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回家时,家中鸡飞狗跳,贵人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姊姊!傻子他打我!”李意行扑上来,控告道。
傻子不明所以:“姊姊,姊姊……”
不等李若开口,李意行就伸出一片红的手:“姊姊,你看,你看他~”
李意行的皮肤本就娇嫩,还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这一片红在上面,倒也唬人。
傻子只会在边上嚎着叫姊姊。
李若脑袋嗡嗡的,吼了句:“闭嘴!”
“安静点,家里还有人养病呢。”
贵人蔫了吧唧的躺在那,暗暗叫好。
天知道刚刚屋里有多不叫人安生。
傻子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起身跑出去,李若怎么喊也不回头。
“我让你收拾贵人的衣裳,你收拾了吗?”李若捏着李意行的脸。
李意行愣了下,结结巴巴:“忘,忘了。”
死孩子光顾着和傻子打架了。
李若扶额,招呼着他去念书,然后自己收拾起来。
换下的衣裳里有一个香囊,上面好像绣着字。李若认得字不多,寻思了好一阵,看出是个“高”字。
“高……”李若把香囊扔到贵人怀里,“贵人,你可识得。”
贵人看着这个有些褪色的香囊,脑袋又疼起来。
还有一块金属制成牌,这上面的字,李若就不认得了。
“贵人,这是什么?”
不等贵人回答,李意行凑了过来:“姊姊,这两个字念‘圣旨’,边上的小字是‘如圣亲临’。”
李若不等他说什么,把此牌翻了一面,让李意行接着念。
“忠义天地,安北豫民。”
李若听不懂,看向他们两个。
“意思是此人的忠义之心天地可见,使北方安定,百姓欢喜舒适。”李意行笑嘻嘻的,“贵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贵人愣了下:“也许。”
他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事:“小娘子,你有没有在里面看见一块玉佩。”
李若刚在边上嘀嘀咕咕说干嘛这样文邹邹的,话都讲不明白,就听见贵人叫自己。
“啊,嗯,怎么了。”李若回过神。
“玉佩,你有看到吗?”
“没有。”李若想了想,那身衣裳叮叮铃铃的,并无她阿娘所说过的玉,“那玉很重要吗?”
贵人有些许失落的垂下眼眸:“无妨。”
他抬眼笑着转移话题:“这么久了,怎么没见过你们爹娘。”
“我爹娘出远门啦。”李意行笑嘻嘻道。
“你呢?”贵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向李若。
“……我爹娘死了。”李若面无表情道。
少年人一向口无遮拦,不知避讳。
贵人愣住了,却不自觉地接着开口:“怎么……怎么没的?”
“我娘病死了,我爹死得早,村里人说是打猎受伤死的。”
“你年纪看着不小了,说亲了没?”贵人长叹一口气。
“没有。”
村里人哪敢有人来说亲——这么个疯婆娘娶回家,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外头又下起了雪,屋内炭火足,很暖和。
屋里头静悄悄的,贵人靠在炕上,烛光摇曳,窗上人影摇摇晃晃,李意行看着贵人的那张脸,忽然意识到什么是老师口中的蓬荜生辉。
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娘子姓名,可否告知。”贵人笑道。
“李若。”
“哪个若?”
“我娘说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若’。”
贵人低声呢喃:“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小娘子,你可觉得命苦?”贵人看向她。
“不苦。”李若觉得奇怪,“比我苦的人多了去了,我有手有脚能干活,不苦。”
李意行插嘴道:“姊姊她还有我嘞。”
贵人长叹:“我模糊想起自己的名字里带一个胜字,你们以后叫我胜叔吧。”
“好。”
……
周西河收到信和一块玉佩,在屋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那一块玉佩是先帝赐给高胜愁的,世间仅此一块。
不是,怎么还没找到人?不会真被野兽吃了吧……
不至于的。
他安慰自己。
那家伙命那么硬,怎么可能这么草率的没了。
“来人!屋里怎么这么冷?我们府里又不是没银钱!”周西河的手一片冰凉。
进来的不是婢女,而是他夫人张揽月。
“你瞧瞧,都急成什么样了?”张揽月笑盈盈的,“这屋里炭火烧得人一进来就直冒汗了,你还喊冷。”
“我这不是担心嘛。”
“现在你这么急也没用。不如等等孩子的好消息。”张揽月拿起茶杯,手上玉镯不小心撞上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抿茶,意有所指,“最近京城可不太平。”
“……夫人说的是。”
……
“傻子你别吃泥巴啊喂!”胜叔把傻子拎起来,然后就看见李意行一边咳嗽一边要把药偷偷倒掉。
“臭小子!给我喝掉!”
