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直刃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驿馆的床上。
这条北上的路,既是商道也是官道,来往的行人与传递军情的快马都在这条路上驰骋。以至于,道边不仅有官府建设的驿馆,也有不少商人经营的会馆。
沈怀梅也不挑,只要看见能够休息的地方就停下。若是距离下个能休息的地方实在太远,她也不介意露宿野外。以镇国公府车队所做的准备,在马车里过夜比起住在一些小会馆里还舒服。
离京十几天之后,卓直刃快马三天就能赶上来,足以知道车队行进的速度有多慢了。
不过慢有慢的好处。十几天过去,祖母几乎没有吃到车马劳顿的苦。沈怀梅更是没有感觉到一点不适,偶尔还能自己骑着马跑一会儿。
比起因为风尘仆仆地让祖母和她自己生病,速度慢一点完全能够接受。
行路的速度慢,便要在枯燥的旅途中找些乐子。虽然窗外的风景各有不同,可若是一路只看风景,那就太无聊了。
尤其是对这条路非常熟悉的沈怀瑾,窗外沈怀梅看来分外新奇的风景,对他来说稀松平常。就算他在京城与荣镇之间往返的次数不算多,也已经看吐了。
以往的时候,他不论来回,身后都跟着他手下的兵。他是镇国公世子,是将军,是所有人的表率。就算觉得无聊,他也不会躺在马车里大喊:“无趣!”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现在身处自家的车队,而马车里有他亲爱的妹妹。就算他在上面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笑话他的,应该。
因此,在沈怀瑾第一次在发泄出他的情绪的时候,沈怀梅拿出了自己的箜篌。
毕竟车上空间足够,收拾的时候又正好看到了那把箜篌,沈怀梅便顺便带上了。可惜这次出来不能带上慕娘,不然她们师徒两个同奏,也别有一番趣味。
虽然有不少人知道沈怀梅会演奏箜篌,可真的听到,这也是第一次。弦音一直不停,先是春蝉轻声和了一句歌,秋荧立刻大声接上。
四大丫鬟走在一起,有人起了头,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唱了起来。刚开始声音还小,只有彼此能听见。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投入进去,声音慢慢放大,吸引了其他人加入。还是因为附近的人听见并且也加入进来,带着她们放声高歌。
总之,回过神来的时候,车队里已经飘满了歌声。
觉得旅途无聊的可不止沈怀瑾,此时有歌声相伴,脚步好像都轻快了一些。一直到了驿馆,还有暂时不忙的人在哼唱,沈怀梅路过的时候还听见了。沈怀瑾跟在她身后,也跟着接上那句哼唱。
见府中的两位主子都不在意,大家也越发放肆起来。又因为有些驿馆的房间不够,仆人们只能在外面露宿。一群人在空地上点起篝火,渐渐就围着火堆笑闹到睡去。
卓直刃今日便赶上了一次篝火表演。他循着声音出门,看到了坐在火堆边的沈怀梅。
她抱着一架箜篌,随手拨着一些不成曲的调子。她看着在人群中央舞枪的沈怀瑾微笑,似乎卓直刃之前带来的消息对她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沈怀梅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空着的坐垫摆在地上,大概是沈怀瑾的位置。
卓直刃走到另一侧,坐了下来。
在真的见到之前,卓直刃完全想象不出镇国公的车队竟然是这样的气氛。他自风雨欲来的京城之中逃离,快马加鞭,似乎是逃进仙境里来了。
这里没有阴谋算计,没有争权夺利。这里有的,大概叫得上与民同乐吧。
这词用到这里好像有些奇怪。可一个镇国公世子在给下仆舞枪,似乎更加奇怪一点。卓直刃用些奇怪的形容,也是可以理解的。
卓直刃刚刚坐下,沈怀瑾便一枪伸来。枪头稳稳地停在卓直刃眉心前一寸,不动了。
一时间,除了沈怀梅的手仍然没停,没有人出声。四下寂静,沈怀梅随手弹出的声音好像也带上了几分诡异。
沈怀瑾笑了起来,“来比划比划?”
如果一直唱歌,也会觉得无聊。在几天的演变中,这小小的篝火狂欢已经有了不少内容。这比试,便是这几天最受欢迎的项目。
镇国公府人人皆可战,就连婢女也能有模有样地互相过上两招。在这样的氛围中,只能在一边伴奏的沈怀梅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而沈怀瑾,作为这里公认最厉害的人,大概是因为手臂终于好了,今日也是突然有了动一动的兴致,才会表演舞枪。此时沈怀瑾邀战,周围人纷纷开始起哄。
卓直刃很矛盾。他其实真的很想去试一试,那可是沈怀瑾,是镇国公世子。
在荣国,没有人不崇拜镇国公?而若是有幸学过一些拳脚,又进了兵营,谁不想去镇国公旗下?
