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关于死亡这件小事(2)

5

学研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是汗。梦醒之后他辗转反侧,却睡不着了,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帘拉得不紧实,窗外过往的车的灯光照进来,时有时无,起起落落。他脑中思绪繁杂,很多过往的经历在他眼中一一掠过。这一时半刻间,他的酒瘾忽然上来了。

学研爬起身,随便扒拉了两件衣裤穿上,然后出门。夜中天气有些冷,低气温让他更加清醒了。他走进狭小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最便宜劣质的威士忌。接着他看着售货架上的零食,犹豫着要不要买些下酒。想着还是该省些钱,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回到家里面,学研开始在厨房搜寻干净的杯子。光济因为有事出差,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没人打扫卫生,整个公寓里面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他捡了一个还算是干净的杯子,在水龙头下面快速地冲洗了一下,便算作是可以用了。

学研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接着打开电视,现在是午夜,频道里正实况转播着足球赛。没有别的娱乐方式了,他只能将就着看。虽然他不懂足球,也不知道对战的是哪两支队伍,但是看了一会儿,也看出些滋味来。

酒虽然廉价,但是味道却浓烈,劲头上来了也是足够醉人的。学研正处于微醺的地步,一时间困意竟然上来了,于是他干脆靠着凹凸不平,硬邦邦的沙发打起盹来。电视传来嘈杂的主持人解说的声音,反而让他感觉更困了。打盹也不过瘾,他准备躺在沙发上睡一睡。

“学研。”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学研的名字,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如云正站在卧室门内,眼神温柔婉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学研站起身,喃喃地说道:“如云。”

“快醒来。”如云说,然后转身走进了卧室。她身姿轻盈,好似幽灵一般。

“你在说什么,如云。”他朝着房间的方向喊着,“‘醒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卧室内没有任何回复,但是学研能感觉到,如云就在卧室里。于是他绕过沙发,走进卧室。接着他看到卧室正中的吊灯上,挂着一个绳圈,直直垂在空中。绳圈的下面,正摆着一把椅子,而如云就坐在上面。

学研想走得离如云更近一些,但是害怕太过靠近她会消失不见,于是只能站在远处不敢轻举妄动。

“是时候醒来了,学研。”如云开口道。

“我很想你。”学研没有直接回应她,不知怎的,他内心升起一股悲意,想哭出声来。

“你不想醒来吗?”如云也不回应他,继续问着。

“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学研还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哽咽着说。

如云轻柔地笑着,扶着膝盖站起了身,然后走到椅子一旁,手放在椅背上。她说:“我知道你的痛苦,醒来就不会再痛了。”

“怎么才能醒来?”学研问。

如云抬起手,指向她上方的绳圈。学研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表示会意。如云走到离椅子更远的地方,方便他走过来。

学研一步一步地走向椅子,眼睛却始终放下如云的身上。如云完全没变,与旧时一模一样。而他,变得沧桑许多,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完全是另一副糟糕的模样。

“我能触碰你吗?”学研问。

“等你醒来,一切都是可以的。”

得到这个答案,学研也不想多说什么。于是站上椅子,然后将绳圈套在脖子上。他闭上眼,开始深呼吸。他内心开始默默倒数,准备到时机就踢翻椅子。

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会很痛苦吗?会很快吗?这些疑问马上就能被解答了。

倒数到一,他准备好了。

同时,他的手机忽然开始作响。他停了下来,从刚才的幻觉中恢复过来。他环顾四周,如云的身影早已消失,不知何处。他急忙将绳子解开,跳下椅子。想不到一分钟之前他差点就要上吊自杀了。

学研前去拿起手机,是光济打来的电话,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会醒着?

“喂,你吃饭了吗?不会又喝酒了吧?”光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睡迷糊了吧,大半夜的吃什么饭。”学研回答道,觉得光济的话莫名其妙又不合逻辑。

光济沉默了几秒,然后反驳道:“你在说什么?现在都已经中午了。龚学研,你不会真喝醉了吧?”

学研大为迷惑,环顾四周,结果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天亮了,明亮的阳光透射进房间,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所以,他站在那个椅子上,究竟过了多久?