李意行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轻轻抿了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碰到药沫子。
胜叔把傻子的手和脸洗干净推回屋里,然后拿起李意行的药碗给李意行灌药。
“咳咳……”李意行呛得直咳,抗议道,“你这是谋杀!谋杀!”
小孩子没有发言权,胜叔把李意行抱起来,扛在肩上进屋子。
“小若说了,你要温书。”
李意行很聪明,镇上的先生都说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日后必成大器。只是他仗着自己天资超群,贪玩得很。
李意行挣扎着:“我再玩一会儿……”
“傻子都不玩了看见没?”胜叔敲他的脑袋。
傻子抱着他那把剑,蹲在墙角,很安静。
“读书,听见没。”
“哦。”李意行不情不愿的拿起书看起来。
……
李若去镇上采买,背了一箩筐的东西。
快除夕了,这是今年最后一次赶集。
“小娘子,你看这布,顶好的,快来看看……”
“新鲜出炉的烧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唉,小娘子,要来一点吗?”
“小娘子,来看看我家这鞋,特结实……”
李若挑挑拣拣,时不时为了几文钱和旁人还价,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人跟着。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李若抄着小路回家,路上反复哼着母亲生前经常哼的调子。
李若问母亲其中意思,她只是笑笑不说话,告诉她长大就懂了。
可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她可以一个人好好的活着,但是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不就是说让人不要过河,但那人过河死了吗?为什么要一直吟唱呢?
“嘿嘿,小娘子,一个人啊。”
李若的声音轻下来,看着眼前满脸麻子的男人。
她认得他,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光棍。前几个月不知道做了什么,被打个半死,她手上刚巧有给胜叔用剩的金疮药,看他可怜,给了他——后面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药都给了,就没要回来。
“干什么。”李若后退一步。
麻子笑嘻嘻地凑近:“哎呀,小娘子前些日子给了俺伤药,俺想和你认识认识……”
李若一把拍开他的手:“放尊重点儿。”
“小娘子,俺没啥坏心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麻子猛地上前抓住李若的手腕。
李若挣着:“别在这恶心人。”
“小娘子,听话点……”
李若看势头不对,一脚踹到他命根子上,然后就要跑。
但因为身上东西太多,人又比麻子瘦小好多,很快被缓过来的麻子追上。
麻子抓着她的头发,伸手就是一巴掌:“臭娘们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那死娘一样儿是个烂货……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我都不打算……”
“你大爷的!”李若的耳朵嗡嗡,一口唾沫吐麻子脸上,“你才是烂货!你娘怀你的时候都恶心吐了,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麻子又打了她一巴掌,然后扯下她身上的竹筐,绑住她的手,开始扒她的衣服。
李若挣扎着,但她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再怎么有力气也强不过一个男人。
“今天小爷就让你体会一下男人的滋味,以后说不定求着小爷我干你……”麻子捏着李若的脸。
李若的手慌乱中抓到一块石块,磨起了手上的布料,安静下来,那双肖母的多情眸阴恻恻的,让人害怕。
“你这臭娘们憋什么坏呢?”麻子停下动作,看着李若的脸。
李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好哥哥……”
……
“胜叔,你说阿姊怎么还没回来。”李意行看外头天都黑了,李若还没回来。
傻子挥舞着手里的剑闹腾。
胜叔也奇怪,放下手里雕的小玩意儿:“小若她说太阳下山前会回来……都这么久了,就算被什么事情耽搁也不应该啊……”
外头飘飘扬扬下起雪,胜叔翻出李意行他爹的蓑衣和斗笠穿起来,让李意行和傻子在家里等着,提灯出门了。
李意行担心地看着胜叔的身影消失在夜里,外头很冷,李意行受了些凉就咳起来。
傻子听见,连拖带拽的把他拉回屋里。
李若教傻子的。
……
胜叔打着灯笼往村外走了一段路,就看见李若狼狈的跌跌撞撞往村里走。
“小若!”胜叔上前,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看清了李若苍白的脸。脸上青紫了一大块,脖子上还有掐痕。
李若看见他,想勾起唇笑笑,但笑不出来,最后扑到他怀里,眼泪说掉就掉:“叔,我杀人了。”
胜叔楞了下,灯笼摔在地上,粗糙的指腹去擦李若脸上的眼泪:“怎么回事?那人做了什么混账事儿?”
