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影(中)

6

炳麟回到家后,便选择回房间睡了过去。从庆典回来后,他觉得尤其疲惫。他感觉不到饿,毕竟在庆典上吃了很多的东西。所以他干脆选择不吃晚饭,吃了药就睡觉了。

不过睡了不到几个小时,他便醒了,不知道是因为药的缘故,还是在庆典吃了太多的杂食,他觉得胃部异常的灼痛。他连忙拿出止痛药,服下了一颗,然后平躺在床上等待药物起效。

然而在床上干等着实在是过于折磨人,他想拿起杯子再喝一点水,结果水杯已经空了。他干脆起身走出卧室,想下楼倒一杯水。他走在走廊上,路过爸妈的房间时,听到他们似乎还没睡,在说着什么。

炳麟有些好奇,干脆靠在门边听他们在说什么。

“都是可怜的孩子啊,炳善是,炳麟是,向阳也是。为什么厄运总是降临在我们的孩子身上。”爸爸说。

“我已经在教堂向主祈祷保佑我们的孩子,或许是我还不够虔诚。”妈妈的语调中带着哭腔。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最起码孩子回来了,我以为那件事之后,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或许他的病没有说得那么严重,我们应该再去看看医生。”

“我们可以再劝劝他,明天可以和他谈谈。”

炳麟不想再听下去,他内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愧疚感。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的时间太少了,不够弥补他曾经做过的事。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拿着杯子,他走下了楼梯。楼下已经关上了灯,不想再打开灯发出过大的声响,他只得摸着黑前进。他在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畅饮起来。一旁的厨房忽然闪出一道隐约的亮光,同时发出轻微的蜂鸣声。

他有些疑惑,便慢慢踱步靠近厨房——原来是冰箱不知为何被打开了,内部的灯光和提醒关闭的提示音被触发了。他赶忙走上前关上冰箱门,想着或许是之前冰箱门没有被关严。

紧接着,厨房外又传来奇怪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眨眼间经过。他走出厨房,发觉餐桌上的水杯已经倒了,水浸满了桌子,洒了一地。除了规律的滴水声外,现在周围没有一丁点别的声响。黑暗限制了他的视野,只能用耳朵仔细分辨着。他清楚地认知道,现在这个空间之内,除了他还有别人。

“呵呵。”忽然一阵沉闷的浅笑声传进他的耳朵,他连忙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

“炳瑞,是你吗?”他压低声音问道,然而没有收到任何的回答。

他突然感觉从身后的角落,他被一种恶狠狠的视线牢牢盯着。一阵强烈的恐惧感占据了他的脑海,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了头,接着他看见,角落正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长发女人面对着角落,背对着他站着。

他看不清细节,但是他听到持续的细碎的低语声从那一个角落传来。那些低语仿佛用失传的语言交织而成,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声音隐含的意思是什么。然后,低语声戛然而止,那个女人慢慢回过身来。这时他看到,那个女人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极为诡异的笑容。她缓缓张开嘴,从嘴里衍生出大量黑色的头发。头发越来越长,直到从女人的嘴角下坠到地板上。

炳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叫不出声,只能连连后退,退到厨房中。他拿起一把刀,想借此防身,不过对付鬼魂可能不太有用。他把刀举向前方,胡乱挥舞着。同时他紧绷的神经仍然侦查着可能的异动。

然而厨房外没有任何动静了,那些低语声或是笑声都消失了。他想着会不会一切都消停了,他轻轻挪动一步。

“啪!”

是一声脚步的声音,不过不属于他。这样的声音,更像是光着脚的动静,湿漉黏滑,仿佛一坨胶状物撞击地面。他接着又移动一步,与他的步骤同步,一声脚步声再次传来。这让他又有些慌张,紧接着小跑了几步。

“啪!啪!啪!”

