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南听到那一句疼不疼,愣了愣。
疼不疼?
当然疼。
不过还没走就是了。
她在心底默默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水。
但莫名的还是有点口干舌燥,于是她又倒了一杯水,抬头之际忽的对上了小太子身后正用仿佛看杀父仇人般的目光看她的陈公公。
林之南:“……”
喂,不要搞得好像是她把小太子弄抑郁的好么?
呃等等,好像还真是她。
林之南挠挠脸,琢磨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位小小年纪就死了老婆……哦,是死了未婚妻的小少年。
左右看看,最后她从盘子里拿了块米糕递到他面前。
“你想干什么!?”
陈公公激动得仿佛她递过去的不是米糕而是匕首一样。
小太子看着那米糕愣了愣,然后仰脸看她:“太医说我需少吃糕饼之类的吃食,平日里母后他们都不让我吃的。”
这么惨?
林之南问:“一口也不行?”
小太子又看了看那米糕,似乎颇有些犹豫,但他眼神往后头瞟了瞟盯得紧紧的陈公公。
哦,懂了。
林之南突然扭脸一指门外:“是皇后娘娘!”
陈公公一惊,转身就是拜倒:“娘娘千岁!”
林之南一把把米糕塞到了小太子嘴里。
“唔!”
小太子眼睛刷得睁大,林之南赶紧给他使眼色,他反应过来,双手捂住嘴巴快速咀嚼。
与此同时,陈公公困惑地抬起头,却发现面前哪儿有什么皇后娘娘,只有雪团儿蹲在门槛上正在舔毛呢。
知道自己被戏弄了,陈公公大怒,扭头指林之南:“你大胆!竟敢谎称娘娘来了!”
咕嘟!
小太子正咽下嘴里最后一点米糕,陈公公惊骇地看向小太子,小太子仰起脸,很诚恳地看他。
陈公公:“……”
陈公公胸膛剧烈起伏两下,憋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最后一拍大腿,嚎着要去给娘娘告状就泪奔了出去。
小太子挽留的手停在半空,最后讪讪收回,转脸对上林之南戏谑的目光,耳尖又红了。
清了清嗓子,他用手掩着嘴,小小声道:“真好吃。”
说完,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林之南也忍不住笑了。
这回离得近,她发现这小孩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上竟然有一个小酒窝,衬着白嫩嫩的脸,跟个面人儿似的。
就在感慨间,外头匆匆跑来个小丫鬟:“殿下,时辰到了,娘娘在前头催呢!”
小太子一惊,猛地跳起来整理衣袍头冠:“糟了,差点误了时辰。”
他扭头对林之南道:“你在这儿等我,等仪典结束我就回来。”
顿了顿,他又笑弯了眼睛放轻声音加了一句:“给你带别的点心吃!”
林之南笑眯眯冲他摆摆手,小太子拎着衣摆就急匆匆地走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一人一猫,林之南被那香炉里的熏香熏得有些头脑发胀,胸闷气短,于是准备到外头去透透气,刚迈出门槛,先前离开的陈公公就领着几个禁卫军打扮的人进来了。
“金大人,就是这个小子,十分的可疑!”
陈公公指着林之南,尖声道,“你们把他抓起来好好审审,咱家绝不可能看走眼!”
被陈公公生拉硬拽过来的是今日负责保护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安全的禁卫军副将金陵,他虽才二十出头,但出身名门,且武艺极好,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可谓前途无量。
陈公公请他来的时候说是有可疑之人企图对太子不利,于是金陵就当真以为事态严重,急匆匆就赶来了,结果他顺着陈公公指的望过去,看到的却只是个才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儿。
小孩瘦瘦小小的,穿着不合身又宽大的道袍站在风里,整个儿的就像根竹竿套了件麻袋,随时都能飞走的样子,且头发枯黄,脸颊瘦尖凹陷,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睛在脸上大得都有点渗人,简直像具包了层皮的小骷髅。
他要是过去戳一指头,这小骷髅估计都能当场散架。
这样的孩子他见过不少,流民巷子、乞丐窝,到处都是这样的小乞儿。
沐清观观主善名在外,这孩子估计是最近刚被收留在观里的,却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这位惯会鸡蛋里挑骨头的陈公公,真是倒霉。
“陈公公,这只是个小孩儿,”
他一手搭在腰间,转脸去看陈公公,“是这沐清观的小道士吧?”
“小孩怎么了?就是小孩儿才更要提防!谁会注意到小孩子!”
陈公公声音更尖细了,“这小子刻意接近太子殿下,寻常小孩儿哪来的这个胆子!?我告诉你们,太子殿下要有个闪失,我跟你们没完!!”
金陵闻言,摸了摸下巴:“你这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
他于是走向林之南,朝她抬了抬下巴:“小道士,你怎么说?”
怎么说?
林之南此刻唯一的想法是,这陈公公果然跟她八字犯冲。
找谁来不好,偏找了这人。
眼前这年轻的小将军,二十出头,挺拔英武,剑眉星目,长得颇为俊俏,勾着一边嘴角笑时还有些痞气。
林之南颇为眼熟。
她扯了扯嘴角,低下头,暗道倒霉。
金陵见着林之南低头不吭声,以为她被吓着了,便缓了语气:“你也瞧见了,那位公公不打算饶你,你要再不吭声,咱们就得换个地方喝茶聊天儿了。”
啧。
林之南低着头疯狂思考对策,心中却觉得无比烦躁。
“且慢!”
