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楼上的房客

进入冬季后,我的头痛症开始变得严重。面对着编辑的催稿,我的压力也是陡增。没有灵感这对作家来说是致命的。

而深夜往往是人们思维最活跃的时候,我也常常趁这个时候出门,在离家不远处的酒吧坐坐。也许能通过其他人的交谈,获得些许灵感与思路。

酒吧名字叫“Deity”,是个奇怪又带着些宗教信仰的名字。没有人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甚至没有人知道老板是谁。

这家酒吧不是顺安镇上最大的酒吧,但却是最有氛围的。酒吧里面往往暖烘烘的,放着上世纪的爵士乐。往往酒吧内坐着不多的几个人,每个人叫上一杯鸡尾酒或是啤酒,就这样打发午夜的时光。

今天我再次来到这家酒吧,坐在了吧台旁。对酒保来说我已经是一个熟面孔了,于是他默契地为我调制了一杯玛格丽特。我轻轻啜饮一口酒,然后环顾四周,看看今天酒吧内可能有什么样的故事。

坐在最内侧卡座的是一个女人,她的打扮十分华丽可看上去却很过时,即使脸上盖着厚重的妆容也难掩她神情上的疲态。她的酒杯早已经空了,但她却依然坐在原处。显然,她有故事,但是不会分享出来。

吧台除了我之外还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人互相认识,正大声地聊着天。本应该优雅恬静的环境被这两人弄得仿佛身处闹市。我对这样的嘈杂环境没有意见,只不过总是下意识地去思考别人会是怎么想。

第三个人就坐在我旁边,他点了一大杯店里最便宜的啤酒,但是却不曾抬起来喝过一口。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无力地耷拉下来,就像他本人的精神一样。他胡子拉碴的,眼里布满红血丝,似乎已经很多晚没有睡了。

也许是因为我的观察,他的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冲他微微苦笑:

“有时候,总有几个人会比较吵一些,不过这样也热闹。”

他没有变换表情,淡淡回应道:

“我不介意这些。”

显然对方并不太想攀谈,我也不想走到一个尴尬的境地。所以我转过身,在位置上坐好。只能在心中轻轻叹息,显然今晚没有什么故事。

“我已经在朋友家住了好几天了,他都想赶我出去了。”突然这个男人又开口了,这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你为什么要住朋友家里?你自己没有房子或是租房吗?”

“我从原住处搬出来了。”他整理了一下领口,清了清嗓子,“与其说是搬出来,不如说是逃出来。”

他情绪有些激动,我想是因为睡眠过少的缘故:“我觉得我快要疯了,我需要说给人听,但不是我认识的人,而是陌生人。我想我再不说,我真的要疯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内部侵蚀我,它极度渴望我把这段经历分享出来。它似乎以此为食!”

男人的声音有些大,店内的目光全都聚集了过来。他皱起双眉,言语中有些哽塞:

“你愿意听听吗?”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这也许是我想要的故事。但是我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以免显得我是以看他人痛苦为乐趣的人。我整理了心情,说:

“那就说说吧,你的故事。”

刚好这时,墙上的时钟指针走到了午夜。

“那不是故事,而是一段极度真实又恐怖的经历。”男人这时终于抬起酒杯,痛快地狼饮了几大口。得到满足后,他恢复了刚才的忧郁神采,说:

我住在镇子边上的一栋三楼小洋房里,我租住在二楼。这里的房东十分好说话,租金也便宜。也因此我在这里住了两年有余。

房东住在一楼,一楼是客厅和厨房,所以只有一个房间。我和另外一个女孩住在二楼,二楼一条走廊,连接着两个相对的卧室,我们一人住一个。对了,女孩的名字叫徐静。接着是三楼,三楼也只有一个房间,正对在我房间的上方,是一样的户型。而对面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露台,房东把洗衣机放在那儿,我们洗完衣服就能在那里晾干。

我是第一个住进来的租客,然后是徐静。三楼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空置的,毕竟这里在镇子边缘,并不好租。所以我来的头两年,只有加上房东三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房东是个很热心的人,他总是把寄到这个房子的快递按照名字放在我们的房间门外,以免我们还要自己去拿(虽然偶尔他还是会把我和徐静的快递弄反)。