挂掉光济的电话,学研坐回客厅。电视还在开着,里面播放着今日午间的新闻。他把刚才一系列的经历看作是自己酒醉的结果。醉了的他,在幻觉中看到人像,把绳子挂在吊灯上,然后站在椅子上整整一夜。这一套操作,怎么想都是醉了才可能发生的。

虽然到了中午,过了这么久,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饿。但他不想再待在公寓里了,这里实在是太乱太脏了,而光济起码还有三天才会过来。这三天,这公寓不知道还会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于是,他干脆离开公寓,去到顶楼的天台。

这时候正是阳光和煦,天朗气清的时间,晒晒太阳也是很舒服的。天台十分空阔,负责人架了几条吊绳方便租户可以晒晒床单或衣服。天台的边缘有一个大的水泥平台,上面很宽敞,足够站上好几个人。不过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如果是孩子来这里玩,说不定就会失足坠落。好在,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学研带上了一个随身听,这个随身听已经存在相当长时间了,甚至还是需要放磁带的版本。这是他学生时代的东西了,那时他与如云还是同学。他喜欢跟在她的身后,和她做一样的事情,吃一样的街边小吃,看同样的漫画,买一样的音乐磁带。他已经很久没有把这个拿出来了,放在抽屉里吃灰了四年。不知怎么了,他此时此刻忽然想念起曾经的音乐。

学研戴上耳机,音乐声断断续续传进他的耳中。或许随身听真的太旧了,也可能是磁带有点消磁,吉他的伴奏,鼓的敲击还有歌手的吟唱都变成一个怪异的声调,听起来,既有原本的味道,又带些异域的腔调。不算好听,但是他不想摘下耳机。

学研坐在平台上,脚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慢摆动。这时清风徐来,吹拂着他的身体,好像有一只猫,轻轻蹭着他的脚踝。他看着空旷的四周,享受着一个人的独处时光。

恍然间,他竟然开始反思自己。年近四十,没有工作,没有家人,没有财产,他一无所有。失去如云之后,一切的发展都由不得他,就如一场雪崩,山上的众人无计可施只有逃窜。而他是不幸的,被无情的皑皑白雪吞噬,掩埋。他也曾想过改变,想要活得更加有意义些。他尝试一个人撑起沉重的生活,做着一份枯燥压抑的工作,住在空无一人的家中,吃着难以入口的食物——他的厨艺差极了。这样的生活,他咬牙支撑着度过一日又一日,然而他终于还是崩溃了,崩溃的他只想逃避。于是,他逃进一个算是自由的生活中,然而,自由是需要代价的。他抛弃工作,变卖财产,封闭自己,倾倒在酒精的浸泡之中。他并不热爱这样的生活,在他人看来,他活得太过于颓丧了。但是,就像一个质量无限大的车轮徐徐滚动着,那巨大的惯性势不可挡。他被推进深渊之中,游走在空洞的银河之中,曾经泪水填满了他呼吸的空间,他只能窒息地活着。而如今,泪水只不过替换成了酒精,他仍然是窒息地活着。但是,这种行尸走肉般的苟且,他一时半刻之间甘之如饴,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选择。在命运的车轮倾轧之下,无人可以逃过“注定”的掌控。

就这样干坐着,也太没有意思了,学研这样想着。于是他站在平台上,张开自己的双手,让清风肆意灌进他敞开的旧衬衫中。他向右侧身,然后向左,用不同的角度让身体的每一寸都享受微风的抚摸。随身听播放的音乐开始欢快起来,仍然控制不住跟着节奏律动。

于是学研开始起舞,同时嘴上跟着哼唱。他闭着眼,假装身旁就站着自己的舞伴,她与自己一同翩翩起舞,宛如在一场喧闹的舞会。他显然并不擅长跳舞,每一个动作都没有跟上节拍,僵硬的肢体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他的舞伴可不在意。他们享受的是当下,而不是舞技。聚光灯打在他们的身上,周围的人们为他们两人鼓掌。

第一首舞曲结束,学研给出一个糟糕的收尾动作。他的舞伴笑出声来,被他的小丑般的举动逗乐得不行。耳机这时松动了,从耳中滑落下来,音乐戛然而止,他也睁开了眼。周围仍然是空旷的天台,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没有舞伴,没有酒会,没有鼓掌的看客,只有他自己。或许是运动过了,他的身上有一层细微的薄汗。他又坐了下来,关掉了随身听。刚才的那些起舞的时光,他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快乐,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快乐。