连续几声声响随着他的步伐一同响出。

“妈的!”他暗暗叫骂出声。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而这个想法让他瞬间汗毛倒竖。他发觉,那些脚步声是从他的正上方传出来的。他颤巍巍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可怕景象。

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倒吊着一个人。这是一个干瘦枯萎的中年男人,他浑身**,展露着他灰白的皮肤,松散的肌肉挂在他不大的骨架上,好像随时会融化一样。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毛发,那些皮肤透露出一层浅浅的青灰色,然后从那些粗大的毛孔之中,开始渗出近似黑色的点点血液。他的瞳孔被乳白色的膜覆盖着,大张着嘴,从里面爬出来数十只蟑螂在他的脸上乱爬。他的双臂展开,然后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态,然后从他的嘴巴中,开始传出含糊的呻吟声。

炳麟睁大了双眼,已经忘了作出任何反应,甚至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直到那个男人身上的一只蟑螂坠落到他的嘴角旁时,他终于仿佛被启动了开关的玩偶,发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声的尖叫。

他跪倒在地,一直尖叫着。就这样不知道叫了多久,直到一楼的灯光全部打开,爸爸妈妈奔向他的身边抱着他询问他的情况。

爸妈都吓呆了,他们听到叫声便立马下楼,结果就看到炳麟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一直看着天花板,于是他们也向上看去,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炳瑞也循声下了楼,急忙询问道:“怎么了,炳麟怎么了?”

妈妈已经哭出了声,抱着炳麟不知所措。这时他逐渐从恐惧中抽离出来,不过嗓子也哑了,满脸都是惊恐产生的泪水。

爸爸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儿子?不要吓我们。”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看到的一切,只能呢喃着“有鬼!有鬼!”

炳瑞帮着爸妈扶起炳麟,几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炳麟蜷缩在松软的沙发上,惊魂未定。妈妈还在一旁轻抚他的脖子试图让他平静下来。爸爸和炳瑞则在一旁小声交谈着。

过了一会儿,炳瑞说:“炳麟,你可能是这阵子太累了,看到一些幻觉了。你先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你会好很多的。你害怕一个人吗,要不要去我房间睡?”

“你不相信我吗?”炳麟这一刻突然有些愠怒,“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那不可能是幻觉,绝对是真的!”

炳瑞叹了一口气,接着平静地说:“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现在你的状态还不稳定,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些好吗?”

炳麟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从沙发上站起,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

“炳麟?”妈妈问道。

“我没事,大家休息吧。”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大家都不会相信他的,所以还不如真的像炳瑞说的那样,自己平复情绪。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像一个皱纸团一样蜷成一个圆形。透过房间门,他听到父母和哥哥的交谈声,然后又是关灯声,接着是大家各自回房的关门声。

他闭上双眼,满脑海的繁杂思绪喧闹得让他理不清细节。他想大哭一场,正酝酿情绪时,传来了敲门声。

他打开房间门,向阳正站在门外。

“我相信你。”这个八岁的孩子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那些是巴尔。”

7

“所以,巴尔是什么?”

炳麟来到了向阳的房间。向阳在房间的一角搭了一个小帐篷,他喜欢打着小台灯,从帐篷里观察不开灯的房间。现在他们都在帐篷里,仿佛这是一个能够保护他们不受外界伤害的结界。

“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那是一个坏东西。”向阳压低自己的声音,似乎是在防止被偷听,“他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最喜欢的就是吓那些胆小的人。这是我听邻居小孩说的,据说她妈妈很懂这些,甚至知道怎么召唤它们。”

“所以,你见过这些东西咯?”炳麟对于向阳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是从一个快8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

“当然,它们很爱待在这栋房子里。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很吸引它们。”

“好吧,那你要保护好自己。”炳麟回复道。

“实际上,只要我不去看它们,它们也不会来吓我。它们造不成实际的伤害,只要它们来了,我就躲在帐篷里。”

“可它们真的很可怕。”

