮着王爷出主意,想着怎么弄死的人,现在却给了自己看起来极其丰厚的承诺,而且他还亲自来了!
侯镇不懂,到底是自己的价值很大,大到连自己身在局中,都一直未曾看清过,还是死去的老爹,他又开始护着自己了?
回去的路上,侯镇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这件事李侗是否知晓,待会要是他来了,自己又该不该跟他说起今日的见闻。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却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老侯?怎么了,娘子强迫你了?”
说着,赵回声还要扒开他的衣裳在仔细看看呢,瞧他那两眼失神的小模样儿,真跟那什么一模一样!也难怪赵回声误会了。
“没有!我就是···被吓到了,太丑了,我赶紧就回来了。”
“啊?我打听了,这个张吉确实是有个外室,生了个闺女,很好看的呀。你是不是看走眼了,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那是另一个,这个外室生得,长得像他自己,难看得很。”
“难怪呀,会被叫来跟你相看——嘿嘿嘿,我错了,我觉得那是她的福气!”
眼见着话茬不对,赵回声就想赶紧溜,侯镇却一把薅住了他,死死地拽在了自己手里。
“你觉得——我要是能回去长安,但不走王爷的路子,能行得通吗?”
“什么叫不走王爷的路子?你想自己去面见陛下呀?想什么呢!大白天就开始做梦?你——不会是想背叛王爷吧?想让他跟那个江都的···”
“闭嘴!”
赵回声还没说完,侯镇就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这里人多眼杂的,要是让人听了去,再添油加醋往外一传,自己就不用掂量哪头好了,直接就下去见阎王爷了!
“哎!王爷还没死势呢,你小子也太冒险了吧?”
“我···我不知道!我一个凡人,我能知道什么!”
侯镇的狂怒,也让本就十分了解他的赵回声,察觉出了些端倪来。他看向侯镇,有些谨慎地问道:“你是不是刚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谁威胁你了?是京城来的人吗?他们是不是拿你弟弟妹妹威胁你了?”
赵回声这个鬼机灵,还真让他猜出来了!
不过侯镇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垂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看他。但赵回声也不是傻子,不管他说与不说,他都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的了。
他知道侯镇的苦楚,深陷这场梦幻之局中,他是难以逃脱的。他不像自己,也不像温括那样,可以随时抽身,不管他们俩在与不在,侯镇都一定会去做这件事的。对他来说,他们侯家的脸面,荣耀,未来,永远是他放在第一位的东西。他要去证明,证明自己,证明侯家的儿郎,还有血性。而这一切,都注定了他这辈子都要未回到长安而不断努力,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怕什么,大不了跟他干!咱们几个人,帮你解决他,还是没问题的吧?”
这时候侯镇倒是仰起头来了,看着赵回声那义薄云天的样子,多想告诉他,别说是你了,就算是王爷,也得对他毕恭毕敬的。
“走吧,咱们还有正事呢,要是让这些达官显贵们等久了,咱们才是真真切切地要完蛋的!”
“是是是,这个我是深有体会的,你赶紧去准备,我去找媒婆,看看她来了没有,问问她的安排。”
古罗寺那边的河水,很是平缓,但流量不减,所以河岸两边,经常会有文人雅客举行诗会。这次的花火节,因为没等到雨水最为充足的时候,所以往年一直都有的河上表演,被改到了河岸边进行。而侯镇的舞剑,正是伴随着花火打向最高处时开始的。
那很危险,媒婆也劝过他,但侯镇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己见,一定要在那个时候来表演。那种情况下,大家的目光大多都会被打出的花火所吸引,根本少有人会注意到他的。
媒婆觉得,他是想来推销自己,但只有侯镇和他的几个朋友心里清楚,他只是想来露个脸而已。而最深层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单纯的舞剑,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绣花枕头,而不会真的看得起他这个人。今天来的,好多都是侯家的故旧,侯镇想倔强地用这样一种方式,尽力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懦弱。
本来今天是没有花火表演的,这还是他自己掏了黔,请了打花匠人加工一天赶出来的。
看着那边本来是为褚世安安排好的“陷阱”,侯镇却大为恐惧起来。
他现在不希望褚世安待会出现在那里,因为一旦他现身了,这种拙劣的表演,一下子就会被在场的众人拆穿。自己原先的设想,也就根本不会再实现了。
他想用这场花火,来提醒他,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会继续装傻充愣,还是见好就收,毕竟他的后台,现在可是亲自来了黔州了。
或许那个凉州都督,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他收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着急忙慌赶来黔州赴宴的。
这盘棋,是侯镇起的头,却早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但他明白,最后的结果,不管是好是坏,却都只需要他一个人来承担,也只会是他一个人承担。
人声愈发鼎沸,侯镇看着也越发焦躁起来,他不停地四处晃悠着,就是不肯坐下,听赵回声的话,好好歇歇再说。
“要是实在不敢去,咱们就不去了,我现在就去城里找个人来顶替你上,怎么样?”
他总是能在这种时候,尽量理解侯镇的难处,也很愿意帮他出谋划策,化解困局。
“还是算了,我自己去,待会肯定会有人来找麻烦的,骗得了外人,也骗不了那几个长安来的。”
说是这样说,但不管是刚刚遇到了长孙无忌,还是马上就要面对的一大帮子人,侯镇都是觉得坐立难安的。
“纪绅!”
身后,一个熟悉的叫声响起,是温括来了。
侯镇惊喜回头,却看见了一张带着面具的脸,不过即使是这样,侯镇也能看出来,他在笑。
“给!”