在那一刹那,他发觉自己忘了曾经的过往,那些欢愉和痛苦都忘了。甚至,他还忘了酒精带来的刺激感。

他还忘了自己。

6

“你自己稍微收拾一下你的狗窝会死吗?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要把垃圾堆满公寓啊?”光济一边打扫着客厅一边抱怨着。说着,他从一堆方便食品的垃圾盒里捡出一条肮脏无比的内裤,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龇牙咧嘴起来。

学研窝在沙发上,宿醉让他睁不开眼。对于光济的责骂,他早就听得耳朵都长茧了。所以他干脆装死,在沙发上腻歪着,不回应光济的谩骂和抱怨。

“还有,你是不是很久没去戒酒会了?”光济问。

“你怎么知道的?”学研没想到光济连这种事都能一清二楚,毕竟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行程。

“你是不是傻,我是你的担保人。你长时间不去会里的负责人会给我打电话的。”光济收拾出两大袋垃圾,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学研。

“我就不想去,怎么了?”学研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回应道。

光济停下忙碌的身体,幽怨的眼神化作尖刀试图刺向学研,然而对方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光济叹了口气,说;“你答应了我的。”

愧疚感油然而生,占据了他的身躯,学研只好含糊地说道:“好吧。我会去的。”

“明天就有一场,你必须得去。”光济抛去一个白眼,然后把垃圾扔在门口。

“我真的搞不懂,就算去了那个戒酒会,我还是照喝酒不误,那去的意义是什么?浪费时间。”

光济又拿出两个空的垃圾袋,开始收拾餐厅的垃圾。他一边忙碌着,一边说:“人的一生就那么长一段时间,里面总有几个‘万一’。万一你终于在那里忽然醒悟了呢?我不反对你有节制地喝酒,但是像你这样天天烂醉肯定不行。我想你去戒酒会不是希望你能马上滴酒不沾,而是能够通过别人的分享感受到生活中别样的美。我不想你活得那么厌世,我更希望你能走出曾经的阴影。所以,只要还有一个‘万一’,我都希望你能去尝试。对了,明天我会陪你去,逃避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靠!”这是学研唯一能憋出的词。

众人围坐一圈,雪莉就坐在学研对面。上次的事之后,雪莉一直没有再去缠着他。不过学研心中还是觉得上次说的话或许过重了,也许会伤到对方的自尊。于是,整场会议,他都不敢与雪莉对视,而雪莉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轻松、愉悦、不羁。

想到光济正在外面候着,学研有些坐立难安。那种感觉,就像被叫了家长见老师的学生,随时要面临来自两方的责难。他也听不进去他人的分享,反正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破事儿,根本不需要在意。

终于熬到结束,学研总算松了口气。人们开始起身离去,一直站在门外的光济便走了进来。他一进来,便先去和主持人交谈。学研只能在一旁等着他们,干脆倒了一杯黑咖啡,拿了一块饼干吃着。饼干似乎是受潮了,吃起来失去了那种酥脆的口感,反而软趴趴的,难以下咽。

这时学研才发现,雪莉竟然也没走,而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嚼着口香糖。看到他正盯着自己,雪莉对着学研莞尔一笑。学研连忙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光济和主持人,刚好他们也聊完了。

光济走向学研,对他问:“刚才负责人告诉我你还有一个互助队友?怎么没告诉我?”

“这有什么可值得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学研回答道,很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的队友是谁?”光济又问。

学研瘪着嘴,朝着雪莉的方向悄悄指了指。光济朝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雪莉后,朝她挥了挥手。雪莉面对光济的示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朝四周看了看以为光济不是向自己招手。发现确实是向自己示好后,雪莉嘴角弯出一个弧度,笑了笑同时也向光济招了招手。

雪莉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光济连忙伸出手,朝雪莉说:“你好,我是光济,是学研的朋友。”

雪莉握了握手,回应道:“你好,叫我雪莉就好。”

“听说你和学研是互助队友。”

“没错。”雪莉点点头,接着无奈地耸耸肩,“不过你朋友似乎不是很需要。”

学研翻了个白眼,抱着手不发一言。

“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能够在学研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