“没被人发现吧?”他给李若顺气,看她衣裳破烂,一把把她抱起来,像哄小孩一样,“不哭昂……有什么委屈咱都说出来……咱们回家……”
雪下得愈发大了。
“叔……”李若埋在胜叔怀里,闷声喊他。
“嗯?”
但李若没声了。
好一会儿,快到家门口时,李若翁声道:“买的东西,好多钱呢……都不能用,不能吃了。”
“在哪呢?”胜叔问道。
“小路的林子里……”李若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到家了洗个澡好好歇歇,嗯?”
“嗯。”
他把李若送回去,又转身融入夜色。
李意行在家里烧了热水,李若在屋里歇了会儿,起身洗漱去了。
李意行看她那样子,不敢多问,傻子似乎也被那样子吓到,乖乖缩在角落。
胜叔过了好久才回来,带了一身寒意。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静悄悄的。
他轻手轻脚,却猛地听到李若的声音。
沙哑又虚弱。
“娘——”
李意行轻轻安抚:“叔,姊姊好像病了,手好烫,一直说胡话,她怎么了?”
“不知道。”胜叔低声道,“你怎么还没休息?傻子呢?”
“傻子刚刚唱歌哄姊姊,然后他自己睡着了。”
胜叔没忍住笑了下,接着上前看李若。
李若蜷缩成一团,眉头紧蹙。
身上烫的厉害。
这一看就是染上风寒发热了。
也亏得李意行身子骨不好,家里药多,倒不至于一时手足无措。
起身熬药去了。
李意行跟上去。
胜叔也没说什么,让他跟着了。
煎药无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胜叔一时兴起,给李意行出了道策论考他。
李意行年纪尚幼,阅历尚浅,答得中规中矩,但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拔尖的了。胜叔鼓励性地夸了两句,接着指出他的不足。
李意行听得有意思,觉得胜叔想问题的角度很特别,但仔细想想又行之有效。
“好好读书吧臭小子。”胜叔笑起来,那张俊美的脸在煎药升起的火光中显得异常迷人。
李意行一时间晃神——都说灯月之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可灯月太柔,不衬胜叔,如今火光灼灼,倒是衬出几分韵味。
“看什么呢?话都不会讲了?”胜叔敲了李意行的脑袋。
“哎呀,打头长不高!”李意行跳起来,“我有好好读书!是你年纪比我大!等我到你这个年纪,我肯定比你厉害!”
“好好好,以后肯定比我厉害。以后一定可以封侯拜相。”胜叔打趣,端着药回屋里头。
李若困在梦里一直哭,哭得喘不上气。被胜叔晃醒时,她还没回过神,搂住他的脖子喊娘。
“小若,喝药……”胜叔把温度刚好的药拿起来送到她嘴边。
李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乖巧喝了药,没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
枣红色的骏马踏过泥泞的道路,溅起泥水。
马背上有个身着桃色织银衣裳的美少年,长发高高束起,左耳上戴着一个红缨状的耳饰,右肩上停了一只雕。
她在这鬼地方找她的义父找了两个多月了,现在就剩一个村子没找过了。
她那倒霉义父八成被整死了,活着的机会渺茫。
“吁——”面前被一个脑袋破了,满脸麻子和血的男人拦住。
“嘿嘿……小娘子救救我……”
“咦——”她露出几分嫌弃,实在不是她教养不好,而是面前的男人的样子实在恶心。
但她还是要帮帮的,可刚准备下马,却看见这男人目露凶光:“娘的,你们这群臭娘们……”
她顿了下,面无表情的手起刀落,然后一脚把他脑袋踢球一样踹林子里。
“恶心人的玩意儿。”她摸摸边上骏马的头,“疾风你说是不是?”