今年十月初左右,那个人就搬进来了。我弄不清他具体搬进来的时期,因为他毫无动静地就住了进来。他应该是住了好几天了,我和徐静才发现有这么一号人物。之后我们向房东求证,才确定下来第三个租户确实搬了进来,就在我房间的上面。

房东是一个注重**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向我们透露关于这个租户的信息,包括何时搬进来、工作是什么甚至是这个人的名字。我们只知道是一个男人住在三楼。

我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所以对这个租户并不好奇。只是想着以后遇见了礼貌地打个招呼就好,也许也能交换个名字,聊一聊什么的。

然而,我一直没能见到这个人。他似乎根本不存在,楼上楼下不会有他的身影,露台不会晾有他的衣服。每当经过三楼时,我都会盯着那道紧闭的房间门看,开始怀疑真的有人住在里面吗?

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只有快递。他似乎有很多快递,因为好几次房东都错把他的快递放到我的门外。虽然不该这样做,我还是会把快递拿起来观察。

快递其实就是普通的纸壳包装,用厚胶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快递上并没有张贴的快递单,像是专门有人送上门来的。盒子的外表,只有用马克笔写了:

P先生

所以楼上的这位租客显然有个外号,就叫P先生。但是我很纳闷,P先生的快递显然异于我的快递,为什么房东还总是弄错呢?但我不想多问,只是把送错的快递送到楼上,放到P先生的房间门口。每次这样做,我都会再轻敲一下房间门,表示快递已经放在门外,也不管房间里是否有人。可是这么多次以来,我没有任何一次看到那扇房间开启过。

我与徐静讨论,询问她是否也会错收到P先生的快递包裹,她却否认了,表示从没有收到过。但是她和我一样,开始对P先生充满了好奇,为什么总是见不到他呢?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那个房间里总是静悄悄的,也没有人进出。难道P先生不需要吃东西或是上厕所吗?最后讨论以诡异的恐怖故事为结束,我们聊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就在那晚,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极度恐怖的噩梦,噩梦里我被一群野狗样的怪物分食,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身体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消失。我奋力尖叫着,却无法醒来。

最后弄醒我的,是一滴水滴。忽然一种冰冷的触觉击中我的额头,我也一瞬间清醒了。清醒后我仍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原以为水滴的触感是我的错觉。但是,马上第二滴水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楼上漏水了。我抬头往上看,就在正对我床的位置,木质的天花板上有一道渗水的印记,极缓慢地汇聚成水滴滴落下来。

我抹掉落到额头的水,却忽然间发觉味道不对。我将手指靠近我的鼻子,仔细地闻了一闻,一股臊味铺天盖地地袭来,直冲我的脑海。

这是尿!

一阵恶心感瞬间涌了上来,我连忙下床以免继续被尿滴到,然而想到这些尿最后还是会落到我的床上,我就燃起了一阵怒火。

楼上的人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房间里随地排泄?我冲出房间,直上三楼,大力地敲击着P先生的房间门。死寂的夜里只有我的敲门声,走廊微弱的灯光似乎也因为我的敲击而颤抖。

但是,门内毫无回应,就仿佛没有人在里面一样。我感到不可思议,也气极了。但是我担心我的声音吵醒了其他人,只能作罢,留下一声咒骂之后回到了房间。我抬头看,发觉尿液仍然在陆陆续续地滴落下来,十分恶心。

我撤下床单和枕头,靠坐在房间角落的书桌旁,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便敲响了房东的房门。并在他睡眼惺忪的状态下,告知了他昨晚匪夷所思的事件。显然连他也惊呆了,换任何一个人也万万想不到会有人在自己的房子里随地大小便。

看房东有些不相信的样子,我连忙拉着他上楼去我的房间,让他亲眼看看证据。我们走到我的房间里,我指着昨晚滴漏的地方,并告知房东就是那里。然而,现在看来,那个地方本有的水渍似乎都消失了,没留半点痕迹。

房东无奈地看着我,仿佛我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我接着又拿出昨晚撤下的床单,寻找那上面本应该有留下的尿渍和味道。然而,我翻着床单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我的梦境吗?房东微微叹了一口气,表示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确实发生了,他都会和三楼的P先生谈谈,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只能答应,然后收拾了一下去上班。等到了傍晚,我回到房子时,房东告诉我,P先生否认了自己有在房间里小便,并表示午夜的那个时候,自己并不在房间。

不在房间?大晚上不在家里,在外面干什么?但是房东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只能作罢了。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那些尿液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有什么动物半夜跑进了P先生的房间,尿了一泡,然后逃之夭夭?