“我知道,都是些丑东西。”向阳说到这里,将脑袋探出帐篷外观察了一周,“你要是还是很害怕的话,今晚你可以在我房间里睡。我会陪着你的。”

这句话让炳麟意外地感动,他紧紧搂住向阳,将脸埋入向阳的发丝中,道了声谢谢。

等炳麟再次醒来时,估计又是接近中午了。他听到房间外的走廊,妈妈正在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敲着他的房间门。他艰难地起身,觉得浑身上下无比酸痛。而嗓子更是疼痛难忍,必然是昨天尖叫过度的原因。他的头很沉,一阵喧嚣的杂音在他的脑海中回绕。他还想再睡会儿。

他看了看床的另一边,向阳早就起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打开房间门,朝妈妈喊道:“妈,我在这边。”

妈妈回过头来,看到他正站在向阳的房间里,一瞬间有些错愕,然后迅速平静了下来:“你怎么,在向阳的房间?”

“没什么,只是昨晚不太想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怎么了吗?”

“哦,这样啊。我想着,你昨晚受到不小的惊吓,心里面肯定很难受。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和我去教堂吧,也许会让你好受一些。”

炳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答应。他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吃了药,准备随妈妈一同出门。接着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张传单,下意识地捡起收在了口袋里。

他们一同到了顺安圣母教堂。炳麟比较惊讶妈妈回来这座教堂,如果说要选大一点的教堂,那么要么是顺安福音教堂,要么是顺安大教堂。这座教堂和杜威·达斯教堂都算不上第一选择。不过他也不想问妈妈为什么选择这里,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能让妈妈好受点而已。

教堂内人不算多,零星几个分散坐在各处,按道理来说都是早上唱圣歌和听神父布道时人最多。

妈妈来到这里之后便交代炳麟先暂时坐下,她去找神父。所以他干脆坐下来发一会儿呆。他小时候来过这个教堂一次,大概是96年。那个时候妈妈还没完全皈依基督,但是那时候炳善刚过世,极度痛苦的她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宽慰自己的方式。而这种时候,信仰往往是最有效的。

炳善的葬礼时,教堂里来了很多人,大多是爸爸的生意伙伴。妈妈已经伤心到顾不上别人,是炳瑞忙前忙后,还要分一份精力来照顾他。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理解死亡是什么,只知道妹妹的棺材摆放在灵堂最前方。不过里面连她的尸体都没有,空难引起的大爆炸,让她锉骨扬灰了。

通过这件事,他又联想到了自己,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或许,他的葬礼也会在这里举行。那个时候,妈妈真的能撑过去吗?向阳呢?他能理解死亡吗?

正当他思绪乱飞时,妈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神父。这个神父看起来很年轻,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他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圣经,不过已经很旧了。

炳麟立即站起身,神父也向他点头示意。妈妈将他拉近一些,向神父介绍他:“这是我的二儿子,炳麟。”

“你好,炳麟。”神父很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礼貌中带了一些疏离。

炳麟也向他打了招呼,然后妈妈接着说:“炳麟昨天看到了一些东西,或许是压力太大了,所以受到了惊吓。你们可以聊聊,我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妈妈走到了教堂最前方,与几个差不多年纪的人攀谈起来,似乎他们之前就认识了。

只剩他们两人,炳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神父先开了口:“你妈妈说,你昨天看见了…鬼?”