“其实我没做什么,只不过就是尽我所能而已。但是学研已经明确表示他不需要我的帮助了,我也不想太讨人嫌。”雪莉说。

光济瞪了学研一眼,然后转头对雪莉道:“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这个性格。我了解对于你们来说,要放弃一件已经上瘾的事情很难,这个过程中不仅需要强大的毅力,更需要其他人的理解和帮助。所以对学研来说,你的帮助至关重要。尤其是我和你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就是能让他变好。或许我没有资格,也没法站在某个角度能强求你做这些事。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代替学研向你道歉,希望你能继续帮助他。”

雪莉表情中忽然有些得意,说:“好吧,我没想到你会说这么多。不过,既然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愿意帮你,”接着她看向学研,“帮助他。”

光济也笑了,又握了握雪莉的手:“太好了,谢谢你。或许,我们能一起吃一顿饭?”

“当然。”雪莉得意地笑出声来。

三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放满了精致的菜肴。光济和雪莉仍然在攀谈着,几乎忘了旁边还坐着学研。学研十分幽怨,只能自顾自地往嘴里塞着饭菜,然而味同嚼蜡。他轻轻地哀求道:“我能喝酒吗?”

“当然不能。”雪莉和光济二人异口同声道。

“拜托,现在你们强强联手,我以后估计是喝不到酒了。就从明天开始最后一天不可以吗?今天就是最后的疯狂不可以吗?”学研作出一副十分可怜的表情,央求着二人。

光济轻轻叹了口气,说:“算了,就当你说的是真心话。你喝吧,但是只能是啤酒。”

学研听了开心无比,赶忙叫来了服务员要了一打啤酒。或许这真的是他最后一顿了,他一定要喝个尽兴。

虽然啤酒不至于醉,不过学研还是感觉有些上头。他和其他人告别,然后自己慢慢走回公寓。他一打开门,便看到如云站在里面。他似乎明白,只要酒后,他就能见到如云。

“如云。”他对站在那边的人说。

如云还是美得那么柔和,就像明媚的阳光一样。学研关上房门,眼神完全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你很美。”学研夸赞道。

如云灿烂地笑了出来,说:“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我也是!”学研这样说着,试图往前走几步靠近如云。

他走到如云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眨眼的频率,还有她心脏的跳动。他想摸摸她,于是伸出了手慢慢接近她的面部。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捧起她的脸是什么时候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也十分模糊。他的手与她的脸只在咫尺之间,但是她突然闪开了,走到一旁。

“我想时时刻刻都见到你。”如云说,她转着圈,身上穿的裙子的边沿轻轻飞舞起来。

“我明白,我也想和你时刻在一起。”学研放下高抬的手。

“可是我要走了。”如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忧伤起来。

“你要去哪里?”

“去另一个世界,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学研问。

“只要你能醒来,只要你醒来了,我们就能时刻在一起了。”如云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

又是“醒来”,这时如云一直在说的词。究竟怎么样才能醒来,学研开始回忆,如云让他醒来的方式似乎都需要伤害自己。对于死,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去“死”,也不知道“死”是何种感觉。明明,他曾经距离死亡是那么近。

如云没有介意学研的沉默,而是走向他的身后,说:“跟我来。”

学研跟着如云,一同走进了卫生间。他看见,她就站在浴缸旁。他看向浴缸,不知何时里面已经蓄满了水。

“进去吧。”如云说,“我会帮你,帮你醒来。”

如云的声音好像有一股魔力,学研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沉醉其中。他按照她的指示,踏进了浴缸,平躺在浴缸之中。冰凉的水没过他的脖子,也许是太凉了,他一直止不住地发抖。如云蹲了下来,双手托住他的脸。接着,他感到如云开始用力,他的头开始沉没进水中。

一开始,他还在憋气,然而这样做持续不了几分钟。于是他开始尝试呼吸,却被呛了好几口水。这种感觉十分难受,水进入肺中,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尝试睁开眼睛,透过睡眠他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手掌扼住他的头部,不断强迫他沉入水中。他开始不自觉地挣扎起来,他手脚疯狂地甩动着,试图挣脱那双手的控制。但是不知为何,那双手的力道十分大,他很难想象这个力道来自如云,反而更像是一个强壮的男子。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就是没有办法突破那强大的力量。

呛进肺里的水越来越多,疼痛感已经不再增强,已经到达了顶点。学研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逐渐被抽空。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轻微,喉咙处传来一种恶心的感觉。他感觉眼睛无法睁开,眼前的光亮渐渐消失。接着,他陷入昏厥,坠入了黑暗之中。