骏马嘶叫一声。
她擦了擦脏了的刀,逗了逗肩上的雕:“哈迪斯,去,去看看还有多远。”
然后重新翻身上马:“驾。”
……
“吁——”她下马牵着马到村里头,找了一户人家敲响房门。
是一个妇人来开门,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在下周柳曲。”周柳曲说明来意,得知前段日子有个俊郎君在村里养伤。
“俊得嘞,姑娘,要不是俺成亲了,娃都有了,高低得去试试。”她笑眯眯的,“别看俺现在这样儿,年轻的时也是村里一枝花嘞。”
周柳曲笑着给了她一些银钱:“多谢孃嬢。”
她牵着马,往李意行家去。
……
“咚,咚,咚。”
胜叔听到敲门声儿,有点奇怪。因为小若,村里少有人往这里来。
“有人吗?”
是年轻女孩儿轻快的声音。
胜叔去开门。
周柳曲看见他,高兴地扑到他怀里:“义父!你还活着!太好了,我爹今晚终于可以睡觉了。”
胜叔愣了下:“你是?”
周柳曲:“义父,是我啊!”
她面色一变,去晃他的脑袋:“义父你不记得我了!啊啊啊啊……完蛋了,我要怎么和其他人交代啊?”
“不行,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胜叔看她自说自话,自己的脑袋被晃得发晕:“你认识我?”
“我是周柳曲,我爹周西河,你两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啊。”周柳曲被扯进院子里。
“那我叫什么名儿?”
“高赢歌。”周柳曲把疾风牵进来,牵引的绳子绑在院里的小树上。
“这不是冠阳侯的名字吗?”李意行说完就咳了起来,“咳咳……叔,这人谁啊,姊姊被吵醒了。”
周柳曲看见李意行,愣了一下:“义父,这你儿子啊?”
高胜愁:“……”
“罢了,先进屋吧。”
……
李若醒来时,傻子在边上哼小曲哄她。
这调子奇怪,但如果在西南待过的人会听出来,是西南山里流行的小调。
“乖宝宝。”李若摸傻子的头,新长出来的头发毛茸茸的。
傻子歪头看她:“若?”
李若偏头看见李意行和胜叔领人进屋,是个美少年。
那人看见李若和傻子,作揖道:“在下周柳曲,叨饶了。”
她笑起来像夏日里头开遍山野的红花,有些烫人眼睛。
“李若。”李若垂眼不看她。
周柳曲却嬉皮笑脸,自来熟地凑过来:“是妹妹你救了我义父?妹妹你好厉害。”
“不是,是傻子捡回来的。”李若头还有些昏沉,靠到傻子身上,“我只是顺手救了。”
高胜愁寻思着李若人还难受,一把把周柳曲拎到边上去:“你别凑过去,小若还病着。”
周柳曲身上有些湿,水汽寒气很重。
“抱歉,失礼了。”她看了眼屋里也没什么她能坐的地方,干脆坐桌子上——边上的椅子坐着李意行,一看就是个痨病鬼,她可不好意思和他抢位置。
周柳曲盘腿坐在桌子上,撑着脑袋开始讲自己这些日子找高胜愁的经历,说起朝堂勾心斗角,顺便骂了那群人面兽心的官员。
说书一样,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一波三折,精彩绝伦。
李若觉得有意思,都忘了自己身体不舒服。
周柳曲讲故事时,左耳的耳饰一晃一晃的,红得耀眼,李意行侧头看她,很安静。
她的年纪应当和姊姊差不了多少,但姊姊却死气沉沉,少年老成的样子。
高胜愁勉强理清楚了现在的情况,又开始头疼。
他近来是陆陆续续想起不少事,但他也不是很想全想起来——从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他也可以猜测出一件事,那就是他之前的日子过得很累很麻烦。
周柳曲讲完后口渴,拎起腰间的酒袋喝酒。
边塞寒苦,喝酒解渴又暖身。
“义父,先和我回京城吧。”她笑起来。
高胜愁可怜三个小孩儿,要带他们一起离开。但李意行说要等爹娘回来,李若要陪他,最后能带走的只有一个傻子。
高胜愁无奈叹气,问周柳曲有没有银钱。周柳曲想了想,拿出一叠银票:“义父,没零的了。”
“给小若。”
“哦。”周柳曲高兴的把银票递过去,“妹妹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嗯。”李若想了想,收下了。
左右贵人不差钱。
“今晚先住下来吧,明早再走。”李若低声道。
周柳曲看了眼天色:“行。”
咕咕哒咕咕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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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若娘子险遭毒手 美少年前来认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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