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影(下)

9

炳麟把自己关在卫生间,也不管门外焦急等待的爸妈。他坐在马桶上,手上拿着之前医生开给他的药。他盯着药瓶上的说明看着,即使自己根本看不懂在说什么。

“都是幻觉吗?”他自言自语道,对自己这几天所见到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他将药瓶全部丢在了垃圾桶里,希望能从幻觉中脱身。他站在原地,眼睛牢牢盯住垃圾桶。这时他感觉下腹传来疼痛,虽然不是很剧烈,但是很恼人。他纠结了几分钟,然后暗骂一声“该死”,又将药捡了出来。他拿出两片止痛药含入口中,生生嚼碎了药片,一阵强烈的苦涩直冲他的天灵盖。他将药全部吞了进去,然后打开门。

爸妈就在外面,看他走了出来,便立即询问他的状态。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我先回房间了。”他不顾爸妈的关心眼神,逃避似的回了房间。

他一点也睡不着,止痛药的效果还没完全起效,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感让他无比烦躁。他向大吼出来,发泄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他对这些幻觉已经感到厌烦,他真的不想再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了。

他拿起手机,查阅自己的邮件,他回来后一直没有打开看过。现在里面塞满了工作邮件,从他请假那天开始就没有停过。他开始一封封地回复,处理起本该不属于自己的业务。似乎公司离开了他就不能运转一样,也好像他没有离开岗位一样,该做的工作他一点也没少。

等到把一切处理完,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他伸展了一下身体,刚才的下腹疼痛已经消失了,他反而有些轻飘飘的感觉。现在已经很晚了,家人应该都睡了。他暂无睡意,但还是枕着枕头,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的思绪。他以为他会睡不着,结果不出五分钟,便沉沉睡去了。

他意识到自己逐渐沉入梦境中,如同没入了温暖的海水中,他不断往下沉,来自水面的光开始黯淡起来。慢慢地,他降落到地面之上,这时他才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他站在一段公路之上,身边是一辆辆疾驰的车辆。不知怎的,他觉得这里有些熟悉,似乎就在顺安。他顺着有路灯的一侧走,他没有目标,也不知道如何从梦中醒来,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的两旁被雾一样的物质笼罩住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然而里面持续传来低语声,这让他不寒而栗,完全不想接近那一边。

突然前方有两三个孩子的身影跑过,带着一阵童真的笑声。他停下脚步,谨慎地望向前方。直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他才继续前进。

“你不会想再往前的。”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向后看去,是一个身着棕色大衣的陌生女人,她大约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

“你是谁?”

“这不重要。”女人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你该停下来了,再往那边走,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不踏入那个区域就行。”

“那里很危险?”他发出疑问。

“与其说危险,不如说不一样,与你所在的世界不一样。”女人说完这句话,便走进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抓到你咯。”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的汗毛瞬间倒竖。往“另一个世界”的方向望去,那个拿着气球的女人正站在那边。

“你只是幻觉而已。”他颤巍巍地说。

“是吗?”女人说。然后她大张着嘴,接着,从她口中发出了气球的爆裂声。声音发出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从反方向传来的巨大的牵引力。他腾空而起,飞速地向后冲去,宛如一颗发射的子弹。

他飞得越来越快,然后回到了那片水面之上,接着他便醒了。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前他正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着。他浑身都在发麻,感觉自己无法移动身体。过了几秒,他终于适应眼前的环境,他这才发觉,他正悬吊在空中,身处客厅。

他开始过度呼吸,不理解这一切。他怎么会在这儿?又怎么会违反物理定律,飘浮在半空,无法移动身体。

他大概浮在地面两米处,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被牢牢固定着。而此刻他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他能感觉到从身边划过的细小灰尘。他再次尝试着改变姿势,这一次成功了,他从一个“站”的状态变为“倒伏”的样子。姿势变得更滑稽了,然而却不能解决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他又动了一下,这一次他直接头朝下了,血液倒灌入大脑的充血感让他十分不适。

这是幻觉吗,可是这一切太真实了。他又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着“这是幻觉”,如此几遍之后,他再次睁开眼,然而一切都没有变。于是他又尝试喊叫,希望能叫醒爸妈。然而他的声带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原因,他能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声响甚至传不出客厅。

