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灯盏似星。
锻锦长发披于肩头,黄中夹绿的镜面里,是少女垂眸凝视着手中的银质步摇,灯焰为引,合抱粗细灯枝,九处精致螺钿穿插其中,三朵梅交错盘旋,摇摇坠下,发针上布满了深浅,散曲自然,虬曲苍劲。
这只步摇是哥哥送的。
也是她唯一的送行之人。
早年经历早已麻木了一切情绪,更不敢奢求任何人的关注。
但若是有人愿意牵挂她,关心她,甚至爱护她,无数点滴也终会打动磐石。
不知过了多久,承盏才肯将其轻轻放下,又再拿起,在头上比划了几下。
这步摇有些招摇,有些繁重,并不适合日常东奔西走的工作。
因此她从未佩戴,但更多的是因为舍不得。
光阴二十载,漂泊十七年,这是承盏在这十七年中收到的唯一礼物。
“原来,我也是有人疼的。”
只是,终归不是承家小小姐了。
承盏并非生来就是流浪鬼,在人世间四处走荡,无处可归。
只是,因着一些官场事,一点龌龊人,她才成了人人唾弃,避之不及的流浪鬼。
刚被拐的那段时间,承盏始终被关在狭小的暗屋之内,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仍在京环,逢人便说:“我是京环人,是当朝医官承幸夷之女,承家的小小姐。”
可旁人或冷眼相待,或置之不理,无人关心她是谁,亦或言,他们便是看重她的身世才绑得她。
萧瑟冷夜,三岁女娃缩成一团,汗水早已打湿了杂乱的头发,警惕地看着四周,她不敢睡着,也睡不着。
眼下青紫一片,如今,她也顾不得一点。这屋内有老鼠,有时会“吱吱”两声,有时会肆无忌惮地四处乱窜,承盏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哪里见得这些。
正月里头,本应合家欢乐,举家团圆。
小小的身影轻颤着,倒在地上的身影也透着恐惧和惊慌,口中喃喃念叨着:“爹爹,月上怕。娘亲,快点找到我。”
许久,再无声音,唯剩短短抽泣。
她拼命自救,终于跑出了三寸黑室,以为只要一直跑下去,便能逃出去,往后又将是一片光明,却不想外面的天地更是设有天罗地网等着她--
以关押暗屋为圆心,方圆十里尽数分散着他们的人。他们故意出错放走她,又刻意在她无比接近光明,满心欢喜的那一刻再次将她的梦想碾压粉碎,从此拖入无尽地狱。
原先那位千娇万宠的承家小小姐在一声声唾骂之中永藏心底。
往后,世间再无承月上,唯有承盏,孑然一人。
原以为往后余生皆是如此卑贱粗鄙,可人生的转折总是在不经意间将一切铺垫。
那年,正好十五。
秋意萧萧,苍树簌簌。
满山寂静之中时有声声喘息,左右匆匆惊醒了山中生灵。
那少女跑得匆忙,精心装扮的发型随着上巅下簸的动作而丝缕作伴,随欢洒下,一同掉落一地的还有翡碎玉珠,四处滚落,可那人却顾不得一切,反倒觉得麻烦,抬手为自己亲手卸饰,金花钿头摔在草地之上,只发出一阵沉闷,连带着那束发银篦,却是一串叮铃,细碎相撞,终是只剩一身轻。
终是,
一身轻。
蛾眉轻扫,裙角宝带之上尽是血墨。
艳红之上再添抹抹鲜色,霜白之表又染点点丹彩。
眼波流转,徒剩恨戾。
从偷偷溜出来到现在,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承盏始终处于狂烈的奔走状态。