“也许只是我看错了。实际上我最近在吃一些药,可能会有幻觉的副作用。”

“我想也许就是这样的,大多数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有可能只是我们看错了,造成了一些误解。绝大多数灵魂,要么在天堂,要么在地狱受难。”

“嗯。”炳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答应一声。

“不过,有时候幻觉往往是我们内心反应的投射,或许你的潜意识里,产生了一些负面的理念,致使你看到让你惊恐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跟我聊聊你的想法或是担忧。”

“担忧吗?我快死了,神父,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现在最大的担忧的话,就是我要面对死亡这件事。”炳麟直抒胸臆。

神父听了他的话没有过分惊讶,淡淡地说:“很多人都惧怕死亡,因为死亡意味着终结。但是,基督告诉我们,人死后灵魂会受到审判,无罪的升入天堂,有罪的堕入地狱受罪。所以,死亡并不代表着一切就结束了,后续还有很多等待我们去经历。”

“我没有那么惧怕死亡,我只是比较迷茫,时间越来越少,但我还有很多事想要去做。我死了,也许真的会踏上另一段旅程,但是我的家人还会留在原地。他们能接受我的离去吗?如果不能,我也无能为力。所以在这一刻,我真的希望我能够瞬间痊愈,那样我才能够弥补一些曾经的错误。我甚至去问一台机器,好像我的困惑真的能靠那个解决一样。”

“机器?”神父有些疑惑。

“没什么,只不过是庆典上的一些噱头而已。”

“好吧,你提到了弥补这个词。你想要弥补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炳麟有些失落,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你想过寻求一些帮助吗?比如尝试用信仰来缓解你的愧疚?”

“你知道吗?你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就在昨天,我收到了这张传单。”炳麟说着,拿出了传单递给神父。

神父拿起传单端详起来,在一瞬间,炳麟感觉神父的表情有一丝阴沉。

神父幽幽地说:“福音教堂吗?他们常这样,试图吸纳更多信徒。不过我不太建议你去那边。”

“为什么?”

“这很难解释,我只能说,他们的神,或者称作神的那个东西,和真正的神不太一样。”神父说,“不过这不是重点。炳麟,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或许你可以多跟妈妈来几次教堂。可能很多你无法向他人倾诉的事情,可以向基督,向圣母玛利亚诉说。”

“好的,我会好好考虑的。”炳麟答应了下来,想着该去找妈妈了,不过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神父,你知道什么是巴尔吗?”

炳麟的话才一出口,神父的神情便顷刻间发生了数次变化,先从吃惊再变成有些愤怒,再然后是惊恐。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

“只是听到别人说过,我也记不清了。”炳麟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你或许是听错了,这个东西应该不存在。”神父明显是在撒谎,试图隐瞒着什么。这个谎言很拙劣,但是炳麟心里很清楚是不能从神父这里问出什么了。

于是他决定离开,不过才走了几步,又被神父叫住了:“炳麟,无论如何,你真的要信仰什么的话,就信仰正神,小心不要被邪恶的事物蛊惑了。”

炳麟先一步回到了家,妈妈还要在教堂里待一会儿。回到家里,他便看到向阳正在一个房间的门外,向阳趴在地上,头贴着地,试图从门缝往里面望。

“你在干什么?”炳麟有些好奇。

“这个房间我一直没进去过,我很好奇里面有什么。”向阳从地上爬起,顺便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灰。

炳麟看向这个房间,他对于这里也有些陌生。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试图拧动,果然,门是锁着的。不过这个门锁很陈旧了,轻轻撬动就能解锁。

“你知道吗,如果说有一个发夹的话,我能轻松把这个门打开。”炳麟吹嘘起来,他想起小时候和炳瑞一起用发夹撬开柜子拿零食的往事。

“真的吗!”向阳听到这句话,变得十分激动,“你等我去找一下。”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炳麟靠着墙坐下来,等向阳拿来工具。大概也就五分钟的样子,向阳便得意洋洋地跑了回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细细的黑色发夹,并递给了炳麟。

炳麟拿起发夹,便开始在门锁里工作。说是撬锁,实际上也没有技术含量,他也只是将发夹捅来捅去而已。然而也许是运气使然,也就七八下的样子,门锁便被捅开了。于是他站起身,准备打开房门。

“我先进!我先进!”向阳大声喊着,然后挤开炳麟,将门打开一个小缝,立即钻了进去。

炳麟干脆待在门外,他对房间里面也没有那么好奇。不到一分钟,向阳便走出来了,脸上的神情是藏不住的失落。

“里面好无聊,都是一些杂物。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宝贝呢。”