他伸出手来,递给了侯镇和赵回声一人一个诡异的面具。
“这是什么?”
“班离给的。”
温括故弄玄虚地说道,顺便也吊起了两人的胃口来。
“她?她不是应该在——”
侯镇扬了扬头,示意他班离应该还在山上才对呀,再不济,她现在也应该是跟着他哥去了长安才对的呀。
“她现身了,说是——南诏危局已解。”
“露着她自己那张脸?”
温括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应道。
侯镇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具,样式挺奇怪的,上面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知道是不是迷香一类的东西。
而且还是那个班离给的,他实在是不敢要,更不敢把它往脸上戴。
“放心吧,不是要人命的东西,”赵回声也闻了闻,很是自信地分析起来,“是安神香,看来这个公主,对你确实是挺好的。”
转眼看向温括,侯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便想问问他,班离为何去找了他。
“别想了,她跟我说——南诏,再无二心,希望能为大唐护卫西南边陲之地。”
“再无?意思就是——以前是有的了?所以那个阿枝山,真的是南诏的双面鬼了?是因为南诏害死了他姐姐,他才出手帮助咱们的,还是——”
说到一半,侯镇又觉得不对劲,赶紧改口道:“不对!照他的行踪来看,他应该很早就跟长安取得联系了。所以——不是因为他姐姐的死,他才投效长安的,而正是因为他投效了长安,所以班离才杀了他姐姐。那幅地图,不是画给咱们看的,也不是给班离看的,是给他弟弟的信息,只是没想到的是,我先发现了它。”
“不说这个了,我看班离神色,倒是自若,她来的时候,还带上了那个阿枝山呢。”
“他无事?班离就这样放过了他?”
“不知道,但依我看——阿枝山应该是有自己的保命后手的。我让温攘跟着他,结果你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哪儿?”
“驿馆!还是官驿!你知道出来接他的人又是谁吗?”
“谁?”
“尉迟急北!”
温括在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侯镇也跟着猜到了这个答案,就在刚才,温括说那个阿枝山还有后手的时候。
“你知道?”
温括很是震惊,毕竟刚刚温攘回来禀报的时候,他可是被吓了一大跳呢。
“尉迟在成南王府潜藏那么久,肯定不只是为了监视王爷,或者是看看他身边有无异心之人的。陛下的重心之前都放在南诏身上,那南诏那边就肯定会有一个跟朝廷联络的接口的,尉迟——正好合适!”
温括笑了,他应该想到的,依照侯镇的脑子,他一定会自己想出来问题的所在的。
“那照你的说法,尉迟一直躲在王府,那又是谁帮他把消息传回长安的呢?四五年的时间里,他可是没回过家的哦。”
侯镇没有慌乱,而是转脸看向了那边的河岸处,给他俩昂着首,暗示了一下。
而那边站着的,正是段冲和独孤千叶兄弟俩。
“独孤少卿?他不是在——是段冲!”
温括醒悟过来,瞪着眼看着侯镇,一点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侯镇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温括是说对了的,只见他再次缓缓回过身去,背向他们,说道:“段冲这个人,太滑头了,所以他知道,这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黔州,会出大事!所以他叫上了独孤千叶一起来,不只是为了看热闹,更多的是想看看,能不能捡到个大便宜。陛下与南诏往来的信件,都会过一遍他的手,又因为他们家跟高家是姻亲关系,所以长安城里的很多人都会以为他是长孙大人的人,从而对他放松警惕的。”
“段冲就如此得陛下信任?”
“你忘了,还有独孤千叶呢,给他升官,也是为了借着他的手,制衡难以被驾驭的段冲。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俩,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了的一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假!”
回望过去,两人还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着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哎!”正说着呢,赵回声又跟着掺和了进来,“你要不也给陛下当个细作什么的,叫我给你送信去!挣不挣钱不要紧,重要的是——给陛下办事啊!”
看着他那一脸的殷勤,侯镇实在是有些看着膈应,赶紧就躲到了另一边,靠着温括去了。
想起这个,侯镇倒是察觉到了,刚刚温括说,他是让温攘去跟踪的阿枝山,而不是温岐,而且刚刚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是已经预感到了侯镇会发现问题一样,所以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老赵,你去问问那个花火匠人,待会我什么时候上去,跟他一起还是我自己找时机。”
随便用了一个借口支开了赵回声之后,侯镇便想要问问他这件事了,可温括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目的一样,直接开口回绝道:“我不想谈论温岐的事,阿镇,你能理解我吗?”
“理解,我知道了,我会守口如瓶的。”
侯镇什么都没问,心里却已然有数了。
“待会我能在下面看你舞剑吗?”
“你想看啊?你不是经常在院子里看我练棍吗?其实差不多的。”
侯镇本来是不好意思,他更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时,还要随时应对温括传递出来的灼灼目光。
“没关系,那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你留下吧,我还是想让你看看的,回去长安了,就得守规矩了,以后我也再难舞剑了。”
“回去?”
侯镇底气十足的样子不禁让温括怀疑起来,侯镇前段时间不是还跟交代后事一样,伤怀着呢吗?
“哦,就是一种向往嘛,万一呢。所以,能请你留下来,看看我吗?”
“好,我看。”
温括也没有过多怀疑些什么,毕竟那是侯镇,他知道他不会欺骗自己的。就算是有所隐瞒,那也肯定只是暂时难以开口言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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