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里的小人被逼到了绝境。
人在穷途末路时便容易迸发出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杀戮里最容易显现出人类的潜能。
一只布满冻疮的手伸出鲜血淋漓的壁画,拽紧一个握着刻刀工人的脑袋,将他狠狠地撞上壁画,下一刻,位置颠倒互换,流民在外,工人在里。
壁画握着刻刀的小人惊恐地其他人刺穿,融为了壁画上的一笔颜料。
流民躺在阶梯之上喘息,一个修士嫌弃地将他拎起,从楼梯处开的窗户抛出通天楼。
他重重落在雪地之上,激起一片雪花,但他来不及喊痛,就这么抬腿走了。
雪地上只有两个一深一浅血色的脚印。
他迈入茫然的夜色中。
付齐道:“看见了嘛,只要你有能力杀出来,活下去,就可以走了。”
真的走了吗?
方长春想。
会这么轻易放过那个流民嘛?
于阿郎没有说话,只是抬头透过还没有安装木窗的窗口,望着那两个血色脚印发呆。
壁画中的人似乎得到了点拨,于是一个两个三个,他们伸出手来,和工人殊死搏斗。
有的工人进了花园,成了颜料,有的流民出了画,被抛出楼外。
工人和流民混做一团,到最后竟彻底分不清谁才是工人,谁才是画里关着的流民。
赵怀也出来了。
他衣衫褴褛,面色难看,手上都是刻刀的划痕,他被抛出通天楼时候还抓着昔日同僚的衣袖,哀声诅咒道:“你们…你们不得好死啊!”
付齐踩断了他握剑的手道:“你早就该死了,不过是一个外姓修士,养你们这群废材就是为了让你们发挥作用。”
“你倒好,把神庙的阵眼硬生生放走了。”
赵怀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阵眼,什么作用,他在迷茫和痛苦中被扔到雪地上,大概是太痛了,昔日又是个惩恶扬善的好修士,今日见这么多人死去,他早已崩溃,于是迟迟趴在雪地上,没有动弹,不知是死是活。
方长春在铁环里早已坐不住,他握笔攻击了多次铁环空间,每次攻击却都劈向了虚无,他敲打着光幕道:“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于阿郎,你听见没有,莫要再执迷不悟,快放我出去!”
方长春不知道于阿郎在等什么,但那些人早已等不起了,他只想快点出去,好救下更多的人。
于阿郎低声问:“你打得过这么多修士嘛?”
方长春:“打不过也得尽力一试。”
能救则救,方长春向来不是那种坐等着所谓时机,所谓得失之人。
他向来重他人之命过于自己。
是个善良但死心眼的傻子。
于阿郎:“傻子。”
和付青一样,看不清局势,分不清优劣,只顾着想救人的傻子。
于阿郎摸了摸铁环道:“你这就受不了了,杀戮才刚刚开始,上一次的秋神仪式中,只活下来了一个人,你知道那人是谁嘛?”
方长春:“你?”
于阿郎:“对,就是我。”
“可我还在这,我只是比别人多苟活一段时间,是因为我亲手杀死了秋神仪式的主祭人,付青,所以才能如此继续苟活着。”
“可我还在这,这说明什么?”
说明付齐口中能走的那些人,他们…并没有真的走了。
方长春沉默了,他望着光幕外厮杀的人群,郑重其事道:“我不管杀戮何时开始又何时结束,我只知道这是场无理的闹剧,我要制止他们,我要救人。”
于阿郎摸着铁环:“哪怕是自己死?”
方长春:“是的,哪怕死,我也在所不惜。”
“傻子。”
于阿郎低低笑起来,像压抑了很久的悲戚都在此时笑了出来,渐渐地变大声,笑得最后甚至呛咳了几声。
付齐不可思议道:“你疯了,于阿郎。”
于阿郎抹去眼角的泪水道:“这不是你害的嘛?”
他拽下铁环,在地面上撞击出叮当声,铁锈迹散去,露出莹莹的绿光来。
付齐这才看清这是一个法器。
“付青的本命法器?他竟给了你?”
