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草叶挠在脚踝上，触感冰凉。牧南风盘腿靠坐在树干上，也不管干不干净，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发呆，好长时间才长长叹口气。

头顶繁盛的树叶在阳光下盈溢着发光的翠色，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能看到干净澄澈的天蓝色，实在是很美好的夏日风景，可惜他没什么欣赏的心情。

叶青锦离开后他就在这儿发呆，脑袋里乱糟糟的也干不了其他事……那几句话实在将他刺得不轻。

正出神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宿明渊发的消息。

师兄：晚饭想吃什么？

师兄：拍拍.gif

放在平时牧南风肯定欢天喜地地麻溜回复，但现在……他勉强扯了下嘴角，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敲字。

师兄我想在外面转转放松一下，晚饭在食堂解决就好，不用麻烦你做啦。

卖萌.jpg

不一会儿宿明渊回了个ok的手势，牧南风这才收起手机，继续叹气。他现在已经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师兄对他的溺爱了，师兄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无所适从……可是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一脸愧疚地去感谢师兄的付出，或者气势汹汹地告诉师兄自己已经不需要他照顾了？扯什么呢，他怎么可能这么干。

手机又震动起来。不是已经告诉师兄自己要在外面待着吗……他皱着眉毛重新取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称呼却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喂，爸？”

*

“欸，不能蹭饭吗？”宁冬夏不大乐意，“为什么？”

“南风说他要在食堂吃。”

宁冬夏做了个鬼脸，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不是天天都让你开小灶么，今天这么想不开去吃食堂？”

“是没考好么……”宿明渊也皱着眉，感应了一下牧南风的位置——前两天在他的指导下牧南风总算把鸣鸢剑炼化了，现在要找到牧南风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在藏书阁附近？

“今天下午是理论考试吧。”宁冬夏一边戳手机一边道，“没考好……嗯，师兄上吧，用你的爱安慰他！”

“……”宿明渊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晚上回来我再详细问吧。”

某些时候他很乐意表现得宽容大方一些，毕竟就南风那种性格而言，控制欲过强会起到反效果。更何况他现在随时都掌握着南风的行踪，由着对方乱跑也没什么。

*

“嗯，暑假不回家……有实习任务要做。”

牧南风站起身，在小树林里边走动边打电话，鞋子没入草丛中，被草叶遮住的枯枝败叶被踩得咔嚓作响。

他和父母的联系不算太频繁，大概半个月一次电话，寒暑假偶尔回家，六年来始终如此。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感情不好，只是人道和仙道毕竟差异巨大，他也必须得时刻注意，不能让父母得知仙道的存在。

——是的，家里人并不知道东海门是什么样的，这些年来一直只认为他是进了某个戒律森严的道观修行，可以理解为出家当了道士……讲道理，这种情况下爸妈居然没生个二胎，亲朋好友都表示不理解。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频率的联系下，他和父母的感情当然不如普通家庭那样亲密，但是也并不疏远。再怎么说他也是在家里长到十二岁才进入宗门的，又不是从小就和父母隔绝了。

上次打电话是在生日那天，距今天还不到一周，按理说是不该打电话的，他一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但这会儿聊得也都是些闲事……

“南风啊，”妈妈这时候接过了电话，“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什么？”牧南风没反应过来。

“就是，干什么工作，住在哪儿，什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这不是周围同事的孩子都在高考填志愿么？花里胡哨的什么专业都有，我跟你爸看着也挺着急的，跟你一样的同龄人都去大学了，那个……”

牧南风抿着唇。以后要做什么？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准确来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是想过的。但是后来就逐渐淡忘了，师门——尤其是自家师兄——的关照无微不至，他总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在宗门生活，无忧无虑。

其实宗门的条件还是很优厚的，比寻常道观要好得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将宗门理解成一个大企业，长老、弟子就是终身职工，也会给月俸，偶尔还能私下里赚外快，比如下山去驱个鬼算个命看个风水什么的……

——呃，但是仔细想想，这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啊。他修为这么低，在诸多弟子里也都排不上号，月俸是最低的一档，赚外快也轮不到他，要不是师兄宠着，以后大概只能靠做点杂役赚钱了吧。倒不是瞧不起杂役，但怎么说呢……果然还是希望可以更高大上一点？

大概是见他沉默，自家老爹接话道：“你也别着急，慢慢想吧，你妈就是看见别人家都忙忙碌碌的，心里慌得很，我就说不用太急……”