炳麟笑了一下,然后将房门整个打开,往里面望去。房间内黑漆漆的,透过门外的一丝光亮,勉强能看见里面堆满了许多桌椅还有一堆难以分类的杂物。内部死气沉沉的,显然是被关闭了许久。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灰尘混合潮湿水汽的气味。或许在某个角落,还有已经风干的死老鼠。

他眯着眼睛往房间最内部望去,角落的墙上似乎有面镜子,因为他能看见那个地方有个黑黑的人影。他举起手,对方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无趣。

炳麟合上了门,叉着腰看着向阳:“你的大冒险看样子结束了。”

快到傍晚,妈妈买了菜回到了家。爸爸和炳瑞估计也快回来了,于是妈妈干脆在厨房忙活起来。

炳麟走进厨房,帮妈妈打下手。两个人聊着一些家常,夕阳从厨房的窗户外投射进来,刚好照在他的脸上。这一刻他觉得惬意极了。

“你哥哥就从没想过帮帮我,好在还有你,能帮我做做菜。”妈妈的手飞快在案板上舞动着,菜刀接触木板发出“哒哒”声。

炳麟在水龙头下洗着蔬菜,回复着妈妈:“他就是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就不该下厨房。”

“是啊,他从小就这样,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时他大学才刚刚毕业,就结婚生下向阳。好在你不像他,不会那么意气用事。”

说到结婚,他想到了新美,回来后他一直有一些打算,而现在准备告诉妈妈。

“我想,抽个时间见见新美。”

妈妈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哥哥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但这个阻止不了我。”

“那你不要告诉他吧,我担心他到时候冲动之下,做些傻事。”妈妈故作轻松地说,但还是能听出她语气之中掩藏的沉重,“向阳是个可怜孩子啊。如果没有这么些事,他们该是多幸福的一家。”

他知道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只会越来越伤感,所以决定转换一下话题:“对了,正门对面那个房间里怎么放了那么多东西啊,我记得以前是个画室。”

“啊,那个啊。毕竟画室作用实在是不大,而且家里有很多不用的家具没地方放,就把那个改成杂物间了。咦?那个房间不是锁了吗,你怎么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炳麟想着若是说向阳好奇里面是什么所以撬开了门锁,估计他要被训斥了,所以干脆只说是自己好奇而已。

“我发觉那个门打不开,好奇里面是什么就撬锁了。里面也没盏灯,而且都是灰尘。”

“肯定啊,那个房间已经好几年没打开过了,脏一些很正常。”

这一瞬间,他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的事,问道:“诶?那怎么那个房间里的镜子这么干净,像被擦过一样。”

“镜子?什么镜子?我记得杂物间里没放过镜子啊?”妈妈有些疑惑。

听到这里,他有些错愕。他放下手上的事,走出厨房,来到杂物间门外。他打开了门,往里面望去,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惊。

原本曾发射他影子的那个地方是一面光秃秃的墙,从未有什么镜子在那里。

那,那时的那个人影是谁?

8

炳麟难得起了一个大早,他提前一天约见了新美。刚好今天周末她不需要上班,他也能顺利见到她。虽然自己已经起得很早了,但是下楼时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爸爸和哥哥还在睡觉,难得你起得很早。”妈妈神色有些担忧,“你确定还是要去吗?我担心你哥哥会生气。”

“妈,我已经决定了。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正视现在的状况。而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对吧?”炳麟朝妈妈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拿起一片面包放进嘴里就出门了。

炳麟和新美约在一家咖啡馆,他记得这个位置之前是一家书店,看样子是生意难以维持下去才换了店面。他以为自己到得很早,结果到了店里,新美早就点了一杯黑咖啡在等他了。

“抱歉哈,我来晚了,你等多久了?”炳麟坐了下来。

“是我来太早了,我到的时候店都还没开门呢。”新美说着,然后将菜单递给炳麟。

“你怎么来这么早?”炳麟看着菜单,上面琳琅满目的品类让他眼花缭乱。

“很早就醒了,我睡不着,老毛病了。”

炳麟点了一杯热红茶,关心地问:“很严重吗?去看医生了吗?”