由于头脚倒置太久,他已经有些头晕目眩,眼眶中无法抑制地涌出泪水。

突然,从他的四周,传来一些响动。他不再挣扎,开始仔细聆听这些奇怪的动静。然后,从一个拐角处,走出一个人,或者说是人形的不知名生物。因为这个“人”浑身**,却少了条胳膊,它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十分别扭,仿佛是刚刚才学会行走。

这个人走出没多久,对面的另一个拐角处又走出一个人,这一次仿佛是一个女性的样子,不过它的眼睛被麻线牢牢缝住,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还能避障行走的。

炳麟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发现从四周走出越来越多的**人形,每一个看上去都那么畸形。有的长出来三条腿,有的脑袋上有个巨大的豁口,还有的完全丢失了嘴唇,一口烂牙完全暴露出来。

顷刻间,整个客厅挤满了几十个怪物,密密麻麻的,让人胆寒。从第一个出现起,他便开始尖叫,但是发出的声音就如同一只蚊子飞过,掀不起任何的波澜。他看着自己的头下人头攒动,它们似乎漫无目的地在四周行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他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扫过他的额头,然后滴落下去,砸到了一个浑身都是脓包的人形生物。它感知到了什么,于是停止走动,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接着,其他怪物也一个个地停下,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它们开始以他为中心围绕了一个圈,然后开始吟唱起来,虽然他完全听不懂它们在说些什么,只感觉似乎是一些咒语。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房子顶部的水晶吊灯也开始颤动。这些怪物也开始跟着颤抖起来,仿佛身体里面塞进了一个马达。

“炳…麟…”一个怪物口中说出了他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它。

“想…起…来…”不远处的另一个生物低声吼道。

他满脸涨红,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能无力地张着嘴,发出细微的声音碎片。

这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它们大张着嘴,仍然抬着头。其中一个发出了类似呻吟的声音,然后一瞬间爆裂开来。

它爆炸了。

所有的肢体碎片撒得到处都是,腥臭的内脏和黑色如沥青一般的血液不可控制地砸在他的脸上。其中的一些流进他的嘴里,咸味伴随着药片般的苦涩直冲他的鼻腔,让他不住地作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第二个怪物也爆炸了,产生的冲击力甚至推倒了另一个怪物。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下之后便解锁了连环效应。它们像膨胀到极限的气球,一个接一个爆开,把恶臭的气味和黏液播撒在整个客厅之中。

连环的爆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更不用说那些四处飞溅的内脏碎片击打在墙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整个场面像是一场狂欢派对,礼花一个又一个的放响。

等到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也爆炸后,一下子陷入了寂静的空虚之中。他浑身已经被血污沾满了,恶臭的液体顺着他的身体不断滴落。不间断的刺激已经让他失神,不再做任何的挣扎。他像一具被隐形的挂钩挂住的屠宰好的猪,倒吊在半空中。

“砰!”一声气球爆炸的声音传来。

同一时刻,他摆脱控制坠落下来,整个人狠狠撞向茶几,直接将所有的玻璃撞碎,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热乎乎的血液从他的身体喷涌而出。他来不及再说什么,便昏厥过去。

10

炳麟尖叫着醒来。在他的梦中客厅里的可怕场景一遍遍地上演,他无论如何也逃离不开。

他还不算完全清醒,但还是能发觉自己身处在病房之中。他发现自己的胸口,手臂和大腿都贴着纱布,这时他才感觉到对应伤口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尖叫,一位护士和妈妈走进了病房。

“你醒了,炳麟!”妈妈快步冲到他的面前。

妈妈抚摸着他插着留置针的手掌,开始关心的连问,内容就是饿不饿,渴不渴,痛不痛一类的。

“妈,我怎么在这儿?”他的记忆停留在客厅的恐怖经历,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昨天夜里你在客厅晕倒了,你还记得吗?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把整个茶几都砸碎了,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口。”

“只有这些吗?客厅里没有别的吗,比如别的人什么的?”

