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之火第一关在于,它可以模拟出人这一生某个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或许是痛苦,或许是快乐,或许是焦躁。
但总之,不会是一段多么容易释怀的过去。
又或许你曾做下了某个决定,但你又后悔了。
在现实之中,你或许做出了看似最优解,但只有深夜的辗转难眠告诉你,倘若你当初没有这么选该多好。
倘若你当初选的是另一条道路该多好。
人妖仙也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在后悔这件事上,是一致的。
又或许你曾失去过什么,于是常常深陷梦魇,追忆过去,不得解脱。
人妖仙也没有什么不同,至少在不得解脱这件事上,也是一致的。
为一方执念而念念不忘。
方长春又做噩梦了。
兔子知道,但它进不去这个梦境,因为它被老虎死死压在身下,听着老虎的打鼾声,还有不远处躺在树底下方长春的低声挣扎。
他又梦见了什么呢?
又或是还是那个梦呢?
兔子想起他站在众生之前,挡住了那颗坠落的流星。
兔子废了半天劲才从老虎身底下逃离,它蹦蹦跳跳来到方长春身边,原本只是想贴过去看一眼梦境,却在抬头时对上了方长春的眼睛。
方长春醒了,他睁着清醒的黑眸,身上的青衣早已经湿透,湿答答地贴在他身上。
梦魇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抱起兔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兔子也贴他贴得更紧了一些。
“要来了。”
兔子听见他的声音道:“快了。”
什么快了?又什么要来了?
兔子没听懂,自它进入方长春的心境以来,它就一直不懂方长春。
古往今来,闯夏神证心之关的人神妖不计其数,但兔子是第一次进入一个如此奇怪的心境。
一望无际的绿色山林,平和宁静的日子,互相打趣取暖的生灵,爱招惹这些生灵的方长春。
如果方长春的执念是想要这样平和的生活,兔子却又感知不到方长春对此的**和执念。
因为他没有还原自己的本体模样。
他仍旧保留了要死了的枯树,如果他真的怀念并且想要回到这样的过去,那为什么他的本体仍旧是一棵凋敝的枯树。
如果他想活下去,为什么不接受兔子的提议,放弃体内的天罚,重新凝聚灵力,就此活下去呢?
太奇怪了,方长春就像站在一个水中,既不向前迈,也不向后退,他只是停滞着,等待着,不愿意改变一丝波澜。
兔子不死心,它又问:“我真的可以移走你体内的天罚,反正犯错的人就应该付出代价不是吗?”
方长春没有回答它,只是望着天,一颗流星从天际滑落。
砸向南山之下,遥远的人间。
兔子听见了远方遥远而悲伤的哭泣声,是人类的哭泣声,在南山之上竟也能听见人族的哭声。
明明是一座那么高那么高的大山,却还是能听见那么远的声音。
兔子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方长春的心境之地,在重塑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站起身抱着兔子走到悬崖边,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梢,望见底下巨大焚烧的人间。
火光冲天。
有一道声音响起:“你选好了吗?”
兔子想问选什么?
但它问不出口,它被死死按在方长春的怀中,听见方长春道:“我选好了。”
又选好了什么?
兔子不知道,兔子被扔给了惊醒过来的老虎,它叼着兔子脑袋,眼神朦胧又带着丝清醒,它最后蹭了蹭方长春的手道:“长春,我再跑最后一次,跑完这一次我就不跑了哦。”
兔子被老虎带着跑了,就像梦境里的一样,它被叼着甩来甩去,在林荫道间,望见一路追来的风雪,望见道路间冻成冰雕死去的松鼠,还有被覆盖了的小红花,以及被冻住四肢的老虎。
老虎再一次把它甩了出去。
它从厚厚的雪地里跳出,一步两步跳到方长春所在的山顶,看见如同梦境里一般迎着风的青年。
“总要有人承担这个后果···那不如我来吧。”
又是那句话,又是那颗流星,又是枯败下去的树。
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兔子被人接住了,它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方长春将它倒腾来倒腾去,怜悯又悲伤地望着它红色的眼睛。
他抱着自己走到风雪之中,兔子听见他道:“老虎要是知道自己其实跑了好多次,它该生气了。”
兔子问:“他为什么跑了好几次?”