7

学研醒来的时候,他还躺在浴缸之中。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过浴缸中一点水也没有。他感觉太阳穴一直抽痛,鼻腔到肺部都疼痛无比。他开始咳嗽起来,感觉咳出了一些刚才呛进肺部的水。他试图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妻子试图溺死他,一句话可以总结。

学研勉强爬起身,发觉脚似乎碰到了什么。他拿起一看,是浴缸的塞子,也许是在他挣扎的时候不小心踢开了。也因为那样,水都冲进了下水道,也顺便救了他一命。

这算是幸运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学研这样想着。他踏出浴缸,环顾四周开始寻找如云的身影。然而就如他所想的那样,只有酒后,他才能看到她。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卫生间,回到卧室,一路上留下一地水渍。

学研脱光了衣服,将湿漉漉的衣物大剌剌地扔在地板上。然后他瘫倒在床上,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所以想着拿起手机看看时间。一瞬间,他猛然起身,然后冲到湿衣服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泡过水的手机。刚才完全忘了手机这回事就直接泡在水里了。他试图启动手机,但是如预想的那样,手机彻底报废了。

学研开始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头柜里找到一块手表。好在手表还在走时,只不过不知道显示的时间是否准确。现在应该是凌晨2点,窗外一片漆黑,时间应该是能对得上的。他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床板又窄又硬,枕头凹凸不平,一点也不够松软,床单布料也很粗糙。因为经济紧张,只能牺牲舒适度了。

反正睡不着,学研干脆掏出来随身听,沉浸在音乐中。颇具年代感的音乐有让人平静的效果,他的心脏的跳动也好像缓和了下来。就这样,他伴着耳机里的歌曲,坠入睡梦之中。

学研醒来时,从随身听中的音乐声外隐约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走到玄关开门,门外时提着大包小包的光济。

看到学研开了门,光济的表情骤然变得扭曲,他立马闭上眼,喊叫道:“龚学研,你就不能穿上点衣服吗?”

学研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穿衣服,只能捂着关键部位跑进卧室,随便抓点什么敷衍地穿在身上。他走出卧室,光济正将各种食材塞进冰箱中。

“为什么打你电话你不接啊?我在门口敲了得有半小时门了,差点就以为你死在公寓里了。”光济说。

学研拿起报废的手机甩了甩,回答道:“手机进水了,应该是用不了了。”

光济转过身,惊讶地问:“啊?怎么回事?那你得再买一部了?”

“没那么多闲钱。而且,反正除了你不会有人联系我了,有没有手机也无所谓吧。而且,你怎么买的都是菜和肉啊?没有泡面什么的吗?”学研说。

“现在你开始戒酒了,也该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自己做做饭吧,过得有规律些。当然,你要是能够自己打扫公寓卫生是最好不过了。”光济观赏冰箱,转身对学研说。

“我做饭有多难吃,你不是不知道。”

“难不难吃是一回事儿,你肯不肯做是另一回事儿,这是你回到正轨的第一步。对了,给我一份你公寓的钥匙,免得我每次都要在外面敲好久的门。”

送走光济,学研只能待在公寓里无所事事,只能根据光济推荐的网站,找找工作。根据手表的时间,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他的肚子也有些饿了。家里没有速食的吃的了,只能自己做饭。

学研随便拿食材做了二菜一汤,他很久没有进厨房了,手忙脚乱地做了些最简单的菜。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切的菜大小不一不说,还意外切伤了手指。炒菜放多了油,结果因为锅没擦干净水,烧热了之后油水四溅,手臂烫伤了好几处。把握不住火候,菜全都炒糊了。就做了那么些东西,花了两个小时,连饿劲儿都过了。

学研尝了一口自己的杰作,差点没吐出来,咸不咸,苦不苦的,无法下咽。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把饭菜全都倒了。虽然食材不是自己买的,但是这样浪费,他也感到心疼。如果说生活回归正轨,就是吃这些不堪入口的东西,那他倒不如不戒酒了。

说到酒,他不禁想到如云。只有喝了酒,才能见到她。只要见到她,自己总是像被下了药一般迷了魂,对她言听计从。即使每一次,如云都在诱使他伤害自己,可他还是想见到她。

无论如何,学研决定今晚再试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学研从便利店买了酒,不知道喝什么酒如云才会出现,所以他干脆每种品种的酒都买了一份。为了让酒更容易入口,他甚至花重金买了下酒菜,从某些方面来说,算是最奢侈的一顿了。