“只有你,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已经一地的血,而且你还发着烧。”

按照妈妈的说法,他知道之前经历的一切又是他的幻觉。但是碎了的茶几怎么解释呢?最起码证明了他确实从一个比较高的地方摔下来。所以,他在空中漂浮是真的出现过的?他现在脑中一团浆糊,完全理不清楚。

他们二人正聊着时,一位医生走了进来,同时拿着他的病历单。

看到医生来了,妈妈也开始和医生搭话,想要了解他现在的病情状况。

“患者伤口虽然流血比较多,但是都不算太深,及时换药清理问题不算大。患者昏迷的最主要原因是高烧,这是肿瘤引起的并发症。”

“问题很严重吗,医生?”妈妈看了看医生,又转头关切地看着他。

“很遗憾,患者接受的治疗不够及时,经过我们检查,他的肿瘤已经向其他器官扩散了。目前的手术治疗可能效果不会太理想,我们还是考虑进行姑息治疗,主要还是缓解患者的痛苦。”医生像一个机器人,几乎不带感情地说着,间接地宣判了他的死刑。

妈妈听了这话已经开始抹泪了,但是又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所以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段时间我其实没有感觉太难受,只是偶尔会有些疼痛而已。”他对医生说。

“你持续在服用止痛药吧?你的家属把你这阵子在服用的药都给我们说明了,你服用的这款止痛药是Beta公司生产的,止痛作用很强,但是他不能真的治疗你的病。你感觉不到疼痛之后反而会轻视病症,所以肿瘤的发展超乎了预期。”

“这款药是不是会有致幻作用?”他问道。

“这是药物可能的副作用,不过也是要看患者的身体情况。如果说你担心这个问题的话,我可以给你换一款止痛药,不过可能止痛效果不会那么强。”医生说完这些,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走出了病房,再次将空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我本来想给你做些饭菜,但是家里煤气突然有点问题,还没来得及找修理工来处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妈妈问。

“都行的。”

妈妈出了病房,现在病房内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无聊地四处打望,想看看病房内是否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杂志和电视他都不想看,一时间他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了。

“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一个戏谑的声音从病房外传来,他看了过去,发觉新美正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

新美走了进来,接着头伸出房间外观察了一番,然后关上了门,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知道你住院了,所以来看看你。”

“你咋知道的?”

“你妈妈告诉我的,估计是觉得你在这边也没什么朋友,就跟我说了。”新美今天穿得很精致,应该是刚下班呢就赶过来了,“好在你哥哥不在,要不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他知道那天我和你见面,已经大发雷霆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耸耸肩。

“不管他了,你怎么样?怎么这么多伤口?”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过你懂医生已经告诉你活不长了的感觉吗?挺奇妙的,就好像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新美愣了两秒,接着说:“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你道啥歉。倒是你,别太拼命,别像我一样,一切都迟了。”他急忙安慰新美。

“你搞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就吃点想吃的,玩点想玩的,电视剧里好像都这么说。”

说完二人都笑了起来,暂时忘记不开心的事。

他观察到今天新美右手戴了一条手链,应该是银制的。其实整条手链没有设计得很出彩的地方,只不过带了一个十字架形的挂坠,在中间镶嵌了一颗很难形容其颜色的宝石。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这或许只是一个装饰,但是在顺安,绝对有些特殊的宗教意味。

“你的手链挺漂亮的。”他盯着项链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新美下意识把手链往袖子里藏了藏,并不想让他知道的样子:“哦,这个啊。就是一个普通的手链而已。”

“应该没那么简单吧?最起码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教堂里定制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新美有些尴尬,仿佛被揭发了什么秘密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教了?”

“就前段时间吧,有时候有点信仰这个日子更好过一些。”

“圣母教堂发的?”他问。

“不是,福音教堂。”新美回答。

他点点头,说:“哦。”

新美这时站起身,说:“好啦,我也该走了,留太久遇到你家人,到时候你哥哥又发作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他也不准备挽留新美,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新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她回头看着他说:“炳麟。”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

“我了解你其实也没走过那道坎,这很正常,我也常常会梦到他。想到那一切我也感到很痛苦,希望根本没有发生过。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新美朝他笑了笑,然后走出了病房。

医院要求家属晚上不能陪在病房里,所以就算妈妈很担心,她还是只能回家去。所以现在只有炳麟一个人在医院里。

已经凌晨了,他还是睡不着,可能之前已经睡得够多了。他打开了电视当做背景音,想让偌大的病房稍微有点人气。电视里的新闻重播,又说到了警方对之前的针对单身女性的连环谋杀案的调查结果。好像是案件的罪犯被发现死亡了,而且尸体被发现在顺安。果然,这个镇子从来不缺可怕的事情。

