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今个儿从家里拿了两红薯去找村头的傻子。
但那傻子不在家。于是她在屋外等了会儿,结果看见那傻子拖了个人回来。
那人浑身是血,衣衫破烂。白花花的雪地里被拖出条血路。
“喂,你干什么了?”李若凑上前,心里寻思着这傻子不会不小心杀人了吧。
傻子拍手笑道:“人哈哈……”
李若也不指望这傻子能吐出什么象牙,蹲下来用衣袖擦那人的脸。
只见此人长眉入鬓,鼻子高挺,双眸紧闭,左侧一缕华发,极俊美。
村里少有这么俊的人。
那人还有气,李若喊了路旁的孩童,给了两铜板,让他去把村里的赤脚大夫叫过来。然后让傻子过来把人拖进屋子,自己去生了堆火,把红薯扔火里烤。
香气冒出来时,那傻子就伸个脏手要往火里摸:“嘿嘿……”
李若用树枝抽他的手,然后把红薯叉出来放凉给他。傻子有了吃,就在一旁傻笑,红薯连着脏皮一起吃。
赤脚大夫随便给那男人开了些药,然后说死生有命,活下来就是这人命大。
李若身上没带银钱,说明日把钱给他送过去。
大夫笑着应声,和李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若啊,你也是心善。但也别什么人都帮都救,你又不是什么神仙……再说了,这神仙一般也不救人,只会吃人的供奉。”
李若垂下眼帘:“嗯,您老说的是。”
大夫去给男人处理伤口,李若去烧水。
傻子把红薯吃干净,然后蹭到大夫边上看他处理,脏手还想摸过去。
“若啊!把这傻子弄走!”大夫皱起眉头喊道。
“哦。”李若过来逗狗一样把傻子带到门外,“热水在那烧着,您老自己拿!”
“行!”
李若靠着树,打了个哈欠,让傻子去边上玩雪。头一低瞧见李草家的小儿子李意行。
“姊姊。”李意行走过来,“你又来找这傻子?”
李意行如今才十岁的年纪,隐隐就可窥见日后风华。只可惜这小子打娘胎里带病,先天不足,面色一年到头都不见多少血色,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人的时候。
“你来做什么?”李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论辈分,李若是李意行爹娘那辈的。但两人就差四岁,还是远亲,便不论什么辈分大小,由着他叫姊姊了。
“爹娘和兄长都走了,我嫌无趣,就来找你。”李意行笑起来,“我找了一圈才找到你嘞。
“都走了?”李若眉头皱起。
“都走了。我今早是被冷醒的,屋里头炭都凉了。”
不应该啊……李草那夫妻俩对这个病弱的孩子疼得很,从来舍不得他一个人在家。
“那屋里头其他东西呢?”
李意行歪头:“我穿了衣裳就来找姊姊了。
“饿不饿?”
李意行这才感觉肚里空虚,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有点儿。”
李若从怀里拿出还温的红薯:“呐,吃。”
傻子在边上见了吃,立马凑过来:“香……香……”
李意行吓得躲到李若身后。他在家里被娇养惯了,很是嫌弃傻子。
李若分了一小块给傻子,剩下的给了李意行。
过了半晌,大夫从屋里头出来:“啧,这家伙命真大。”
“多谢。”李若作揖。
大夫摆手:“无妨无妨。”然后交代了些事便离开了。
李若带着李意行进了傻子脏乱臭的破屋,让李意行去边上烤火。李意行面上的嫌弃要溢出来了,但还是听李若的话。
一直到正午时分,男人才悠悠转醒。他一脸迷茫的看了一圈:“这是哪儿……”
是一口很好听的官话——李若她娘之前接待过京城来的客人,她听过。
李若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男人眨了眨眼睛:“那……吾是何人?
“……”得,失忆了。
又多问两句,一问三不知。
“算了,这位贵人,你先在这住下吧。”李若无奈,“傻子把你捡回来的。”
说着,她指了指边上手舞足蹈,脏兮兮的傻子。
贵人:“……哦。”
男人气度不凡,衣裳虽然破烂,但上面的配饰之多,李若从未见过。估摸着应当是个京都来的老爷。李若不敢带回去,就让他留在傻子家。
虽说傻子家的环境呃……傻子吃的东西呃……傻子他脑子也呃……但至少傻子他人没坏心眼不是。
“明日我再过来。”李若撂下一句,带着李意行走了。
“姊姊?”
“走,去你家看看。”李若笑道。
不等走到李意行家里,就碰上村长:“哎呀,若小娘子,我正找意行这孩子呢。”
李若是不大喜欢这糟老头子的,只是低声“嗯”了下。
“意行,你爹娘跟我说这段日子要出趟远门,走得急没和你讲,让你这段日子在家里对付一阵。”
“爹娘他们去哪儿了?”李意行眉头皱起。
“不知道。只说是要很长一段日子不回来。”
“年前能回来吗?”