我不想再纠结了,于是干脆去问徐静,想知道她是否了解昨天P先生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但是徐静只能告诉我,她早上听到脚步声,应该是P先生回来时的声音。其余的,她再不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我的天花板不再出现异常,我也以为事情回归了平静。然而,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大概过了一周,我从睡梦中醒来。我看了看时间,将近凌晨三点。楼上传来了桌椅床不断挪移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大,远远的,像隧道另一头发出的声音,但是却始终让人不悦。我起身盯着天花板,等待着这声音何时结束。

然而将近过了十来分钟,那声音还是绵延不断地持续着。我赶忙下床,走出房间上了楼,再次敲门。这一次我百分百确定房间中有人,所以坚持不懈地敲着,一定要等到有人开门。

也许是我敲得太过忘我,忘了现在正是三更半夜。徐静揉着眼走上楼来,看到我不断敲击着三楼的房间门。她连忙唤我的名字,让我清醒过来。我气不打一处来,告诉她刚才的情况。但是她却表示自己并未听到任何除了我敲门外的动静。

我向她解释因为三楼的房间是正好在我的房间之上,所以才能听到声音,房间里面肯定有人。徐静只觉得困倦,于是提议去找房东。

我们二人又下楼找了房东,他也不想这么晚一直被我纠缠,只能答应着和我们一起上三楼。

房东敲了敲P先生的房门,里面仍然毫无回应。房东说P先生不在房间,而我根本不相信。房东拿我没有办法,只能拿出三楼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间门。

房门一开,我立马朝里面望去。房间里简单得可怕,一张铺着毫无褶皱床单的床垫,一套桌椅,和一个柜子,再无他物。而且,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P先生根本不在房间里。看着徐静和房东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我的错觉。

随着我们三人各自回到房间,这件事也告一段落。但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总觉得我还是能听到那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迷迷糊糊之间,我还是睡着了。于是那个梦又来了。这一次,我梦得更加真切,那群怪物有着鬼魅一般的双眼,散发着耀眼的红光。他们先啃食我的小腿,接着再到大腿,最后是腰部。我的内脏器官被逐一蚕食,而我孱弱的叫喊预示着我渐渐流逝的生命。我无法反抗。

我从尖叫中醒来,浑身是汗。我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快中午了。我赶忙起身准备出去洗漱。我打开房门,发觉门外又放着一个包裹,上面赫然写着:P先生。显然房东又把包裹弄错了。我只能捡起包裹,向楼上走去。

我站在P先生的房间门外,将包裹放到门口。我轻轻敲了敲他的房门,虽然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房间内。做完这些,我便去到卫生间开始洗漱。等我回来时,我发现那个包裹又回到了我的房间门前。

我有些诧异,是谁的恶作剧吗?是P先生?还是房东?我拿起包裹,去找房东。我告诉他不要再将P先生的包裹弄错了。可是房东却说,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P先生的包裹,何谈弄错呢。

这让我有些疑惑,如果从来没有P先生的包裹,那我收到的是什么?

我回到房间,盯着这个包裹愣神。我要打开吗?但是这显然不属于我。但是P先生一直要把这些包裹送到我的房间门外呢?

最终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打开了包裹,里面放着一本书,然而却是用一种我不懂的语言写成的。这种语言似乎不像任何一种其他国家的语言,就像是有人重新创造的语言体系。我随便翻了几页,完全看不懂。

好奇心满足之后,便是一阵负罪感袭来。随便打开不属于自己的包裹,似乎不太礼貌。我只能写了一张便条,大概内容是我不小心认错了包裹,才将包裹打开。

我把书放到P先生房间门外,将便条贴到门上,希望他能收到这个信息。另一方面,我很担心P先生会大发雷霆找我麻烦。然而过了几天,P先生那边都毫无动静,我想这件事应该就算过去了。

没过几天,那个声音又来了。一到半夜,楼上便传来各种声响,有时是器物挪动的声音,有时是人们的窃窃私语——显然不止一个人。我很确定楼上绝对有人在弄出这些动静,但是鉴于此前的遭遇,我不敢再上楼,如果P先生又不在房间里,那我真的可能是个精神病患了。