他飞速刷着手机,看着社交软件上同事的动态,他们的生活都好精彩。他离开顺安这么些年,除了公司的同事,再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是他做不到去认识新的人,只是他不想。他太累了,工作之外他不想再去做耗费精力的事。离开顺安最初的几年,他总是梦到同一个噩梦,但是现在那个梦的内容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门外忽然传来警报器声,似乎是某个病人病危了。几个护士飞速地跑过,急着开始进行急救。他有些好奇是怎么样的情况,不过想到这其实和他无关又躺倒在床上。

他准备把注意力再拉回手机上时,门外再次传来警报声,然后又是一阵护士医生跑动的身影。他有些诧异,今天可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声音停止不过十几秒,警报声再次传来。这一下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下床看看发生了什么。他慢慢挪动身体,一步一拐地坐到了轮椅上。他才坐下,外面的报警声便停止了。他想着或许都结束了,结果警报声再次响起。

他推着轮椅,慢慢向门口前进。忽然,病房外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下警报器的响动伴随着闪烁的红色光。他不敢再往前了,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时他才发觉,警报器的声响已经持续好几分钟了,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他觉得还是回到床上吧,或许是外面有些特殊的状况,他最好还是不要去添乱了。他慢慢推回轮椅,然后发觉病房门口的小窗外有个人影。不过这个人影没有移动,没有敲门,只是站在外面。闪烁的红光偶尔会照亮它一部分的身影,但还是难以看清。

“谁在那儿!”他朝门外喊道。

门外没有回答,但是他看到那个影子开始向下平移,速度不算快,大概十秒左右便消失在视野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让自己呼吸急促的场景:一个气球缓缓飘了上来。

“妈的。”他暗暗叫骂,准备往后退。结果没退多远就好像撞到了什么,从感觉上来说,似乎是一个人。他不敢往后看。

后面的“人”将双手搭在了轮椅上,他感觉到后立即想起身,结果被那双手强力地按压了回去。

他喘着气,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他颤抖着问:“你要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倒是在哼着不知是什么调子的曲子。那个声音他无比熟悉,是那个拿着气球的女人。他浑身已经抖如筛糠,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人开始推动他的轮椅,往病房门出发。她哼出的曲子伴随着门外的警报器声,结合成了诡异的曲调。

“求你了,不要。”他哭着央求道。

对方没有任何反馈,只是一味地推着轮椅。大概快到门口时,病房门自己慢慢地打开了。等到轮椅推到病房外时,便停了下来。他看着外面的走廊黑漆漆的,只能靠红光勉强辨识。

他听到身后的女人不再哼曲子,然后突然间,她将轮椅往上提,再向前倾倒,力气大得可怕。他也从轮椅上倒下,整个人趴在地上。女人收回轮椅,回到病房内,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大声叫喊出来,然后尝试爬回病房。然而无论怎么扭动把手,门都无法打开。他开始砸门,同时怒吼。他听到门内是那个女人的笑声,忽然觉得或许进去也不是一个稳妥的方法。

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在空荡荡的走廊,忽然感觉腿部传来一种湿黏的感觉。他往下一摸,发现原来是腿部的伤口因为刚才的一摔离开了,纱布已经浸满了血液,现在也弄得他满手都是了。

他暗暗叫骂一声,想着不如去护士站那边,看看能不能找点药和纱布。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不奢望会有人了。但是他走了几分钟发现,现在他正处在一条无限延长的走廊上,两边都是空置的病房,而护士站早就不知所踪。

再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他开始想要放弃了。他慢慢走到一个病房前,里面渗出惨白的灯光。他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病房内普通得要命,四张病床两两排列在两边,最里面的那张靠着墙的帘子被拉了起来。正当他以为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帘子后走出了一个影子。他细细看向那个影子,被吓了一大跳。