“应该回不来。”
李意行不大高兴,嗓子堵得慌,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
“哎呀,过年的话,意行你来我家昂。”村长说了这话,瞥了眼边上的李若,“若小娘子也来。”
“不必。”李若面无表情。
去年为了给她娘下葬,差点把村里的祠堂砸了,闹得一点也不好看。再去他家里吃饭,先不说他们,李若自己心里就过意不去。
“那也行,也行……若小娘子自己过也好……也不知道你爱吃啥……自己过舒畅……”
……
贵人在傻子家里。李若不在,傻子就很安静的在边上玩剑。那是一把蒙了尘的剑,但剑鞘上装饰繁华,不难看出主人对剑的喜爱。
贵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看了眼周围,用手撑起身子爬到火堆旁,添了些柴,又倒地上。
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明月高悬,屋外白茫茫一片,可以听到大雪压折枝条的声音。
贵人是被冷醒的。借着月光看清傻子窝在角落里睡得正香,屋里头的火已经熄了,冷得像冰窖。
他强撑着生火,喘着粗气靠在墙上。
身上渐渐回暖,他的脑袋开始疼起来。
前尘往事皆成空,不知自己是何人,也不知来自何方……莫名的空虚与恐惧渐渐裹挟了他。
但很快他又宽慰自己,低声呢喃:“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脑中隐约有些零碎的片段。但连续不起来,散沙一盘。
望着天上明月,大雪纷扬,掩盖着所有痕迹。
没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李若第二天来的时候,他已经烫得不省人事。
又把大夫叫来——再这么下去不行,傻子家终归不是常人住的,何况病人。
刚巧李意行家里就他一个,李若就去问了,然后和大夫偷偷把贵人抬到他家里去。
“累死个人了……”李若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没个姑娘样儿。
大夫一把老骨头,扶着腰:“哎哟,这人看着不沉,咋这么重啊……唉,我这腰……”
傻子跟了过来,被李意行拦在门外:“你脏死了,不许进我家!”
傻子哭闹起来:“爹!爹!”
李若听到声音出来:“闭嘴!”
幸好大冷天的,村里人都窝家里不出来,不然也不知道要被说多少闲话。
傻子吓得不敢哭,在地上滚来滚去:“爹!爹!”
“那是你爹?”李若皱眉。
傻子坐起来:“爹!爹!”
没准真是 ——这傻子不是他们村的,是三年前来的。那个时候傻子他也浑身是伤,年纪很轻,才十四五岁的样子。
李若想了想,找来剪子把傻子头发剪的贴头皮,让大夫拿药水给他洗洗。
这傻子身上脏的很。
李意行被李若叫去给贵人换衣裳——是大夫年轻时候的。
她自己去把炭火烧起来。
等大夫把傻子洗干净,带进来屋里头也暖和起来。
李意行给贵人换衣裳出了一身汗,直喊热。
傻子见他喊热,也喊起来。
李若一人骂一句,这才消停下来。
李意行偏头看傻子,愣了下,差点没认出来。
傻子干净起来,脸很白,有几道可怖的刀疤在脸上。但五官很优越,特别是那双眼睛,清亮。
还,还挺好看的。
李若让大夫看了下,说没问题后,给了他一些银钱,连连道谢。
大夫摸着山羊须,乐呵呵地收下:“若啊,你这可不能让村长发现。”
村里如果有外来的人住着可是得交钱的。
李若笑起来:“麻烦您老保密了。”
大夫撇了眼二傻,把李若拉到外头:“若小娘子,就算那家伙傻了,你也少招惹。你一个姑娘家,和这大男人走太近总不好。他看着可不像什么善茬。”
他给这人上药时,可是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陈年疤痕,也不知是过往的勋章还是耻恨。
“您老少操些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大夫低骂一句:“小崽子。”
然后道:“有事就来找我,听见没?”
“嗯嗯。”李若点头,回屋瞅见傻子要去摸炭,一巴掌拍过去,“不能摸。”
傻子也听不懂,只是听李若语气凶,就蔫了吧唧的缩角落里去了。
李若让李意行看着傻子,然后自己回家拿了她娘亲绣品去镇上当了。
李若她娘名温芙玉,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
年轻的时候据说是高门大户里头的妾,后面不知怎的,被赶出来了。
后面嫁给了这村里的一个猎户,但后面猎户摔下山崖,死了。
村里人说温芙玉嫁给那猎户时,就已经怀了李若——那猎户长得不尽人意,脾气还古怪,三十几了还打光棍。温芙玉生得貌美,说话的声调好听,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嫁给那猎户,也不知是谁高攀了谁。
后面那猎户受了很重的伤,死了。地里的田被旁人占了,当然温芙玉她也没那力气种地,于是只得以绣花为生。
可这世道,女子生活哪有那么容易。
镇上的陆家大少见她一寡妇,还生得貌美,便动了歪心思。
温芙玉被凌辱后,被送了回来——陆家夫人提前从娘家回来,发现此事,打断了她的腿,划花了她的脸,说她一狐媚子就不要出门勾引男人了。
真奇怪,男人闝倡,却是女人受苦。
温芙**被打断的那年,李若才五岁。
温芙玉只能绣花,然后托邻居上镇上时顺带换些银两,买些东西维持生活。
邻居每次都多拿银钱,但温芙玉没办法。
后来李若再大些,养成了和温芙玉截然不同的性子,旁人从她那里讨不到一点好,娘俩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去年许是温芙玉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拼了命,几乎快熬瞎眼,绣了一堆上乘的绣品出来,才放心的休息了两天,去了。
当然,往事不可追,李若看着自己手上换来的银钱,没什么心情感怀她娘——她答应她娘了,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的人,没心情悲伤。
要往前看呢。
咕咕哒咕咕哒,随便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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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俏姑娘菩萨仁心 忘前尘往事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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