“没事的,睡得少也好,我也有精力做更多的事。”虽然新美确实看上去不太精神,但是她还是仔细地打扮了一下,“对了,你怎么会回顺安?”

炳麟迟疑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我的癌症了,胆囊癌,算是晚期了。”

新美吃了一惊,眼睛中有眼泪在闪烁:“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命运弄人吧。”炳麟苦笑出来。

“那你还有多久的时间?”

“可能几个月吧,也没有太精确的范围。”

两人此时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一个话题。这样尴尬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几分钟,炳麟率先发话了:“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听说你一直一个人?”

“还行吧,现在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薪资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新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你放心吧,我过得很好,真的。至于我在哪家公司,alpha公司,和你爸的公司没有业务往来。”

炳麟听说过alpha公司,在顺安来说算是大企业,不少顺安人都在这家公司就职。不过这个公司具体想做什么的他就不太清楚了。

“爸爸已经退休了,现在是炳瑞管理公司。”

新美听到炳瑞两字之后低下了头,语气也变得不太自在:“哦,这样啊。”

炳麟知道她和哥哥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所以她这样的表现算是正常:“我是不是不该提他?”

“怎么会,我可没那么敏感哈。而且你约我出来,不就是想提他吗?”

被新美拆穿自己的想法,炳麟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对不起。”

“这么多年没见,你变这么客气了?算了,爸妈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虽然已经分开了,但是新美还是称呼他的父母为爸妈。

“他们很好,放心吧。”炳麟不知道新美怎么不提向阳,或许是不敢吧,“我还是不明白,你和炳瑞为什么最后走到这个地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当两个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时候,分开是最好的选择。你哥哥还是不能接受事实,我也无能为力。”

“可是为了孩子,不应该多尝试着磨合磨合吗?”

新美微微翻了一个白眼,说:“首先,就是为了孩子,我们才选择分开;其次,任何一段婚姻只要不合适了就分开,为了孩子将就下去只会伤害所有人。你好歹也去大城市闯荡了,怎么这思想还这么守旧?”

炳麟被她的话噎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好啦,不要老是提不开心的事好吗?好不容易有个周末,陪我逛街吧,像以前那样,我选衣服,你帮我斟酌一下。”说着,新美便站起来拉着炳麟往外走。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陪着新美在顺安到处乱逛,这也让他回忆到以前他和新美是多么亲密。他也决定不再纠结她和炳瑞的事,不如安心享受剩下的时光。

炳麟吃过了晚饭才回家,这之前他先送新美到了她的公寓。他才走进家门,便发现家里的氛围有些奇怪。爸妈和炳瑞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爸妈的脸色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慌张,而炳瑞明显很生气的样子。

他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炳瑞便立即站起来冲他吼道:“你今天去见谁了?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吗?”

看炳瑞这个样子,他心里也清楚了,对方对自己见了前妻十分不满:“我见一个朋友不行吗?还是说我来到顺安就不允许有任何社交了?”他心里也没好气,干脆呛声回去。

“你见的是我的前妻!和我闹掰了的前妻!你找她有什么目的呢?还是觉得这个家不够乱,再找一个人来搅浑水?”

他对炳瑞咄咄逼人的语气十分不爽,所以也更大声地吼回去:“我什么目的?我只是想解决问题,解决我们都知道但是都不行动的问题!而你呢,除了逃避还会什么?你真的明白吗?”