那是个身高接近3米的人,雌雄难辨。它高得几乎快接触到天花板,穿着一身黑斗篷,庞然大物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它的脸是淡淡的青蓝色,全黑没有眼白的眼睛下面是两道延长到嘴角之上的黑色印痕,像是用氧化了的血液涂上的。从斗篷下能依稀看到延展到快到地上的手臂,瘦骨嶙峋,像是枯木的树干。从它的那一头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像是某些肉类**的气味。

当它开始朝他的方向移动时,他便感觉到大事不妙,于是开始朝一个方向开始逃跑。他跑不快,只能用尽全力地奔向不可能到达的尽头。他经过另一个病房时,让他窒息的画面映入眼前,这个病房里它也在里面,只不过从距离上来说比上一个房间离他更近。

他几乎哭出了声,趔趄着继续逃跑,再经过一个房间时,它还在里面,只不过又更近了。他加快了速度,跑到第三间病房,该死,它还在那里,更近了。

他越跑越快,腿部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让他无比清醒。要是他回头看,能看到一地的持续跟随他的血渍。他跑过一个又一个病房,那个生物就离他越来越近。不知怎的,他除了继续跑下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决定不去看那个生物,然而他忍不住去看。

终于,他和它近在咫尺。当他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已经被它的手紧紧抓住了脖子,然后被举了起来。他手脚乱蹬,无用的挣扎着,能感觉到掐住脖子的手力度越来越大,他无法呼吸了。他看着它咧着带尖牙的嘴狂笑着,意识逐渐模糊。

这个时刻时间开始变得很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用力一甩,将他抛到了远处,摔得七荤八素。

他已经顾不得每个关节都传来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看了一圈,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医院走廊了,而是被传送到了一段公路上。公路很长,两边向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他看到不远处是一辆已经倾翻的车,很明显已经报废了。四周已经有了一些积雪,同时围绕着淡淡的雾气。他这才发觉已经下雪了,但是他感觉不到寒冷。那辆车还散发着热气,应该是刚翻车不久。不知道是他看错了还是怎的,似乎那附近的地面上还有些血迹。

没有来由的,他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悲痛,让他心脏仿佛被揉皱成一团,完全直不起腰。他跪倒在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他大哭着,全然忘记刚才的危险和惊悚。

直到被人大声呼唤,他才被从悲伤中拉出来——他回到了医院。现在一群人围着他,其中有护士和医生,后面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病患。他瘫倒在走廊上,惊魂未定,根本无暇去顾及护士的问题。

他确定自己没有再服用止痛药了,为什么这些幻觉还是接踵而至呢?又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幻觉?

11

在医院耽搁了一周,炳麟才能出院。这期间重新养伤就花了好几天,更不用说一连串的各类检查。医院弄了一个临终关怀试点科室,想要让他做试点对象。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拒绝了,他不喜欢身边人都把他当作将死之人的感觉。

家里也是一团乱麻,煤气似乎坏得很严重,修理工来修理了几次都好不了,今天好像又找了另一个来家里修,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妈妈因为做不了饭,整个人都焦虑了。

是炳瑞来接的他,他有些尴尬,毕竟从上一次吵架后他们就没说过话。但是爸妈都走不开,只能是炳瑞来接他出院了。

他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便上了车。驾驶座上的炳瑞一脸严肃,搞得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搭话。从医院到家也就半小时车程,就算不说话,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不会太尴尬的。

“听说你在医院又发了一次疯。”炳瑞倒是不准备放过他,直接地问。

“这不好笑。”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没有在说笑。你有时间应该好好去看看精神科,你要知道你这些事把爸妈都吓到了。”炳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但是嘴却没有闲着。

“我不会再这样了。”

“希望如此吧。”

说完这句,炳瑞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于是转换了一种比较温柔的语气说:“我应该向你道歉,那天那样和你吵架属实是不应该。”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说。”他有些诧异,毕竟按照炳瑞的性格,让他道歉比登天还难,“其实我也不该那样说你,只是那个时候在气头上…”

“我知道的,你的脾气和炳善真是差很大,真难相信你们是双胞胎。”

“如果炳善不死的话,或许爸妈会更高兴一点。之前有一天听到他们提到她了,他们还是很愧疚,当时不让她上那架飞机的话…”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纠结了,你也少在爸妈面前提炳善。”炳瑞又恢复了严肃的语气。

“就要一直这么逃避下去吗?”

