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醉月飞觞

肖府内中有一处水榭景致甚好,楼台精巧,花木葱茏。

晨时常见烟水流岚,满溢于池。那鱼儿游弋当中更是自成其趣。

这天色尚未明,便有人在池边耍弄拳法,一招一式柔中带刚,刚则化柔,绵绵不尽。

待走近细看,正是一身粗衣打扮的杜思圆。她头挽单髻,身着灰布短衣,脚上套的布履皆是肖府所配。

待思圆把一套拳法练完,便转身来往阶下。不知自何处掏出的一把饵料,只顾坐那阶上逗弄鱼儿,看着水花四溅很是自得其乐啊!直等天明放晓方才起身望千朔卧房而行。

来至房前,思圆上去探得房门虚掩,入内但见香脑早已焚尽,只留淡然余香,却独不见千朔身影,牙床之上乃是空无一人。

她不由暗沉吟,难道东家已自起身了?此时东方大白,晨光自窗间漏入,映在房内的毛毡之上。

待转到外间仔细一寻,忽见毛毯上滚落了剔透的琉璃盏,抬首一看赫见千朔侧身卧于绣榻,和衣而眠。

杜思圆:东家,东家?

她走近榻边,轻声相唤。

肖千朔:……嗯……

清浅的酒香袭来,煞是醉人。

杜思圆:东家该起身了……

她闻着这味道似是太白楼的青梅酒,嗯,却不晓得酒壶在何方呢?

肖千朔:……七儿?天亮了?

他睡眼怔忪问。

杜思圆:日将正午了,东家。

思圆苦笑答曰,那可不是您老人家每天皆梦至日上三竿。

肖千朔:那且扶我起来。

说着伸出半边白皙的玉臂,只等人来扶。

杜思圆:……是。

她心道罢了罢了,自家扶过的伤患没一千恐也有八百了,也不多你一个。

于是一手抓过千朔臂膀,另一手揽其腰间使力扶他起身。霎时只觉醉人酒气扑面而来,玉山入怀,沉浸其中。

肖千朔:七儿莫动,我头昏沉得很……

千朔借势拥住思圆,给抱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那轻薄的丝衣斜斜地挂在他臂上,现出挺拔的腰身和美玉般的腰背。

杜思圆:东家为何……歇在此处?

思圆一时不察眼见此景不由窘迫,手脚僵住只好心口不一问来。心内但觉酒香醉人已十分,却不知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肖千朔:……小酌了几盏,不想便醉倒了……嗯……

他枕在思圆耳侧,含糊说道。芙蓉面上绯云淡淡,一双秋水似梦若醒,亦幻又真。

杜思圆:那……可是要先整装,如此却是易染风寒的?

她不禁暗自叹息,似是自家每回见着千朔,那人皆是衣衫不整,放浪形骸。末了害得自己受池鱼之殃,他老人家倒是对酒当歌好不快哉,真真个人比人气煞人啊!

肖千朔:这个使得,去拿几件绣金丝的衣衫来,还有抹额,越贵重的越好。

千朔斯人在怀很是欣然,本不肯轻易就放,可转念一想今日尚待出门,只好答应舍下。

不消片刻,思圆便手捧衣饰回返,逐一为千朔穿戴上。见她自顾忙碌,千朔便起意探听虚实。

肖千朔:七儿年岁几何了?

他低头询道,状似随意。

杜思圆:六月一过便是十九了。

思圆手上不停,略一思索答道。

肖千朔:那我可是与七儿同岁,只不过长尔数月。

他微微笑道,抬手扯了扯衣襟。

肖千朔:可曾婚配?

继续探来。

杜思圆:……这……尚未娶亲……

她闻言手上一缓,如实相告。

肖千朔:不如待我让常叔为你说亲,若得良配鸾凤齐鸣岂不美哉?

千朔一听正中下怀啊,我亦是未曾娶妻,包准让你满意啊!

要说这人平日里万事不上心,千般不在意,单只这回遇上了思圆,不曾细究便恨不能把自家说兑出去,还真个是表里不一,口不对心啊!

杜思圆:使不得,怎敢劳烦东家与常管事……

思圆一听顿觉头皮发麻,怎的到处皆是说亲的?之前不明不白摊上与西京王的婚事以致流落在此,尚不知该如何了结,如今再来是该嫁该娶?!

肖千朔:七儿可是有何难处,不妨说予我听?

他待思圆整毕衣衫复落座榻上,好整以暇问道。

杜思圆:小的乃是外乡来此寻亲之人,家中困苦且身无长物,实无力应承亲事,还望东家多有体谅,说亲云云不提也罢。

思圆恭立榻前,抬手揖道,语甚无奈啊。

肖千朔:哦?家中困苦?

哼!是财不外露罢?

