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春走在一条绿意盎然的山路上。
这是一条他极其熟悉的道路,他曾背着一个木箱子,从这里下山入世。
但更多的时候,他是看着山上熟悉的精怪从这条道路上奔跑玩闹。
方长春走了一小段路,看见了那棵枯瘦的树木,约莫二人高,树梢发黄,只有几片零散的绿叶。
很快它就要枯死了。
这是早就注定好的死亡和命运。
一只兔子精趴在树底下,红彤彤的眼睛盯着方长春看了一会,接着乖顺地任由方长春将自己揽入怀中。
“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山上见过你?”
“你是从哪来的小妖精?”
方长春怀中的兔子不言不语,只将红色的眼睛盯着方长春看,带着一股审视意味。
方长春瞧了它好一会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抱着兔子坐在树底下,抬头看一览无余的蓝天。
一轮红日高挂在天际,慢慢西移。
日出便有日落,有人生便有人死。
兔子忽然开口:“你要死了。”
方长春:“我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他要死了这个事实。
兔子又道:“你体内有个东西,蕴含着天道的天罚之力,它一直在破坏你的灵力,让你无法自愈,一直处于亏空之状,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这个东西拖累至死的。 ”
方长春:“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兔子:“我可以帮你把它取出来,让它去它原本该去的地方。”
方长春闻言低头看它,神色淡然,他问道:“哪里是它该去的地方?”
兔子:“自然是人间,那原本就是天道对于人界霍乱的不满,对于战事频发的降罪,人间事人间毕,何必让你一只树妖承担?”
方长春没有回答它,只是将它放上自己的肩膀,不再与它对视。
他只顾着抬头望天,忽略兔子连续的叫欢声,将它当做了透明。
兔子叫了一会便觉得累了,于是不再出声,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和他一起望天。
这天有什么好看的,兔子想。
看着看着它便睡了过去,一头扎倒在方长春怀中,睡得四仰八叉。
直到它被冷醒。
兔子再睁眼时便见到了漫山的雪,和漫山逃窜的生灵。
雪太大了,漫山白压压的雪压弯了许多树,也压倒了好多生物。
他们被埋在大雪之下,变作了冰雕,身躯僵硬,已然死去,一丝气息也寻不到了。
一只老虎咬着自己的后脖颈,带着自己在雪堆里艰难奔跑,它左右挣扎起来,便听见头顶上传来老虎的声音:“别动,长春说这不是正常的严寒,要尽全力逃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兔子想问什么来不及了?
只是还没问,老虎便被冰雪冻住了四肢,兔子被它一晃头甩了出去,落入雪地之中,老虎抬着脑袋虚弱道:“快跑。”
它说完后便变作了一座老虎冰雕。
兔子扑腾着四条腿一路疾驰,兔子看见了很多生灵死在道路上,哀嚎遍野。
它终于循着入境之人的记忆,来到一棵大下,只不过和一开始不同,这棵树生机勃勃,枝繁叶茂,没有一丝枯败之意,在风雪之中伫立着。
一席绿衫的青年站在树下,雪落了他满身,他似乎和什么人对峙着。
“总有人要承担这个后果,那不如…我来吧。”
兔子只听见了这句话,于是天边划过一颗红色的流星,山上风雪大得将好几棵树都连根带起,也将它吹起。
兔子小小的身躯被风吹起,一根枝蔓轻柔地将它拽住,在不断飞扬之中,兔子透过风雪不甚清晰地看见那始终站立着的青衣青年。
流星砸入他身后的大树,一瞬间叶落满地,枝干迅速枯败了下去,枝蔓再无力拽住兔子。
兔子也被吓醒了。
它睁开眼睛,撞进一双清澈的黑眸里,听见对方问:“做噩梦了?”
兔子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做噩梦的人不是它,而是方长春才对。
它知道刚才那段,是青年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只是刚才贴得近,所以它以一种旁观的视角参与了。
以一妖之力,挡在了千万生灵面前嘛?
只是这抵挡又能挡多久呢?