就算商兵也是兵,可其中的差别,也并不比商与兵的差别小。而就算只是世子,而不是镇国公,其中的差别却可以忽略不计。
就算卓直刃早已与沈怀瑾熟识,甚至在贫民窟的那个小院里,卓直刃还见过沈怀瑾诸多不是很体面的样子。可此时沈怀瑾提着枪,向他邀战,他仍然心动不已,恨不得直接答应下来。
可他实在是饿了,别说去动手,就是再重新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了。
突然弦音尖啸,余音不断。这一声不仅打断了众人的起哄,也让沈怀瑾收起了摆出的架势。
“春蝉,去拿点吃的给他。”沈怀梅吩咐了这么一句,想了想,拨了一段急促的战歌。
众人重新开始了他们的玩乐,而沈怀梅、沈怀瑾和卓直刃在的这个小角落,却得到了短暂的宁静。
一直到卓直刃吃完,沈怀梅才停下手,问他:“你来得这么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吗?”
卓直刃一抹嘴,说话之前先叹了一口气,“宫中有一个小太监传出来的消息,说皇帝不是病了,是中毒。”
“太子做的?”
此事初听确实令人惊讶,沈怀梅回想起出城那日,太子莫名其妙的那个点头,有了猜测。
“他终于等不及,想自己登基了吗?”沈怀瑾在一旁哼笑。
见两人已经有了结论,卓直刃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他接着说:“而且京中进了一队奇怪的人,有人去试探过,说他们是南边来的。”
“巫人?”沈怀梅问。
卓直刃又点了点头。
沈怀瑾追问了一句:“还有别的吗?”
这还不够吗?卓直刃几乎要这样反问了,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了消息就立刻来了。我离京之后,又发生点大事的概率很高。”
“之前说白羽去哪里了?”沈怀梅突然问道。
之前白羽遇难,向沈怀梅求助。她将计就计设计了那些追杀白羽的人,可这治标不治本。只要那个巫国首领仍然对白羽穷追不舍,那他的危险就始终没有结束。
白羽是个麻烦,沈怀梅非常明白这一点,因此在白羽辞行的时候她没有挽留。至于他之后去哪,沈怀梅也没有关心,记忆有些模糊了。
“那时候林大人来了,白羽大巫就跟着林大人一起走了,应该是回了昌京吧。”卓直刃的回答印证了沈怀梅的记忆。“夫人,您怀疑下毒的人是白羽?”
沈怀瑾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看着神色变得难看起来的妹妹插话:“这个白羽是谁?巫国人?”
“是个变数。”沈怀梅叹了口气,将白羽身上的麻烦讲给了哥哥听。
……
“你是说,白羽现在在荣京中?”
在李潜的百般努力下,或者是在慕子瑜的百般努力下,总之两个人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
李潜这时候才说出他的遭遇。此事也算是因齐国那场内乱有关。
昌国因为与荣国的协议,对齐国的内乱并没有关注。等到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齐国频繁动兵不是在攻打景国,而是在内乱的时候,内乱已经被平定了。
齐昌两国隔水相望,齐国内乱,本来是昌国发财的好时候。可昌国却因为与荣国的协定,生生错过了。按照“少赚就是亏损”的原则,昌国君臣上下,一个个都如丧考妣,悼念他们失去的利益。
“于是有个大聪明说了,这一切都是荣国人的阴谋。”李潜怪声怪调,模仿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大臣,“荣国居心叵测,促成这次交易的李潜一定也不清白。”
“完美的逻辑。”慕子瑜点评道。
“没错,完美到昌国上下都被这个结论说服,想要将我下大狱。也正是这时候,有人翻出来我的出身,说我爹死了还在给别人养儿子。”
李潜苦笑着说道:“这种情况我若是被他们抓住,岂不是有去无回?所以我就跑到这里来了。慕兄,这样都能让我们相遇,我们可真是有缘啊。”
慕子瑜不理他说的,追问道:“所以是你让白羽去荣京的。”
“我这不是想要找找朋友嘛。”李潜挥挥手,仿佛不值一提的样子。“我知道荣国人仇视景国人,不敢自己去,于是便委托了白羽大巫去。他是个好人,一听过我为他准备盘缠,就哭着喊着要帮我的忙。
“算算时间,他如今应该已经到了荣京。不过不重要,我在荣国的朋友只有你们两个。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握瑜夫人一定很快也要到了。”
慕子瑜又瞥他一眼,没有接话。不得不说,这是自两人见面开始,李潜说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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