一开始这些声音每晚只会持续十几分钟,所以也没有太困扰我。但是一天一天过去,楼上的声响越来越持久,音量也越来越大。原本只是悄悄话的人声,也逐渐变成高声的吟唱又或是颂祷。我很确定不是我的幻觉,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于是我决定将晚上的声音录下来,以证明我没有疯。我提前买好了录音设备,放在我的床头,等待着今晚的“交响乐表演”。果然,到了午夜,那些声响准时地来了。我立马清醒过来,确认录音设备有在工作。然后听着楼上的声音。

今晚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原本应该是很多人的声音同时出现,然而今天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是在哭泣,同时在说着些什么。隔着一层天花板,并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渐渐地,那个女人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凄厉,到后来甚至开始怒吼。这声音听起来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我觉察出有些不对,那个哭声的位置不断在移动,一开始还是在楼上,逐渐地,我发觉声音的方向开始下移。它似乎顺着楼梯往下靠近,然后来到我的房间门外。我感到害怕极了,只能缩在床上,希望声音就停在门外。

然而更可怕的事还是来了,我并没有打开房间门,但我明显能感觉到那声音穿过门进入了我的房间。它在角落回荡了十几秒,接着朝着我的方向靠近。那速度非常快,几乎眨眼之间,那哭嚎声便来到我的耳边。

我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从床上起身,一个趔趄,我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我的头撞击到地上,一种眩晕感与疼痛交缠着袭来。我头晕目眩地试图爬起身,才发现那个哭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的惊吓让我无力站起,只能瘫坐在地上。接下来的一夜我几乎没合眼,那个哭声在我脑海中久久萦绕,挥之不去。终于熬到了早上,我带着一身疲惫打开录音了一晚上的设备,试图验证昨晚的哭声不是我的幻觉。

果然到了对应的时间,设备里传来那熟悉的毛骨悚然的声音。我感到很兴奋,我立即拿着证据准备去找徐静和房东,向他们证明三楼的房间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敲响了徐静的房门,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开门,也许她不在吧。

于是我下楼去找房东,向他说明晚上的情况并向他播放录音证明。但是,不知为何,当我想播放录音时,录音笔竟然坏掉了,无法播放。明明拥有证据却无法拿出,我感到不知所措。而房东也应该对这些事感到厌烦了,只是搪塞了我几句便让我离开了。我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试图修复坏掉的录音笔。不过似乎录音笔已经完全坏掉了,所有的功能都无法使用,显然便宜没好货。

这栋房子里出现了这样超自然的事情,我已经不敢住在这里了。我联系了朋友,希望能在他那里住上几天,直到我找到新的房子为止。我快速收拾了一些行李就准备离开,一出门就刚好遇到了徐静回来。

她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太好,似乎很疲惫的样子。我试图与她交谈,告诉她这栋房子不太安全,不过她完全没有要和我沟通的样子,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顾不上去了解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太多犹豫就立即离开了这栋房子。

不在那栋房子的几天里,我一直处于精神衰弱的状态。我不断地梦见我回到了我的房间,我的头顶不断地传来许多人在鸣唱着经书或是诗歌,我听不懂那是什么语言,但是潜意识告诉我它的具体内容包含着无比凶险同时又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事物。总之,似乎总有一股魔力不断地驱使着我回去,但是我持续压抑着这种状态直到我不得不回去的那天。

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新住处,我需要做的就是回到原来的房子里和房东商量退租的事情,同时收拾好我剩下的东西,打包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说实话,想到马上就能远离那位P先生后,我感到安心许多。同时又为房东和徐静感到担忧,所以这次回去,我也要与他们提一提这件事,最好让他们也离开那栋房子,或者最起码把P先生赶出去,不要再做那些牛鬼蛇神的事情。

我与房东预约了时间,准备下班了直接赶过去。结果谁能想到那一天临下班突然增加了许多事务,我不得不优先处理。等到结束时,已经接近半夜了。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取消和房东的预约,但是我实在不想再拖下去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到房子里。

见到房东后,我与他签了退租的合同。他似乎对我有些不舍,毕竟在这住的这段时间里,我从没有拖欠租金,也没有惹出任何麻烦,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租客了。不过我去意已决,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让我留下来。