正这时,院门口一道身影飞快跑了进来,林之南愣了愣,抬头却见是小道士天成。
天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绷着个脸挡在林之南身前,朝金陵与陈公公他们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小师弟顽劣,若有得罪的地方,天成在此代他向诸位赔个不是,他绝非有意与诸位发生冲突,还请诸位包涵。”
“天成小师父,你莫要替那小子找托词了,咱家都问清楚了,这小子是一个月前才来的这里,至今未曾皈依,”
陈公公对着天成语气好了不少,“他都不算是沐清观的道士,更不是你师弟,你何须替他道歉。”
“咱们也不难为一个小孩儿,就想请他过去聊聊,问问清楚他的出身由来,若当真没什么问题,咱家亲自跟这孩子赔罪如何?”
陈公公这一番说完,天成却是无法再说什么了,他转头看向林之南。
林之南知道回避不了了,便从天成身后出来,走前两步道:“师兄,你不需为我道歉。”
“我不跟你们走。”
她抬头对上一直在旁看好戏的金陵的目光。
那是自然,她的身份由来根本经不起一点盘问,尤其还是眼前这人。
金陵没想到一直躲在后头不吭声的小孩儿会突然主动走出来,尤其是与她目光撞上之时,她眼神甚是平静,根本没有他以为的害怕畏缩,他一愣:“什么?”
林之南说:“太子让我在这儿等他回来。”
陈公公表情一僵:“你、你胡说八道!”
林之南瞥他:“你去前殿问太子殿下就知道了。”
陈公公噎住。
金陵却突然一副饶有兴味地表情,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小孩。
林之南不敢与他长时间对视,怕他认出自己,就扭开了脸,但眼角余光里,却始终能看到金陵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的目光。
林之南一边越加烦躁,一边飞快思考要怎么脱身。
正这时,一道风声突然自身侧袭来!
林之南身体一僵,本能地做出反应,肩膀后缩,后撤半步,刚好与斜刺里劈过来的一掌错开。
掌风并不凌厉,显然带着试探之意,她刚躲开就意识到了不好,果然抬头就对上了金陵的视线。
“你习过武。”
金陵眼睛眯起。
“……”
林之南跟他对视半晌,忽然转脸面向院门,“太子殿下救我!”
所有人下意识就扭头去看,林之南转身就逃,金陵几乎是扭头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对,朝着林之南就追了过去。
林之南早知道自己跑不过金陵,眼看他追过来,她一脚蹬到院墙边的一棵松树上,借力跃起,双手熟练攀上树干一个翻身跳到树上,然后飞快地沿着枝干爬到了相邻的另一棵树上。
追到树下的几个侍卫仰头看着这一幕:“这小孩儿其实是只猴儿吧?”
……猴儿?
正也准备往树上跳的金陵忽的动作一顿,扭头看那个侍卫。
侍卫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小心翼翼问:“老大?你怎么了?”
金陵扭脸望向灵活地在树上蹿的小孩,眼睛盯着小孩侧脸。
回忆起之前的对视,他忽然觉得这小孩儿很眼熟。
——和记忆当中,某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小不点重叠在了一起。
然后他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直愣愣站在了那儿,眼睁睁看着林之南撑着墙头,跳到了墙的另一边。
……
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那时他还在南境,就住在平南王府里,平南王府的院墙可比这道观院墙要高上许多,但他也是三天两头地这么爬,就踩着树干,从树梢翻到墙头,再从墙头跳出去,然后就能溜去街上玩了。
因为没事儿就喜欢往树上窜,总也坐不住,王爷他们都说他是猴儿精转世。
那时还有个只他腿那么高的小不点,圆圆脑袋上梳两个圆圆的小包子,爱穿红色衣裳,也跟着大人喊他小猴子,她嗓音软软糯糯,长得也可可爱爱,却是鬼灵精一个,每回被她撞见他偷溜出去玩,她就一定要抱着他大腿让带上她,否则她就去打小报告。
可他俩要是一同被逮到,她就又会飞快出卖队友,只肯在他被罚禁足的时候偷偷给他送小零食来赔罪。
金陵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思虑过头精神错乱了,他竟然越想,越觉得那小孩儿跟那小不点长得相似。
只是这小孩的五官更长开了些,而且因为太瘦,脸颊都是凹陷下去的,皮肤也更黑黄,完全没有那个小不点嚣张跋扈的精气神,乍一眼根本联想不到一处。
而且……怎么可能呢?
那个顽劣的小东西已经在三个月前和她的父母,和十几万百姓一起葬身在了南境,一袭浸透了鲜血的骑装也还正挂在镇国公府里,她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
小太子刚完成进香的仪式,趁着短暂的空闲他四下望了望,抬手招来一个小丫鬟,低声问:“陈公公去哪儿了?”
小丫鬟老实答道:“奴婢刚刚看到,陈公公领着金大人他们去后院厢房了,说是要去捉小贼。”
小太子一愣,小贼?
他突然想到什么,惊得差点跳起来。
“皇儿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母后!”
小太子望向声音来处,着急道,“儿臣暂时有急事,先离开一会儿!”
说完,也不等回答,急匆匆地提着衣摆转身就跑。
一身素衣却难掩华贵气度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小太子跑走的方向,微微蹙起了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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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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