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啼三遍,天将放晓。
未及早朝,西京的朝房内已是济济一堂,文武二班或坐或立,谈兴甚是浓。
西首当中端坐一人,老当益壮正是武将梁世行。他的身旁亦坐有一人,年约五十,鬓染薄霜,却是兵部尚书韩敬庭。
梁世行:韩大人,这几日怎不见凌大人啊?
他心中这疑惑长存三五日了,若非自己兵务繁忙,平日又难得空往凌飞府里去,也不必如此这般。
韩敬庭:老大人不知么,凌少部禁足家中将近十日了。
韩敬庭闻听,轻声答曰。
梁世行:竟有此事?凌大人因何触及圣颜啊?
他心中一惊,继而低声询道。
梁世行往常见到凌飞都是一口一个“老弟”地叫,而今他拔擢后官拜兵部侍郎,不得已才改唤的“凌大人”,只觉俞换俞不自在,却不知这小老弟此回是犯了什么忌讳?
韩敬庭:这个……
他伸出右手一指,向上指了一下,而后讳莫如深地摇首。
梁世行:果真不知?
韩敬庭:老大人莫要问了……
他太息曰。
梁世行:此话怎讲?
梁世行心下称奇,这老儿今日怎的如此温吞,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情,难道是有甚蹊跷不成?不由得继续追问。
只见兵部尚书回首觑了眼身后,无非宫中侍从,环顾四周皆无人注目此处便转头示意梁世行附耳一叙。
韩敬庭:凌飞自那日面圣后,便有旨意下令封闭城门,巡查搜捕东洛间作……
梁世行:怎会如此,那凌……
他言至此处幡然醒悟,不由立马噤声。莫不是西京王疑心凌飞与东洛内外勾结方才下的禁足令,果然是犯了大忌啊!
此时早朝时刻已至,众位大人陆续踱步入得殿中按品级高低立好,内侍照例出来唱“有本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之后便是君臣朝议,直至日将午方歇。
朝散后西京王与身后众侍回返寝殿,除下一身云龙纹紫金袍、腰间金镶玉带、头顶金冠,换上宫中常服,衣带当风端的是丰神俊逸,儒雅非凡。
他自寝席一角不知怎的就摸出块略沉的牌子来,一面篆书雕的正是“京”字,乍看却是极似当初杜思圆怀里揣着的,后又被凌飞搜刮走的那一面金漆令牌。
周延齐捏着牌子,默念往事忆昔人,满腹心事重重。本以为遣使求婚,寻访东洛公主便可使东洛应允自家与思圆结亲,却怎料东洛王竟惘顾前情,不念亲伦,明知思圆乃东洛皇脉正统不但不与正名赐婚,反是诬其通敌叛国而追索天下。
难不成……他拿着金牌的右手渐渐收紧,此物竟是害了你么?也罢!既已君臣反目,父女成仇,待我将你寻到,东洛之名尽皆虚也!
此时西京王俞想俞恨,再思及那日凌飞面呈金牌叙原委,竟是巴巴地将人放走,单只捞得牌子回来,那不知者不应罪实在是气煞我也!不得已只能托词搜寻东洛间作下令封城暗查,却又不曾细究那画影图形所画为何,足见造化弄人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那日杜思圆入得肖府,于肖千朔内室侍从,事无巨细皆须一一应付。
此时她正立于一方绣屏外,手捧熏制后的丝衣静待。那绣屏一侧只觉是馨香四溢,水雾缭绕,内中一人正自兰汤沐浴。
思圆候在屏外独等人来唤,一双妙目四处打转就是不望屏上看,待转至不远处的窗外时忽见一黄衣小童,手持弹子又蹦又跳,玩得是不亦乐乎。
这回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思圆心说看我逮到了管教你饱!不过……回头一瞧,但见屏上人影幢幢,又闻水声依稀,估摸着那人出浴尚早,她便蹑手蹑脚放下手中衣饰,自窗前纵身一跃,追寻而去。
要说那童儿年岁尚浅,素来顽劣,还不知打从何处得来的弹子,很是新鲜有趣,净干些射雀儿弹狗的勾当,这会儿正自得意呢,忽觉脑后生风,不觉转头观瞧,只见一条黑影杀气蒸腾而上,待他认清来者方醒悟过来,赶忙丢下弹子拔腿就跑。
“好小子,哪里跑!”
杜思圆见他欲逃,自是不肯善罢甘休,穿门过户几个起落便立在那小童面前。童儿一时不察只猛的一头撞进思圆怀中,给来了个正中下怀。
小童:哎哟!
一抬头就被思圆拎着衣裳提了起来,他拳打脚踢挣扎不休却硬是挣不脱。
小童:你……你放开我!
杜思圆:怎的?不服气?
她半蹲下去,把个童儿提至眼前,似笑非笑问道。
小童:哼!
杜思圆: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把我给你的东西还我,这便放你走可好?
思圆耐心哄道,只盼这小子识趣。
小童:东西给了我那自然归我,想要回去?哼,再来换罢!
他一听思圆的来意却不忙着挣扎了,两眼骨碌一转就坐地起价。杜思圆闻言手上一抖,且耐住性子继续追问。
杜思圆:那你……欲、换、何、物?!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回问。
小童:换……
这稚子方才张口欲言,却猛然手脚并起急急而动,神色惊惶极欲脱出思圆制锢。此时又听闻背后有人相唤。
“七儿,在此做甚呢?”