兔子扫了一眼他身后枯败的大树,零散的叶子摇摇欲坠,只怕挡也挡不了多久,方长春只是将这足以毁天灭地的天罚延迟了而已。
它终有一日还是要降临。
只要这棵树彻底死了,天罚自然而然就继续来临。
兔子不理解方长春,如果说他想做救世第一人,那为什么不想办法多凝聚一些他人的力量消解天罚,也救一救自己。
如果说他无意于救世,又为何要将天罚容纳于自身。
方长春抬手揉了揉兔子脑袋,抱着它走在山路上。
兔子眼睁睁看着他掏了松鼠的窝,扒拉下来一堆松果,那只小松鼠站在树干上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给方长春一拳。
方长春凑上前任由小松鼠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鼓着嘴巴道:“长春,你坏。”
方长春这才满意了,他离开松鼠又去摸了一把老虎的屁股。
兔子认得那只老虎就是叼着自己跑的那只。
它原本趴在林间睡得好好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结果被方长春猝不及防猛拍了一把。
老虎龇牙咧嘴一转头看见方长春,便歇火了。
“长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回来就闹我,真的是。”
方长春笑着说:“下山后许久没拍你的屁股,有些想念罢了。”
老虎满脸的无语。
方长春笑嘻嘻地越过老虎,走到一个山坡,朝下面喊了一句:“石当当,你今天跟翠鸟告白嘛?”
山坡下的一块巨石动了动,小声窝囊道:“长春,你能不能小声点,等下它不愿意落我身上了怎么办?”
方长春声音不减,继续道:“喜欢就要趁早,知道吧石当当。”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爱情你一棵树瞎操什么心。”
方长春道:“以后…我还操不上这个心呢。”
兔子缩在他怀里问:“这些都是和你住在同座山上的妖怪嘛?”
方长春:“是也不是。”
许是见兔子满脸疑惑,方长春又解释了一句:“它们现在不住那了。”
兔子好奇问:“那他们住哪?”
方长春没回答,兔子从他怀中跳开,刚落进一片花海中,便发现后腿被花刺扎入,脱不开身
方长春叹了口气,开始拔生长得正好的红花,顺带解救兔子。
一花妖冒出愤怒地抽打着他的手背,抽出道道红痕。
“你知道我养了多久才开花嘛!”
方长春叹了口气道:“小花,你灵力都拿去养分身了,你知道它开花了会影响你本体修炼吧?而且这花无魂无魄又带刺,很挡路你知道吗?”
花妖:“要你管!我乐意!”
“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
他嘴上说着不管,实际上拔花速度极快,动作十分熟练,一看就是经常拔花的贼。
花妖怒不可遏,转身变回本体,整朵花都自闭了起来,她发誓,再也不要看见方长春。
老虎从一旁慢悠悠的走出,用脑袋蹭了蹭方长春道:“长春,你别惹她了,她好不容易才养成的这么多分身,反正她也不需要灵力去和别的妖打架,管她呢。”
方长春这才收手摸起了老虎的脑袋,将兔子重新踹回怀里道:“听你的。”
老虎跟在方长春身边,走几步就要蹭一下脑袋,走几步就要蹭一下脑袋,直到走到方长春本体下,和他一起躺了下来。
老虎望着光秃秃的树疑惑道:“长春,你怎么下山回来更秃了,你不是最爱你的那些叶子了嘛?哪怕是冬日,你也要用灵力将它们养得绿油油的。”
方长春摸着它道:“没什么,薅多了就秃了。”
老虎问:“那你都薅去干嘛了?”
方长春想了想道:“有几片给了只很可爱的邪祟,因为他眼睛老是痛,就给他缓缓眼睛了。”
老虎一下子跳了起来:“邪祟,哪来的邪祟?”
它左看右看看不到邪祟的痕迹,于是心有余悸对方长春道:“邪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长春可得离他们远点才行。”
方长春道:“你说的是完全失去理智的邪祟,有一些…他也不想变成邪祟的。”
老虎听不懂,所以它没回答方长春,它只是盯着方长春光秃秃的树梢心痛道:“你叶子多的时候可好看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方长春也道:“是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老虎晃着尾巴道:“你应该少给那只邪祟,就不会秃了。”
方长春却摇了摇头:“不行,他会难过的。”
“难过又关你什么事,你只是一棵树,不是事事都能做到的。”
方长春:“我没有想事事都做到,阿虎。”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粗硬的老虎毛,认真道:“他是只好邪祟,他找不到自己的家人,又被困了很久,我只是想让他不要难过,也不要放弃自己,想让他找到自己家在哪。”
“就像阿虎你们一样,可以回家。”
“阿虎本来就在自己家里啊。”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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