杜思圆:苦啊——!

她禁不住举手以袖遮面。

肖千朔:身无长物?

杜思圆:正是正是。

思圆点头如捣蒜惟恐他们东家不信。

呀!好一个信口胡诌!

千朔斜睨思圆,你今日就是口吐莲花瓣瓣开我亦决计不能信了你!不过嘛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肖千朔:也罢,替我梳洗一番便随我出门。

思圆闻言长舒一口气,即上前侍从不提。

待二人整毕装束来至花厅之上,早已日过正午了。常仲用完午膳正在品茶,抬头便望见他们东家一步三缓踱入厅中来。

只见千朔身穿一袭中青色上等散地锦长衣,缎面用细金丝绣的回字暗纹,襟口则是朱紫压边。腰围金镶羊脂白玉带,外罩一件薄似蝉翼的缂丝素纱衣。头戴白玉金抹额,发挽单髻,两根长长的红穗自发髻间垂落在颈后。腰间玉带左吊一块浅雕竹桃的和田美玉,右挂一只八宝玲珑牡丹缠枝绣荷包。面如脂玉,色若芙蕖,眸含春意,天然一段风流尽在眉梢。

常仲见此心底不由“咯噔”一下,忙吩咐丫头上茶以备。

常仲:东家这是……

他神色不动,沉声探到。

肖千朔:今日西山脚下有庙会,我欲往游玩一番。

千朔掀衣落座,抬手托起香茗,细细品来,露出了手指上套着的一只翠色沉郁,匀实厚重的玉扳指来。看样子似是比当初思圆向凌飞相借的那只还粗得多啊!

常仲:这西山路途遥远,须有车马相送方可成行啊!

他斟酌道。

肖千朔:还请常叔费心安排。

千朔轻笑着点头应来。

常仲:这个自然,东家大可放心。只是还得多带些许侍从才好,方便途中照应。来人啊!

语毕便高声唤人。

侍从:是,见过东家、常管事。

来人着浅褐布衣,应声而入。

常仲:东家欲往西山庙会,你去喊些个精干的来,最好是习过武艺之人。速去速回!

侍从:小的这就去。

他低头应道,即去找齐众人。不一会儿,便又有数十人鱼贯而入花厅,一前一后分立两行,皆是形容高大,孔武有力。

常仲:嗯,甚好甚好。

常管事见此不住颔首,极是满意。倒是肖府东家静坐一旁,但笑不语。

常仲:东家意下如何,这些人可够?

他始是想起一旁的千朔,出声询问。却不得回应,反观那人只静坐品茗,浅笑不答。

待思圆匆匆赶至花厅门口,伸右腿欲迈入之际,甫抬首便瞧见二排壮汉挺立厅中,听候差遣。她心道我莫不是走得太急奔错了方向,正欲趁无人知觉时悄然转身退去,却不料他们东家眼尖哟,早发觉她立在门口踟蹰了。

肖千朔:七儿到了,快过来罢。

要说千朔坐着装模作样地吃茶好一会儿了,面上还笑吟吟地显出吃得高兴的样子,其实那碗里的茶汤早喝干了,只眼角不住地斜觑花厅门口。

这下思圆被逮个正着,进不能退不得,只好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一步三挪地挪到千朔身侧。

杜思圆:小的见过东家、常管家。

思圆望着常仲自打她进门便“唰”一下黑掉的脸而暗暗叫苦,哪里还敢抬头只目不斜视听候吩咐。

肖千朔:七儿来得正好,我们走罢。

千朔放下碗盏,如释重负站起身。

常仲:东家且慢,这……

肖千朔:常叔不必用这许多人,我与七儿乃是尽兴而去,人多岂不败兴?

千朔话是向着常仲说的,可两只眼睛却是滴溜溜地绕着思圆打转。

这边思圆竖起耳朵听分明,原来东家只带上我水七儿出门,这却有何难哉,总不至迷失罢?却不懂常管事为何不肯依?

常仲:……那、那外面午后日头甚毒,东家不如戴上纱帽以免曝晒?

常仲这叫一个急啊!东家你这般出门,还是去的山野之地,可不是明晃晃的靶子嘛,就差敲锣让人来抢了啊!这若是劫财也还罢了,要遇上那胆大的贼人财色兼收那还了得?!

肖千朔:嗯,那且备下罢……

说完伸手就拉住思圆向外走。

思圆被扯了跌跌撞撞一路,回头单看常管事急得干瞪眼却束手无策。再回想起东家他拾掇了半个时辰,镶金戴玉出门却只带她一人随从,方知事有不妥啊!

此时思圆深觉自家又该倒霉了,还是要倒大霉!这八方土地,四面神佛,谁来都不好使啊!

欲知后事如何发展,且看下回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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