“如果逃避能让人的感受好一些,那就有值得逃避下去的必要。”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如果我走了,爸妈会无法接受吗?”

“…”炳瑞沉默了,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我想他们已经学会接受离别了,他们比我们想象得要坚强。”他把头靠在座椅上,然后把头仰起来。说到这里他觉得很难过,他怕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炳瑞连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不是不允许你去见新美。只是,这几年她有些变了,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我看她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啊。”

“你都八年没回来了,怎么可能真的了解她。这几年她过得不太好,她自己无法释然你知道吗?我听说,只是听说哈,她甚至开始做一些神神叨叨的事。”

“你指哪方面?”

“很难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顺安,一半的人都信教。我不是说信教不好,只是,她信的教不太正统…”

“你不会是听教堂里那个神父说的吧?”

“一部分吧,但是不是空穴来风的。”

“有可能只是两个教堂吸纳信众有竞争所以传一些谣言罢了。那毕竟是新美啊,她只是找个寄托而已。”

“总之,少去见她,我担心她会冲动之下做一些危险的举动,威胁到你就不好了。”炳瑞说。

他们说到这里,车也已经进了别墅区,距离自己家也就两分钟车程。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便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

他们同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已经升起了黑烟——那是他们的家。

炳瑞瞪大了眼睛,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猛踩了一脚油门,往自家房子赶去。他也同时拿出了手机开始打消防的电话。

到了家门口,他们急忙下车,刚好爸妈互相搀扶着也从房子里逃了出来。此时房子已经从各个窗口冒出滚滚黑烟,一场大火在里面蔓延。

“爸!妈!”炳瑞大叫一声,冲上去扶住爸妈,“怎么回事!”

妈妈有些受惊,一时说不出话。爸爸一边咳嗽一边说:“煤气爆炸了,整个房子着火了。”

他连忙问:“你们没事吧?”

“没太大事,你们快叫救护车,那个师傅还在里面!”爸爸说。

他扶住妈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连忙叫喊道:“向阳呢?”

“什么?”另外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向阳啊!他还在里面吗?”

“你在说什么?”炳瑞的话还没问完,便看到他飞也似的冲进了房子里。

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想要扑上去,却被炳瑞和爸爸拦住了,只能在外面叫喊着他的名字。

其实他害怕极了,但是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劲,一股脑什么也不顾的便进了房子。

房子里烟很大,窗帘沙发这些易燃物已经烧了起来。起火点应该是厨房,因为那个地方已经被炸黑了,餐厅的桌椅被冲击波震到移位。厨房门口有一具焦黑的尸体,应该是那个修理工。他看到这个忍不住干呕起来,接着又被浓烟呛到咳嗽不止。

他猜向阳可能躲在楼上出不来,于是一边上楼梯一边叫喊着对方的名字。

“向阳!你在哪儿?”他大声喊着,同时听到客厅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是水晶吊灯砸了下来。

好在二楼还没有烧起来,只不过烟有些多而已。他弯下腰捂着口鼻,继续喊着向阳的名字,同时朝对方的房间进发。

他看向走廊尽头向阳的房间,向阳正站在虚掩的门后。他大叫一声向阳的名字,准备朝那里跑过去。然而,这是他看到,向阳背后,站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是那个拿着气球的女人,她还是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一只手搭在向阳的肩膀上,大概是在控制着他。

“不,不行!”他大吼一声,朝向阳跑去,“向阳,快出来。”

但是向阳还是待在原地,他已经满脸的泪痕,嘴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炳麟已经不顾呛进肺里的烟,拼命地跑着,纵使他的胸口已经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他很快就靠近了向阳的房间。也就两三米而已。他以为自己就快到达时,忽然像撞到了一堵空气墙,然后被一个强大的作用力猛力往后推开。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撞到反方向的墙壁上,再狠狠地摔倒地面上。

他听到好像是脊柱断裂的声音,接着他的脑海中一阵轰鸣,其他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感觉自己要陷入昏迷了,却无力挽回这个局面。随着意识的模糊,他也逐渐回忆起来。

12

8年前

天空飘着小雪,天气已经很冷了,街上的行人都紧紧裹住身上的衣服,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几个店面上还贴着奥运福娃的贴画,显然是8月之后没有再动过那个地方了。

炳麟靠着车站在学校的门口,等着孩子们放学。他来早了一点,还没到下课的时间。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开始后悔离开暖气从车里出来,思索着要不要回到车里。

刚好这时候下课铃打响了,渐渐可以看到有学生欢天喜地地从校门口小跑着出来。门口也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他们和孩子们一一配对,然后一起离开。

从一堆人中,他立即留意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立即朝对方招了招手。

向阳看到他之后,连忙朝他跑来:“炳麟,怎么是你来接我啊?爸爸妈妈呢?”