“你……”听语气本来是要骂人的，但紧急收住了，“扯什么淡呢，明明是你先说南风的未来规划问题的，我还劝你说他才十八岁不用想那么远呢！”

夫妻俩拌嘴好一会儿才尴尬地咳嗽几声，重新扯回话题：“总之南风你不用着急，现在谈工作什么的都太早了，同龄人还要读七八年书呢。”

“……嗯，我知道啦，之后会多了解这方面的事情的。”

“嗯，道士什么的我俩也不是很懂……有事就尽管打电话啊，虽然你说老师和师兄姐都很照顾你，但是家里人毕竟不一样嘛。”

又闲聊了几句，牧南风才挂断了电话。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后，他叹着气扯了扯头发，几根发丝晃悠悠飘落下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相应的，小树林里的身影却逐渐变多。牧南风在这里待不下去，干脆直接离开宗门上了山顶——但并不是平日里郁闷时去的地方。

大多数时候，不管是闹别扭还是生气，他都可以待在那棵树上发呆，一直等到师兄过来安慰他为止，但是眼下他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师兄了……当然绝对不是讨厌师兄的意思，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师兄是他眼下所有烦恼的根源之一。

师兄的名誉和前途，对他的纵容，他自己对师兄的依赖，未来……越想越头痛。夜晚山顶的空气寒冷起来，他有些瑟缩地搓了搓手臂。

嗯，仔细想想，根本不能怪师兄吧，完全是推卸责任……根源明明是他自己无能才对，所以师兄必须照顾自己，所以自己从来不考虑未来。要是他有师兄那样的修为，哪里还用管这些？

混在风吹树叶声中的几下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周遭一片黑暗，而这里又理所当然地人迹罕至，因此这脚步声就尤其刺耳惊悚。牧南风立刻停住脚步，戒备地四处扫视。

“不用紧张。”出乎意料的，很稚嫩的声音，但却有着完全不符合童声的气势。牧南风循声看去，不远处一棵树后转出一道……呃，矮矮的身影。

看上去和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样高，但是牧南风看清楚来人之后比刚才更紧张了：“宗主？！”

没错，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正是东海门宗主青童君，当今仙道中修为最高的人之一。不过，究竟能不能将其称为“人”，也是个问题，因为从两千年前开始，青童神君就一直存在于仙道的传说中。这是否说明他掌握着仙道自诞生以来就梦寐以求的长生法门？很难说，因为人需要法门，非人（或者说神？）却不需要。

尽管身为宗主，但这位神君并不怎么搭理宗门内部事务，大多数时间都在和好友外出游历，一年都不一定回来一次，能在山顶碰到，实在是出乎意料。

“是我。”面前的“少年”淡定颔首，“今天遇见我也算你有缘，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

哪有这样上来就问人**的……牧南风下意识腹诽，但或许是面对陌生人更有倾诉欲，又或者青童的气质自有不同于他人之处，他在最初的磕绊之后，居然一五一十把这几天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了对方。

一口气说完之后，他有些喘不过气，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击胸膛。在大口呼吸山顶冰凉的空气的同时，他看着若有所思的青童君，许久沉默后，他听见对方说：“你希望我给你建议么？”

他张嘴刚要回答，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于他心里的一个问题，这些年来逐渐被他埋藏和遗忘，而在这一瞬，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那个问题再度浮现出来，带着那么多的不甘。

他鼓起勇气，直视着那双在夜里依旧清晰可见的青色双瞳：“不。我只是有个问题。”

“……？”

“仙道里，像我这样没有天赋的人，我们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碎碎念：

这里出现了逻辑问题，也就是南风当初为什么会来东海门……只有封建版本能解释，这个版本解释不通为什么南风的父母闲着没事把自家小孩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破山上……但是毕竟和主线关联极浅，就不解释了吧……

又：关于青童神君（非要说的话，还可以再加上肃金门宗主蓐收），其实按照我原本的猜想，他应该是出现在少年与龙的故事，亦即出现在九州……因为他与当时的某个关键人物有一点点关系……至于为什么会在这边出现，呃……大家就当我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随便拉了个人客串吧……不管是青童还是赤童，对明渊他们的故事没有任何影响的嘛（喂！）……

又又：阳光灿烂，草木繁盛，在光线映照下几乎发光的翠色……写的时候会想到《怪物》里的某些场景……其实还是有一点像的……

又又又（……）：活的时间很久，很强，小孩，幻视莱纳斯……（捂脸）好吧其实完全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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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