她想停下来歇息片刻,胸廓因跑步急切而剧烈压缩着,这让她感觉有些窒息眩晕,胸腔中上溢的血丝卡得喉咙生疼,稍浅回味,便是满口腥咸气。
*
今晚初夜开客,承盏在一众贪婪恶心的注视之下,被柳妈妈大肆宣扬为新晋花魁,更是就地起价,无论是谁,只要重金,她便唾手可得。
金丝雀笼中,少女似提线木偶,无神无采,她自始至终闭着杏眼,不敢环视,内心彷徨,端放于腿上的素手紧紧攥着轻料,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宣判。
此起彼伏的喊价声与柳妈妈尖细的笑声如同条条细蛇将其绕得透不出气,轻颤着,泪从眼角滑落,重重坠于衣衫,深深浅浅,形同深渊凝视着,挑衅着,鄙夷着。
底下人见此情形,像是火遇烈酒,叫喊声更是起劲。
承盏听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她只想不顾一切将头低下,眼尾通红,泪痕很识趣得挂在两侧,遥遥相望,更是楚楚动人。
可惜,她愈是向下,系在纤长脖颈处的细绳便将其吊着,牵动银铃,萦绕殿堂。
最终,隐约听着像是一位姓钱的公子哥将其初夜买下,足足百万两,只是,那都是属于柳妈妈的。
*
她刻意未用柳妈妈送来的任何吃食。
可为何身体之中那股强烈催/人的欲/念排山倒海般向其袭来,不留多少清醒,便觉脚步虚浮,手拳绵绵。
她用力甩了几下头,想让自己至少保持清醒,寻觅到合适隐蔽的藏身之处再专心抵抗,却只是晃得自身难持正形,踉跄之下,向前扑去。
初倒地的那一瞬,承盏整个人还是懵的,整个人还处于反应阶段。泪滴随着意识的清晰逐渐滑落,纤细的身形不自觉轻抖着,摩擦过身旁野草,试着借力撑地,却是途劳无工,白费力气。
只能就地,静候药效高/潮度过,等待身体力气慢慢恢复。但前提是,这里得足够安全。
承盏手紧了紧虚握着的发簪,环视一圈,除了黑沉沉,再无其他,若是有,格杀勿论,就像今夜那人一般。
明明她已经跪下求饶,
明明她已经磕头道歉,
甚至在最后关头她都道出了身世......
可偏偏还是不肯放过她。
也是,足足百万,怎可能放过她啊?
脑中跳出那人道貌岸然假意求和的模样,承盏还是忍不住轻嗤,眼中满是讥讽。
你不肯放过我,那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想要我的初夜,好啊,那就到阴曹地府找阎王爷要去吧。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言出不逊,满口喷粪。
承盏眼神死死盯着暗处,药效来得凶猛,如同一发暗箭,将她无声地击倒在这阴沉的山野之中。她满身冷汗,眉头紧锁,单薄的衣衫粘着袒露的后背,胸口处的细汗密切分布着,集结成汗珠滚落,受不住体内翻涌奔腾的燥意,素手深深陷入土壤,五道凹痕向外宣告了一切。
脑中似被浆糊涂遍,不断闪烁着今晚的那个片段--
少女身上仅披着透衫,窈窕身姿若影若现,随她走近,皓腕被男人用力扼住,稍稍用力,美人入怀。
承盏忍下心中恶寒,樱唇轻佻,尾音撩人,“公子,您先别急,还未到时候呢。”
那人只当她是懂得了,眼中恶欲丝毫不掩,宽厚的舌尖舔过粗糙嘴唇。
说罢,她便将透衫缓缓褪去,眼中水波四起,那人看得忘神,手中力气泄了几分。承盏顺势将其推倒,自己则是转身走上房间之中的横台,双臂轻举,腰肢下弯,又缓缓走进,那人只当她是情到深处,眼中玩味更添,“到时候了?”