他假装生气,然后用一种别扭的语气说:“第一,你爸妈忙着给你准备过生日,所以我来接你,你不愿意见到我吗;第二,我是你长辈,你不能直呼姓名,而是应该叫小叔;第三,外面冷死了,赶紧进车里。”

向阳调皮地伸了伸舌头,然后小跑着打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

“嘿,小孩子坐后面!前面不安全。”他准备制止向阳。

“我不,我今天已经8岁了,不算小孩了。”向阳关上了车门,在车窗的另一边朝他招手。

他有些无奈,只能也上车了。

车子里暖烘烘的,把向阳原本白皙的脸暖得红彤彤。

向阳一路上都很兴奋,问:“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秘密,不过给你透露一下,爸爸,妈妈,我,你爷爷奶奶每个人都给你准备了礼物。”他朝向阳眨了眨眼,歪着嘴笑了一下。

“哇塞!肯定有那个机器人套装,我给妈妈说了好久了,她答应生日的时候买给我!”

“也许吧,你可以期待一下。”

“咱们还有多久啊?”

“很快的,二十多分钟吧,是你最喜欢的餐厅。”

“耶耶耶!”向阳尖叫起来,虽然戴着安全带,还是在座位上尽情扭动着。

“你消停点!过个生日看把你美的。”他瞟了瞟向阳,但还是把精力集中在路上。

“真的不能再快点吗?”向阳露出一种可怜的神情,这是他管用的妙招,那就是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以达到让对方心软从而答应自己请求的目的。

他自然是招架不住这个花招,只能说:“尽力了。”同时他还是踩了油门,把速度提高。虽然有些超速,但是现在刚好路上车不多,应该问题不大。

“今天会有蛋糕吗?我今天可不可以不做作业啊?今天点菜我能点一百道吗?五十道也行!还有还有,今晚能不能和爸妈一起睡?”

向阳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有些恼火,但是他不想对这么小的孩子发脾气,只能说:“你问题太多了,你要再说话我就不带你去过生日了。”

这招真的有效,向阳听了立即正襟危坐,表现得像一个文静的孩子。

向阳大概这样憋了几分钟,又开始扭动起来。

“你又咋了?”他问道。

“炳麟。”

“小叔!”

“小叔,我想尿尿。”

他有些无语,突然觉得养小孩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你很急吗?我现在也没法停车啊。”

“很急很急!”

“妈的!”他压低声音骂了一声,想着向阳应该听不到,“后座好像有个空水瓶,你要不将就着用吧?”

“我不想用瓶子。”

“那你憋着吧!”

“好吧。”向阳解开安全带,把身体往后倾翻找着,“好乱啊?在哪儿啊?”

“你找找,就在后面。”他往后看了看,又马上回过头来看路。

“我找不到啊!我快憋不住了!”向阳嘶吼着,甚至带着点哭腔。

“你真是!”他又回头看向后座,然后用手一指,“就在那儿!”

“找到了!”向阳兴奋地大叫。

他忽然听到车子前方传来鸣笛声,他连忙看路,然后大叫一声。

他们的车子与另一辆重重撞击在一起,发出极为恐怖的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瞬间失重,从座椅上漂浮起来,但又被安全带紧紧拽住。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很慢,他看到车内的杂物都移位了,紧接着便是车的窗户破裂,碎片划过了他的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伤痕。他还看到向阳惊恐的眼神,他小小的身体正由于惯性往一个方向飞出去。

车子被撞得在路上翻转了几次,滑出了几十米才停下来。他倒吊在座椅上,感觉自己的头部有热流淌过。然后他逐渐失去意识。

炳麟骤然醒来,深呼吸了一口。他眼睛被周围的强光照得睁不开,只听到四周嘈杂的喧嚣,有人声,有车鸣笛声。

“他醒了!”有一个人高声喊道。

“听得到吗?你听得到吗?”另一个声音朝他喊道。

“还有两个人在这个车里,担架快过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正在一个担架上,身旁是两个医护人员正推着他往救护车赶。他想挪动脖子,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和头部已经被固定住了。他只能用眼睛往侧边看,看到了他的车子的残骸。

他哭叫着对旁边的说:“我侄子,我侄子还在那边,先救他,你们先去救他啊!”