签好合同后,我便上楼收拾剩下的东西。在二楼走廊我刚好遇到了准备出门的徐静。她看上去精神状态差极了,整个人处于恍惚之中,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她深重的黑眼圈预示着她有一段时间没有睡好了。我试图与她沟通,询问她怎么会如此憔悴。她只是敷衍几句,说是晚上总是传来一些声响让她睡不着。我提出让她也尽快搬离这里,她只是笑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我没有再多纠缠她,便回到房间中开始收拾。好在我的东西不多,最后就只剩下一些衣服和杂物。收拾过程中,我忽然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本书,竟然是P先生的那本经书。我感到一阵恶寒,显然这是P先生或是某人进入我的房间放进去的。因为这样,我更想赶紧离开了,于是加快了脚步。

这时,楼上传来了一些声响。我定在原地,浑身冷汗,只能听着楼上的动静。一开始和之前一样,只是一些家具器物移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是许多人的吟唱。等我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才想到我应该抓紧时间离开了。剩下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干脆直接逃走好了。我正准备离开房间时,楼上传来的声音让我定住了脚步。

有人正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不能定义那个声音的性别,甚至不能确定那是否是人类的声音。但是我能从那含糊不清的呢哝声中,听到我的名字。一遍遍地,在房间与走廊中回响。那声音有着惊人的魔力,我的脑海被那声音占据,同时被驱使着往楼上走去。

站在三楼房间的门口,三楼的灯不知原因地坏了,所以整个走廊漆黑一片。唯一存在的只有房间里传来的多人诵经的声音。被诱惑着,我扭动了房间的门把手。门没有锁,十分轻易地,便打开了。就在这时,我也看到了房间内的场景,而我这一生都无法忘却那个场景。

整个房间原本的家具不翼而飞,而里面放满了点燃的黑色蜡烛。那蜡烛的火焰似乎也是黑色的,明明十分微弱的烛光却能看清内里的一切。十多个人披着黑袍,拿着与我房间那本一模一样的书,他们一同吟唱着,声音震耳欲聋,显然他们是某种邪教的信徒。他们前面放着一张桌子,而桌上似乎有一个人。他披着毯子很难看清长相,我只能定眼仔细地观察。我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一个人,明明是一种生物。它身上爬满了蠕动的触须,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无法用丑陋而应该是用恐怖来形容。它似乎有两双手,如果那是手的话,手上长着三根手指,有着无比长的指甲,同时整个手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瘤子。而它的腹部,竟有着数十个眼睛杂乱无章地排布着。而正是这令人作呕的生物,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接着,我似乎清醒了一些,不自觉地,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并发出了一声惊呼。而这时,房间内的所有的信徒忽然停止吟唱,一瞬间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接着,这些信徒慢慢地转过身来,而正是这样我才看清那些信徒的模样。他们被整个黑袍遮住了面部,唯一只露出了眼睛。而那双眼睛,我活了几十年,我能十分笃定,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某种动物,极度危险的动物的眼睛。那些眼睛闪着骇人的红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强烈的恐惧让我浑身颤抖,突然我的腿部感到一阵热流经过——我尿裤子了。正是这种感觉让我一瞬间反应过来,现在应该赶紧逃走。我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一边惊慌无措,连滚带爬地飞奔下楼,与赶来看发生了什么的房东撞了个满怀。

我试图向房东解释楼上发生了什么,房东满脸的不可置信并决定上楼一探究竟。我试图阻止他却失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前往三楼。我站在楼下,十分纠结。一方面我十分想逃离这栋房子,另一方面我对于丢下房东一个人逃走这件事感到愧疚。我正犹豫不前的时候,楼上传来了房东的凄声尖叫。

或许是那一刻的正义感爆发,我连忙上楼试图救下房东。我冲到三楼房间门外,看到房东半躺在地上,看着房间内尖声喊叫着。这时我才发现房间内原本的吟唱声还有呼唤着我名字的怪物声都消失了。我也看向房间内,这时我才明白房东惊声尖叫的原因。

我看到了与刚才一群邪教分子诵经祭祀完全不同的画面,却同样恐怖至极。现在房间内所有的蜡烛和邪教徒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人。如果还能称作人的话。