“我快四十岁了,无论如何我都比你懂得多。”

“你甚至都不愿意叫出她的名字。”他嘲笑道。

“因为我不需要,是她先选择离开的。”炳瑞眼神中忽然闪烁出一些忧伤,这让他的气势弱了几分。

他也乘胜追击,继续说:“似乎对你们来说,孩子就不存在了一样,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就是因为孩子,我们才选择离开,你到底懂不懂!”炳瑞用尽所有力气吼了出来,甚至整栋房子都有些颤抖。

“你们别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向阳已经从楼上来到客厅,他带着哭腔叫出来,试图停息战火。接着,他便大哭着往楼上跑去。

炳麟向孩子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抛下最后一句“如果你还是这样逃避下去,怪不得她会选择离开你。”,然后便追随向阳而去。

向阳跑得很快,炳麟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他终于爬上楼,往向阳的房间望去,瞬间心里一紧,倒吸了一口凉气。

向阳房间外,站着那个女人,就是在庆典上拿着气球诡异地笑着的女人。此刻她几乎复刻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一时间,他因为恐惧不敢上前,也静止在走廊的另一边,牢牢盯着女人。

这时,这个女人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她脸上僵硬的笑容伴随着脸颊肌肉的颤动,看起来几乎不像一个人。女人轻轻地伸出手,然后开始扭动向阳房间的门把手。

“不,不行。”他从发紧的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声音,身体却无法动弹,即使他已经在拼尽全力与这种感觉斗争。

女人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到嘴旁,发出“嘘”的声音示意他保持安静。接着打开了房间门,她故作优雅地挪动脚步,静悄悄地钻进了房间里,然后关上了房门。

一瞬间他终于能动了,便如火箭一般窜了出去,狂奔向向阳的房间。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这一切相当危险。他破门而入,映如眼帘的是一片黑暗,里面一盏灯都没有打开。

他眯上眼睛试图在内部看清是什么状况,同时轻声喊道:“向阳,向阳你在哪儿?”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忽然间,他听到身后传来气球破裂的声音。他立即转身向门口看去,接着发现女人正站在门的旁边。

“抓到你咯。”女人说,接着将门完全地关闭,房间里彻底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感觉房间内的空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而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浑身发抖,同时身体慢慢往后退。这时,向阳帐篷里的小夜灯忽然亮起,然而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他只能往光的方向靠去,试图防范那个女人的靠近。

又是一阵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他看到从黑暗的深处,那个女人慢慢地朝他靠近。女人仍然狞笑着,眼神中是人几乎无法做到的狠辣。随着对方的靠近,最让他吃惊的是,女人的从腰部开始不断地延长,越来越高,直到几乎顶住了天花板。她的衣服因为不断膨胀的身体而发出衣料撕裂的咔咔声。然后她的脸也开始发生变化,开始横向延长,两颊变得又尖又长,她的头发也变换作如恶魔般的尖角。

女人的手也在不断延长,苍白的手掌变得如大圆扇一般大,手指如蜘蛛的脚一般,关节分明。她的眼睛变得完全漆黑,鼻子坍缩进去,只留下了一个小坑。她的嘴角咧到了两颊旁,里面的尖牙参差不齐。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眼前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怪物,她的衣服已经几乎快完全撕裂了。

怪物终于不再压低笑声,如腐烂的黏液连续发泡的声音不断刺进他的耳朵。怪物尖叫一声,朝他扑来。他大叫一声,双手挡在身前,然后往后倒去。

他不敢睁开眼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忽然间,一双手搭在他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大声喊叫起来,同时拼命地挣扎。

“你怎么了,炳麟?你怎么了?”传入他耳朵的是妈妈的声音,她听上去十分焦急。

他坐起身,看到身旁是妈妈,房间的灯已经打开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刚才的怪物早就不见踪影。

妈妈抱住他,啜泣起来。他逐渐恢复平静,扶起妈妈一同站起来。

“你没事吧,炳麟。你快担心死我了。”

“我没事。”

他抹掉脸上的泪水,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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