来人在思圆身后轻声唤道,但闻淡雅清香亦随风而至。她正欲回头一观,不想手中童儿竟挣得愈发厉害,那面上更是泫然欲泣。
小童:呜……呜啊……
杜思圆:哎呀……?
她一看果然是急哭了,怕遭人误解赶忙放下那稚儿,谁料一松手那小儿便“哇”一声如见鬼魅般哭着逃走了。思圆心下甚奇又无法深究,只好眼睁睁望他离去。
“那不是……”
杜思圆:嗯?
她侧首一瞧,却见来人正是他们府上东家肖千朔,此时轻倚在思圆肩畔,发梢犹自往下滴水,落了二人满身。清幽暗香袭来,如兰似麝。
杜思圆:东家?!
肖千朔:七儿可是寻到你了,快替我穿衣。
他笑容可掬回道,半趴在思圆耳边吐气如兰。
杜思圆:这……
思圆低头一瞧,只见千朔单披了一件薄薄的丝衣,腰间束着的丝绦险险地就要掉将下来,隐隐现出半边玉白的胸膛,泛着晶莹的水光。
杜思圆:东家快起身,我随你去着衣!
她大吃一惊,情知事有不好,大为不妙啊!能寻到自己恐怕东家他已经把大半个肖府逛完了,这副刚出浴赤条条来去的模样还有谁没瞧见的?!
肖千朔:也好。
千朔点头应允后,思圆便小心扶他起身,正待抓住其腰上丝绦却惊闻雷霆重喝:“水七!”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又见远处吵吵嚷嚷奔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肖府大管家常仲,横眉竖目望之可惧。身侧一众丫头仆役口中呼号皆在找寻他们东家。
“东家……?东家!是东家!在那边!”
众人转眼便来至千朔二人近前,可怜思圆被那厉声骤喝惊得两手重重一抖,而后便只眼睁睁望着千朔腰间的丝带随风飘落,越去越远。
肖千朔:七儿?
杜思圆:……东家,小的有错。
她低声应来。
肖千朔:哦?错从何来?
千朔心下了然自是窃笑,面上却佯作不知,继续追问。
思圆眼看无法脱身,情急之下不得已只好一把揪住千朔敞开的衣衫,低头认错。
常仲:东家!
众仆:见过东家,小的们给东家请安。
常仲引领众人来至游廊下,恭敬问安。继而话锋一转,神色倏变。
常仲:尔等立着做甚,还不速去为东家着衣?!
众仆:是!
一众女侍手举早已备好的各色锦衣华裳,正待应声而动,却忽闻千朔出声止住众人。
肖千朔:都退了罢,七儿在此便可。
看也不看众人,他只捉了思圆伸着的腕子,略一招手道。这下众婢却是不知所措了,俱抬眼去瞧常管家。
常仲:也罢,都去罢——
常仲对此似是习以为常,要说嘛自打这太白楼的小伙计入府侍从后,东家他就跟失了魂一般,这片刻不见人必四处去寻,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茅塞开啊!
他无法了只得接过丫头手上一件长衫,自顾上前将衣裳披在千朔肩头,再转头对着思圆嘱来。
常仲:……老朽在书房等你,待诸事已毕你便走一遭罢。
言毕长叹一声复缓步慢行而去。
杜思圆:啊…是……
她茫茫然应道。
肖千朔:七儿莫怕,常叔非是苛责之人,应不会为难于你。
千朔双手捉住思圆皓腕,和声抚道。面若桃花当风而笑,却不明他喜从何来,乐在何处。
杜思圆:嗯,小的知晓了,多谢东家。
思圆边应着边暗自使力抽手,却感力不从心啊。
肖千朔:七儿尚不晓得书房在何处罢,待我领你去如何?
他说完又紧了紧手,心底乐得开花,只一本正经问道。
杜思圆:……有劳…东家……
思圆心底郁郁,暗忖您老人家领着我去,回头常管事关上门可不是要活剐了我?却奈何她于心有愧,授人以柄,只得应下。
千朔闻说不由喜上眉梢,一把拉住思圆便逛起了园子来……
是夜,万籁俱寂,却见一人倚坐窗沿,迎风把盏,好不恣意快然。又有一人,作府里仆役打扮,侧立一旁,恭逊有加。
仆役:东家。
肖千朔:嗯……可有探得原委?
他不慌不忙问。
仆役:那水七正是追寻一稚子而去的。
肖千朔:稚子……是所为何事?
千朔若有所思道。
仆役:似是为了一物。
肖千朔:那知晓是何物?
仆役:这个……还望东家容小人稍后详查。
他躬身揖道。
肖千朔:去罢,取回一观。
说罢仰颈一饮。
仆役:领命,小人告退。
他转身退走,一如来时悄无声息。
“红玉宝剑,自当五十两,三月为期,如不来取……”
千朔口中念念有词,又给自家斟了满盏,即抿唇轻笑,玉山醉卧,琉璃盏落。
“有趣…呵……”
山雨欲来迎风把盏,夕阳将下醉月飞觞。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再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