我看见,徐静高高地吊在天花板上,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球已经向上翻动。她的嘴巴也无力地微张,眼泪和涎水爬满了她的面孔。她的脖子几乎被折断了,头歪向一边。她的身子似乎被无形的风驱使,微微晃动着。同时我还发现,她因为窒息已经失禁了,尿液顺着她的腿部滴落下来,落在地板上,位置正好正对着楼下我的床铺的位置。她上吊的位置在房间的正中间,而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垫高的物体。她就像摆脱了地心引力,漂浮到上空再吊死了自己。

看到这个场景我已经双腿发软,这一天我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我扶起还在尖叫的房东,与他一起步履蹒跚地逃出那栋房子。也顾不上徐静的尸体还吊在天花板上。

在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

“…在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然而我仍然不时梦见那个野兽蚕食我的噩梦,那就像一块狗皮膏药,贴上了就无法摆脱。”说完这段话,男人喝光了杯中最后的一点酒,预示着这个故事的结束。

周围的人们和我一样,都一同与男人一起,听完了整个故事的讲述。每个人都表情不一,有的沉浸在故事里,有的一脸轻蔑,有的神色凝重。

“很精彩,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确实是一段相当惊险的经历。”我对这个故事做出了评价。

“当然都是真的,我不会撒谎。”男人一脸郑重,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之后我们报了警,警方却说徐静是自杀。这怎么可能,她根本没有理由要自杀,更何况她如何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将自己吊死呢?”

“警察应该有自己的理由。”我回答道。

“而且那晚我见到的邪教场景全都没有一丝线索可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而P先生也从那一天起人间蒸发,没有任何踪迹。所有可以证明他存在过的东西包括那本书,甚至他和房东签订的合同全都不见了。”男人说完向酒保要了一子弹杯的烈酒。

“这个所谓的P先生真的存在吗?就像你说的,你从没见过他。”我问道。

男人回答:“我无法证明,但是房东一口咬定确实有P先生这个租客。但是,你们听不到房东的证词了。”

“为什么呢?”

“房东…他死了。那件事过后的一周,房东应该是回那栋房子去拿什么,然而他从三楼的露台意外坠落,当场摔死了。至少,警察经过调查之后是这么说的。”

“所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栋房子里面就死了两个人?”我有些惊讶,显然我对顺安镇内的各种新闻太迟钝了。

“实际上我有看到关于这个的新闻,那阵子的电视台报道了这件事,还是那个特别有名的记者肖又一报道的。”一个酒客补充道。

“所以你们该相信我的话了吧。无论如何,那栋房子里一定有着什么诅咒,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因为这诅咒而死。”男人说道,“在这之后,我也做了一些调查。我笃定那个邪教一定存在着,它潜伏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不断扩张着。”

我听到这个,来了兴趣,追问他:“那你有调查到什么内容吗?”

“有一些吧,但是我不能说。最起码在我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男人拿起酒杯,一口饮下烈酒,“我想我该走了。”说完,他起身离开吧台,准备离开酒吧。

故事戛然而止让我有些失落,但我想我也算获得了足够多的素材和灵感。我拦下男人,提出最后一个疑问:“先生,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或许在我完成我的作品后,能为你写个致谢。”

男人愣住了一会儿,然后说:“名字就不必了,我姓潘。再见了。”

潘先生说完便离开了酒吧,他打开门,一阵冷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让周围的人都打了一个寒战,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喝完这一杯,我也该回去了。正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汽车急刹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惨烈的喊叫。听声音,是那个男人的。

我立即起身,和几个好奇的人一同走出酒吧。天气真是冷极了,同时走出的几个人都嘶哈了几声。不远处的马路上,横停着一辆汽车,汽车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刹车痕。司机已经下车站在车旁,正抓耳挠腮焦急地打着电话。车灯照亮的前方,躺着一个人,是那个男人。

显然他遭受了一次极度猛烈的撞击,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倒在地面上。他的腹部血肉模糊,肠子与其他器官已经暴露了出来,流了一地。因为是刚刚发生的事,那些血肉仍然热气腾腾地散发着白气。

接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了两只野狗。显然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这两只狗闻到内脏的味道,迅速聚集在男人的尸体旁,并大口地吞吃起来,发出一阵黏滞的咀嚼声。

我身后的几个人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开始干呕。我抬起头,看着天空,灰暗一片,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这时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想法:

潘,用拼音起头,不就是P先生吗?

这场闹剧无声地持续着,而指针已经指向了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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