还没等付齐再多说什么,一道人影闪过,方长春挥舞着手中绿檀笔,画出道道逼退人的字来,将壁画处斗得你死我活的人都拍晕过去。
此时春神壁画只差一点,便可大成。
付齐举剑迎击,却在方长春的笔下节节败退,其他修士也加入战场。
一时间混战四起。
付齐暗自心惊,他虽然只是城主府里前二十内的修士,但也好歹有名有姓,还能挂上城主姓,实力自然不弱。
只是和其他修士加在一起,十来来,竟只能和方长春打个平手。
甚至隐隐落了下风。
其实方长春灵力并不强,甚至可以说是羸弱,能看出他内里有亏,身体虚弱,只是手中的绿檀笔颇为邪门,不需要灵力,只需要用血就能驱使,且效力非常,十几个修士连环攻击下,也只能堪堪将其压制。
但若在纠缠下去,便是要分出胜负了。
很明显,付齐这边输的概率更大些。
付齐转了转眼珠,从战斗中抽身,一剑抵住于阿郎的喉咙,朝不远处正挥笔写字的方长春道:“你若是再不停手放下手中的笔,我这剑再入几分,他便要死了。”
方长春当即停下手来,血色的墨迹在空中消散,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受了一个修士一剑。
剑刃刺破他的胸膛,带出一连片的血花。
方长春觉得下山之后他便一直在流血受伤的路上,从未停歇,他半跪在地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于阿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因刀架颈侧而有一丝惧怕,他视若无物只看着方长春,好奇在数十人与自己之间,方长春要选谁?
是选那数十人的性命,将他区区于阿郎舍弃,而后压制付齐等人。
还是舍弃那十余人束手就擒,为了一个于阿郎,伤人又伤己。
真好奇啊,方长春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方长春两个都不选。
他撑着站起身,朝于阿郎投去一个眼神,接着抛下手中的毛笔,在付齐得意猖狂的笑容之中。
方长春也笑了。
无数枝条藤蔓卷住付齐的手脚和嘴巴,也如法炮制卷住其他修士的。
在枝条错乱中,方长春用枯黄的枝条将那些被拍晕的普通人一个又一个地运了出去。
直到运到最后一个,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始终未曾移动的于阿郎。
他拽着于阿郎想要走出通天楼。
他的选择是全都救。
他从不因人数的多少而判断谁最该得救。
他只尽所能做到最好。
于阿郎在他身后笑了起来,笑声清朗,不复原先的压抑低沉。
接着血花四溅。
方长春望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胸口发懵。
是于阿郎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
他已用了太多灵力卷住那些修士,所以没有多少灵力可以用于自我修复。
方长春倒了下去,他被于阿郎拖着上了楼,直到在春神神像图面前停了下来。
方长春看见于阿郎将他的血液细细涂抹上壁画,将春神缺失的色块一一补上,那仙人之姿的身影被补全,除了仙气,还透出几分邪气来。
神明染血。
是为大不敬。
但没人在意,修建这通天楼的人便是要这大不敬。
方长春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冷漠又悲悯地看着于阿郎。
于阿郎所求绝不止于此,方长春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痛恨通天楼。
他比谁都想毁了通天楼。
他犹如一匹义无反顾的孤狼,走向了一条绝望的道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方长春也不能。
于阿郎:“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方长春却摇了摇头:“多问无益,你做都做了,我只劝你一句,不管你要做什么,停下来吧。”
“趁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停下来。”
于阿郎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方长春的眉眼,怀念道:“他和你一样,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想救下所有人。”
“但他死了。”
“你也要死了。”
“善良的人不长命,恶毒的人却高枕无忧,你说凭什么?”
他闭上方长春的眼睛轻声道:“没关系,睡吧,睡一觉起来,天地便再不是如今这个天地。”
方长春快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余光瞥到于阿郎下了楼梯,举起了付齐手中掉落下来的长剑,一剑斩下了付齐的脑袋。
他拎着付齐的脑袋走向通天楼外的雪地,冻得发紫的双腿始终打直,不曾有一丝哆嗦。
雪夜中有什么声音响起,似求救,似哀嚎,又似悲鸣。
剑刃刺破躯体的声音在方长春耳边不断放大,混着簌簌飘雪声,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失血过多,率先模糊的便是视力。
但视力模糊了,听力却十分的敏锐。
他听见了好多好多人的声音。
听见有人唤:“于阿郎,你疯了嘛?”
他举着长剑立于雪地,斩下在雪地爬行一段之外,误以为逃出生天的普通人。
“以杀入邪。”
“杀了你们,这场祭祀才算完成,知道嘛,这法阵的阵眼从第一场祭祀开始就注定了无人能活,所有人都得为阵眼的邪祟提供数不尽的怨气和邪气,所有人都是养分,没关系,我会吞掉那只邪祟,成为…最强的邪祟,杀光所有关于通天楼的人,为你们报仇。”
他似乎是在说给方长春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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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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