承盏未答,只是缓步上前,双手折于身后,胸前更是山峦重叠,嫩黄的牡丹肚兜只显得肤若凝脂,每向前一步,白皙的小腿便会从彤色裙帘中探出,简直勾人心魄。
那人实在是等不及,一把便将其拉入身下,承盏顺势环住他的脖颈,身子虽因这突然的动作而轻抖了一下,但面上仍是妖娆,“嘶,疼。”
说罢,手便覆上后头,轻轻按/揉着,娇气打趣,又倾身向前,玉臂将其环颈抱住,男人被她的动作撩拨地忘了神。
见他如此,承盏眼神瞬间凌厉,早已取下的发簪刺穿乌黄皮肤,一道血痕便直直横穿那人脖颈。
簪子直插入那人右后侧的脖颈,顺着他环抱着的动作,以右后侧为起点直至右前侧,硬生生划开了后侧脖颈所有的皮肤,深可见骨,鲜血四溅。
男人感受到痛意立刻将其推开,扬手便想给她一巴掌,只是房内被柳妈妈刻意在香中添了催/欢/散,那巴掌也只是将他自己放到在地。
承盏怔怔得看着他从震惊不已至凶神恶煞,五短手指捂着那道血痕,眼神中的幽怨恐惧瞬间让其倒地不起,还想发声求救,承盏直接将其褪去的衣衫尽数塞入他那等待已久的口中,只在一旁冷冷看着呜咽至无声。
“是你逼我的。反正你也知道了些你本不该知道的东西,那也只能去阎王殿内喊冤了。”
承盏清楚,自己声音在发抖,嘴角却因手刃快感高高扬起,明眸艳色之中更添几分邪魅。
这是她有生之年来,第一次杀人,
是迫不得已,是形势所迫,是无可奈何。
多少的无措迷茫在此刻尽数坍塌。
承盏强忍下心中不安害怕与几分兴奋,将房间恢复如初。
只是看着那男人血流不止,逐渐咽气,她却觉得还是便宜了他。
但没有时间留给她折磨他,她必须在今晚离开京环,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思及此处,承盏突然嗤笑,原本干涸的眼眶再度湿润,“爹爹娘亲,为何你们还未找到我?”
泪不识方向,哪处有力,它便向哪。
可她知晓啊,可哪里......哪里还有引她的力,她又该向哪呢?
她合上酸涩的双眼,重呼出郁结于心的那口气。
尽管无力,她还是爬了起来,没再跑,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眼见前方是粼粼湖泊,沉重的身体像是觉醒一般,她脚下的步伐快了些,但还是走着,身体前倾,只怕重心不稳,停不下来,直直便栽进了那无底湖泊之中。
身体之中的股股燥意随着她动作稍微剧烈摆动再度喷发,强烈的眩晕侵占着大脑,下身带来的痒意催促着,最后的几步,承盏不知自己是如何到达水中,但这都不重要。
扎入水中的那一刻,承盏几乎瞬间得到了释放,心中积压已久的一切尽数瓦解,也包括她自己。
她挣扎的素手缓缓泄了力,水中的浮力盛不住一个十五少女,身体像是被什么拖着,向下沉去,一切都是如此刚刚好。
对于茫茫人生,广广天地,承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拥有未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不知道如此这般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爹娘失散,受人囚禁,永失自由,被迫卖/身......
这些的这些,若是死可以一笔勾销,那便就去死好了
不顾湖水涌入鼻腔的难受钝痛,墨墨湖水将其包绕着,乱云在水中肆意,带着她向更深处坠落。
通体难忍之意敌不过求死之心,声声幕幕在脑海之中飞速旋过,走马观花,却再留不了一点痕迹。
也好,从此消失。
反正早已是荒芜一片,这样的人生也早该画上句点了。
“爹爹,娘亲,你们是真找不到我,还是不想找我了。罢了,无所谓了,以后我就是这寒也山里的一捧清水,什么糟糠,什么龌龊,都与我无关。”
“讨厌的人世间,以后我都不想再来了。”
粘粘的来时路:甜-苦苦苦苦苦-爽爽爽爽爽爽
粘粘:没想到吧,我还有个哥哥[狗头]
幺幺:亲的还是表的?[害怕]
粘粘:都不是,非亲非故。哥哥对我超好的[彩虹屁]
幺幺:嗯嗯,日后定要好生感谢,以后再多一个我爱你,盏盏。[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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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流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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