他先是干了一整罐的啤酒,又辅佐着喝了两杯白酒。他打开了电视,上面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虚假的罐头笑声伴随着主持人和嘉宾的尴尬互动,让人不寒而栗。不过或许是有酒的原因,这么糟烂的内容他还是看进去了,甚至跟着节奏笑了笑。

接着,他打开威士忌的酒瓶猛灌了几口,又痛饮了一小杯龙舌兰。这时,他已经感觉到有股醉意,这种微醺的状态是最舒适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如云的影子,或许他喝得还不够多。

便利店廉价的红酒喝下去十分涩口,过于酸的口味让他的脸皱成了一团,不得不多吃几口下酒菜综合口中的味道。接着,他又按照顺序把各种酒都尝了好几遍,几个小时的时间,便几乎饮尽了所有的酒。

到了这一刻,他感觉头晕目眩,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他醉了。他等待着如云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完成了召唤她的仪式,正等着献祭的结果。他趴在桌上,酒劲让他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渐渐睡去。

“学研。”

学研被一阵呼唤叫醒,他勉强抬起倍感沉重的头,看到如云就站在自己的身旁。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一激灵整个清醒过来。

有些兴奋,又有些窃喜,学研对她说:“你来了。”

如云轻柔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坐在学研的身旁:“我来了。”

“我找到见你的方法了。”学研说着,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欣喜。

“是吗?那太好了,或许我们能常常见面。”如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学研的表情一时间变得落寞了起来,他说:“但是,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想。”

“为什么?”

“我应该戒酒了,从各个方面来说,这是对我最好的选择。但这也意味着,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云听到这些话,并没有变得失望,她仍然笑着,亲和力十足:“你知道吗?不是只有变得醉醺醺的才能见到我。”

“只要我能醒来,是吗?”学研问。

“没错,你应该醒来,学研。你不能一直沉睡下去。”如云回答。

“可是,只有死掉了,才算是醒来吗?”

“你没有死。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你只是需要醒来而已。在梦中,不会有死亡,同样的,在梦中做的事情也都不会变为现实。可是,我们不能一直处于梦中不是吗?”如云看着学研解释道。

“为什么你能分清楚,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你又如何去证明,我此刻就处在梦境之中呢?”学研道出自己的困惑——不论如何,他不想死。

“我想我无法证明给你看,学研。就像我无法去解释科学底下所隐含的规则和定律。可是,我不会一直待在你梦里,总有一刻,我会消失的。你希望我消失吗?”如云说话时,一直盯着学研的眼睛看,眼神中满是诚恳。

“我当然不想你消失,我想时时刻刻见到你,就像从前一样。可是,我并不排斥时刻处于梦中,如果一个人总是在做梦,那一定是现实太过痛苦不是吗?”学研回应了如云的眼神。

“人的感受是主观的,我不能去定义你的痛苦。所以,我只能说出我的想法,我希望你能从梦中苏醒过来,然后我们二人才能长相厮守。所以,学研,醒来吧,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

学研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出他内心中的思念。面对如云的时候,他无法说不。

“好吧,为了你,我愿意醒来。”

“太好了。”

如云十分喜悦的样子,她立即起身,然后走到茶几的对面,蹲了下来。她从身后掏出一个药瓶,就摆在学研的面前。他看了看药瓶,十分眼熟。在他还会失眠的时候,在医院开了安眠药,但他一粒也没吃,一直攒着。现在药瓶里,大概有几十片了。

学研明白如云的意思,不过,看上去有些讽刺,醒来的方法,竟然是永远的睡去。但是他无法拒绝。

他拿起药瓶,伴着如云的笑容,倒出第一片药片,然后塞入口中。接着又一片,然后一片接着一片。他在心里默数着,倒光了瓶中所有的药,放进嘴中的一共51片。嘴里几乎塞不下了,先放进去的药也开始融化,析出让人头疼的苦味。他拿起最后一罐啤酒,然后一饮而尽,将口中的所有药片全部吞下。完成了这一切,他看向如云。

如云十分满意:“再过不久,你终于能永久地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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