他大声哭闹着,就这样被抬上了救护车,带上了氧气面罩。

“先救他,求求你们,先救他!”他还是大声喊着,就算一直被医护人员制止。

接着,他又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炳麟醒了过来,感觉头晕眼花。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身旁有几个人站在他的身边。同时一些雾蒙蒙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然而什么都听不清。他尝试集中精神,前方终于慢慢清晰,他看到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医生。

“炳麟,你醒了!”爸爸有些欣喜,看了看他。

妈妈忍不住哭了出来,嘴里默念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意识不算太清楚,只能听着医生跟他的父母交代医嘱。他脑震荡挺严重,身上也多处骨折,差一点点就可能需要截肢。他又看着警察来到病房做笔录,他才知道自己与另一辆车相撞。对面车上三个人,两个男的受伤严重,女的直接不行了。

他听着各种声音交杂着传入他的耳朵,他又看着失魂落魄的炳瑞走了进来。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到快要冒烟了,但他还是忍着痛问了出来:“向阳呢?”

身旁的人瞬间沉默了,这个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让他害怕。

“向阳呢?”他又问。

“他在另一个病房呢。不用担心。”妈妈微微笑着,嘴角颤抖着回答他。

“妈,不用瞒着他了。”炳瑞低沉的声音传来。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

“他没挺过来,炳麟。医生说当时他没带安全带,所以伤得很严重。他没挺过来…”炳瑞越说声音越低,然后低下头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爸妈也开始抹起了眼泪,呜呜地哽咽着。

“别开玩笑了,这不好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炳瑞还是大哭着,甚至蹲下了身子,站不起来。

“我不相信!”他大吼,“我不相信!我们还要给他过生日呢!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然后他大哭出来。

他坚持着要出院,他一定要参加向阳的葬礼。

他被推着轮椅来到教堂,他看到家人们穿着一身黑,上一次这样是炳善的葬礼。到了门外他坚持要自己推轮椅,即使他的手上还打着石膏。他慢慢地进入礼堂,里面已经装扮得很肃穆,在最前方是一具小小的棺材。棺材旁还跪着一个人,哭得直不起身体,是新美在那里。

他来到新美身旁,新美看到他来了也抹去眼泪,尽可能地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你来了?好一点没有?”

他想表现得镇静一点,但是开始哇的一声哭出来。新美想去抱他,但是碍于他近乎浑身都打着石膏,只能抚摸着他的手背。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得几乎凑不出完整的语言,只能从几个字里凑出他想说的话,“你怪我好不好,你怪我吧。”

新美没有回答他,也放声哭着。炳瑞走了过来,蹲下抱住了她。

他感到好无力,悔恨和愧疚反复折磨着他。在这一刻,他好想逃离这里,他好想忘掉这一切。

一切皆如他所愿。

13

现在

炳麟苏醒过来,地板热乎乎的,他的上方仍然飘着浓烟,不过他好像闻不出来了。他支撑起身体,颤颤巍巍地跪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到地面上,他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向阳。

“天了。”他捂住嘴,含糊着说,“我怎么会忘记,我怎么会?对不起,向阳,对不起。”

“没关系的,炳麟。”向阳微笑着,“你想起来了。”

他看到向阳身后的那个气球女人慢慢后退,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你已经知道真相了,那就和我待在一起吧。”向阳朝他伸出手。

他站起来牵住了向阳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他才看到,他还躺在原地,眼神已经涣散——他死了。

他成为了一个鬼影。

楼下有传来一声爆炸声,整栋房子也跟着晃动起来。不过此刻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牵着向阳的手,随着对方的引导,慢慢走进房间。

他不再愧疚了。

他们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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