方长春抬手挡住风雪笑了一下:“因为我不肯放过他。”
他抱着兔子走在被风雪掩埋的道路上,从厚重的风雪地里挖出一座松鼠冰雕,憨态可掬的小松鼠抱着自己最爱的坚果啃。
又往下挖出了一块死寂的石头,是那块要向翠鸟求爱的石当当。
它的石面上刻着喜欢你三个字,底下还护着一座小冰雕,是一只很漂亮的翠鸟。
它正梳理着自己的毛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石当当的告白。
方长春挖了很久,久到兔子觉得自己都要冻僵了。
直到他终于挖出了被埋得很深的老虎。
他将这些冰雕又重新带回了树下摆放在一起,给每一座冰雕都刻上了他们的名字。
他问兔子:“你觉得他们的渡魂词我应该写什么?”
兔子冥思苦想了好一会道:“就写希望他们来生过得好吧。”
方长春应了声好,没什么意见的掏出一只绿檀笔开始写,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来世安稳。
魂魄像碎星一样从冰雕中散出,像萤火一样绕着方长春飘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冰雕之中。
一瞬间天旋地转,兔子又落在林荫小道的草丛之上,老虎又蹭了一次方长春的手道:“我不是说这是我跑的最后一次了吗?”
小红花也上前用本体的刺扎了方长春一下:“你都送我们多少回了,怎么回回送不走?”
老虎满面愁容道:“不行啊长春,你再送不走我们,我们又得继续跑了。”
方长春道:“可以不跑的。”
老虎却道:“不跑我们就被天罚砸没了,你更送不走了,南山上的这个轮回什么时候能够停止啊。”
方长春盘腿坐下,不言不语。
这里只是证心之境,非真实的南山,但这段记忆却是入境之人最真实的执念。
真实的南山就如同他记忆里的一样,没完没了的轮回着。
到现在兔子才知道方长春执念什么,他不执念自己的死,也不执念南山的生灵,更不在意天罚在他体内如何压榨他的灵力。
他不后悔接下了那道天罚,也不去想自己死后天罚离体如何危害人间。
又或许是想了也没用,他又不能让天罚彻底被消解,只能拖一时是一时。
能耗多久就耗多久,直到把自己耗死为止。
死了就和南山的这些生灵一样了。
他就能和他们一起走了。
在某种程度上,方长春其实在求死。
只是他并不求自己杀死自己那种绝望之死去,他只是期待天罚带来的死亡。
兔子从一开始就问错了问题,它误以为被天罚加身的方长春会很想活下去,又误以为他会很想拯救世间。
其实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是消极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兔子第一次见这种妖怪。
它问:“那要不然你就死在这境里也不错?算圆梦了?”
这心镜还能替他还原一下南山上的生灵们,就这么困死在这也没差,反正南山也是一道永远无法停止的轮回。
方长春:“不要。”
兔子:“那你要什么?”
方长春:“还有人在等我。”
兔子歪了歪脑袋,凭空捏出来了一个少年,黑发金瞳的少年歪着脑袋朝方长春笑。
方长春沉默了一会,就挥手把岑雪劈散了。
兔子:“为什么,我把你想要的都捏出来了?”
方长春:“你现在是放弃诱惑我生,开始诱惑我去死?”
兔子:“那不然显得这个证心之道一点用都没用。”
方长春笑了:“本来也没什么用,我自生灵识便在这南山之上,与一群天性温良直接的生灵相处,从不与人族仙族来往,不懂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所以,我无怨无悔亦无什么东西需要被证心。”
树妖无牵无挂,亦不把生死太当回事。
简直纯粹到无聊的地步。
在证心之境里,让兔子这个考核官简直无处入手。
唯有那么点足以要命的天罚,好像还算点事。
兔子只能揪着这么点事来来回回的问。
方长春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一生中,来来去去不过就这几件事,我确实不怎么放在心上,也确实活了也好,死了也无所谓,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他揪着路边的杂草编织出一个小人来,又给小人编了个木箱,他轻轻点了点小人脑袋上的露珠道:“我答应了他,要带他回家,给他求个公道,为他渡魂去投胎。”
“我送不走南山的这群生灵,总不能对他也食言吧。”
“他会生气的。”
“他生气的时候骂人可狠了。”
“能把你主人给骂哭的那种。”
兔子抬头问:“你知道我是什么?”
方长春:“南山上没有成精的兔子,看见你的眼睛时我就知道…”
“你便是夏神的那一簇镇守心境的神火。”
害,总感觉写太快了,但是又不知道写慢了能写啥。
方长春是个很纯粹和消极的人,虽然他一直在救人,但其实他无所谓活不活着,不知道前面活人气会不会写太重了,但是一开始构思他的时候,就是想写一个…不太在乎生死的人,为了一个人开始变得想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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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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