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有人打扰,这一回,沈怀梅一觉睡到天黑。等她醒来,高热已经完全退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除了一直伸在外面,因为姿势别扭而麻了的手臂。
慕子瑜好像不在。
不然以他的性子,怕不是自己一动,便要扑过来问东问西了。沈怀梅坐在床上,一边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臂,一边思考。
屋内没有点灯,挂帘还遮挡了窗子可能透进来的微光。现在沈怀梅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经过那些年梦境的训练,她还有些喜欢这样的黑暗。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漆黑中,很适合思考与慕子瑜相关的事情。
说实话,自慕子瑜归来,沈怀梅已经许久没有思考了。见到他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依靠本能行动。
在权衡利弊,计较清楚得失之前,身体已经擅自行动起来了。进入昌国之后,环境的改变更是让她在对待慕子瑜这件事上多了许多肆意。
此时沉浸在黑暗之中,回想过去所做的事情。就连沈怀梅自己也忍不住惊叹,她怎么会如此做呢?
因为行事不经过思考,如今回看,也想不起来那样做的动机。如果一定要说,那大概就是做完之后会开心,于是就那么做了。
过去肆意妄为开心了,苦果要由现在的她来吞。沈怀梅在黑暗中静心思考,她该与慕子瑜何去何从?
小院的快乐时光证明了她余情未了。可光是情投意合还不够,话本里从来不写私奔之后未来如何。是因为,结局如果是惨淡收场就算不上一个好故事。
曾经两人以话本中的富家小姐和穷书生自比,如今也差不了许多。两人身份上的隔阂依然无法弥合。她与慕子瑜,若想再续前缘,便注定有一个要让步。
让步,说起来简单。可这一步要如何退,退多少才能得偿所愿,沈怀梅至今没有想明白。大概因为,需要退一步的也不只是他们两个吧……
比起只在心里思考的沈怀梅,慕子瑜率先退了这一步,结果就是二人度过了一段分外美好的小院时光。
可惜,从小院出来之后,慕子瑜又将这一步踏回来了。回程的车队人多且杂,景国死士混迹其中,想来应该已经给慕子瑜传了不少消息。
景国死士行事做得隐秘,却比不上沈怀梅细心布置。她安排了人手盯着慕子瑜,又对往来的景国死士听之任之。
实在是因为在他们于小院中与世隔绝的时候,天下风云变幻,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到底是身份有别,沈怀梅总不能上赶着去送情报。她又觉得其中不少事情,慕子瑜需要知道,便放任了死士进出。
虽然她不觉得这是错误的安排,却也不得不承认,对于慕子瑜做出的布置,她完全不知。
走陆路的时候还能安排人隐秘接近,探听消息。到了船上,他们便换了一种交流方式。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景国死士的小船就跟在商队大船附近,用灯火的明灭来传递消息。
沈怀梅偶然发现,便每日都跟着一起看。可惜她将自己冻病了,也没研究明白这信息是什么意思。最后也只好派人直接去拦送信的死士,本来打算下船之后问问的,这一病也耽误了。
思绪越想越偏,渐渐没有了慕子瑜的身影。沈怀梅曾经听右相说过,人会回避自己觉得困难与痛苦的事情。现在想起这个理论,她也不禁苦笑,原来慕子瑜对她来说已然是个困难。
更加让人痛苦的,明知道是困难,明明已经回避了。却还是舍不得,放不下。所以便一直将这个事情往后拖,期望拖到避无可避,事情自然解决。
沈怀梅忍不住苦笑。慕子瑜实在害她至深,曾经想到就去做的人也因为他学会了逃避。
门开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有人走进来,在桌上放了什么东西。然后响起的就是咳嗽声了,沈怀梅听了一阵实在听不下去,拉开挂帘对慕子瑜说道:“你没吃药吗?这咳嗽怎么还没好?”
至于在心底松开的那口气,已经完全被她忽视了。管它呢,总是又拖了一次。以后的事情,还是交给以后吧。
“虞虞,你醒啦。”慕子瑜看见沈怀梅醒来也不惊讶,只是温柔地招呼她去吃东西。“想着你醒来会饿,就去给你煮了些。”
沈怀梅也不客气,坐在桌边先盛了半碗鱼汤喝。
慕子瑜就坐在一旁,托着腮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笑容里都带着欣慰。
同住的那段日子,才发现沈怀梅是个多么挑剔的人,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将她养得娇贵。虽然也不是忍受不了普通的生活,比如面对会馆中这个麻布的挂帘她也同样住了,不会让人去换新的。可若是东西合了她的意,她脸上的表情明显会变得生动许多。
吃东西的时候同样。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挑嘴,也没有一个明显的偏好。可若是吃到爱吃的东西,咀嚼的神情都会变得享受起来。
然而面对慕子瑜对其喜好的询问,沈怀梅只说得出来“都可以”三个字。现在慕子瑜掌握的情报,都是那几个月他一点点试出来的结果。可以说,就算是镇国公府上养了几十年的厨子,也做不出慕子瑜这般合沈怀梅口味的饭菜。
此时,见到沈怀梅仍然健健康康的,因为吃到自己做的饭菜露出享受的表情,慕子瑜自然欣慰,看着沈怀梅的表情也更加温柔。
沈怀梅看他盯着自己,脸上还露出了笑容,将一道菜向他那边推了推,说:“不如你也一起吃点?”
“不用,我吃过了。”慕子瑜拒绝,低头看了一眼她推过来的菜。发现这道菜是满桌子上沈怀梅最喜欢吃的,忍不住更开心了一些。
慕子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连忙以拳抵唇,遮住自己的表情。他低咳一声,又将那盘菜推了回去,说道:“病刚好,多吃一点。”
沈怀梅看她一眼,又夹了一筷子那道菜,没再多说什么。
就在两人一个吃一个看的时候,卓直刃来敲门了。他敲门的时候急促,而且没有等到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看到沈怀梅已醒的时候,明显地松了口气。
“夫人,江余急信,陛下驾崩了。”
荣国的皇帝年事已高,什么时候驾崩都不稀奇。太子也是早就定好的,早就开始学习治国理政之术。又有左右双相在京城坐镇,就算陛下驾崩,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然而,陛下这时候驾崩,也实在不算一个好时候。景国仍然对荣国边境虎视眈眈,而沈怀梅也该赶回去奔丧。只是她队伍之中的慕子瑜又该如何处理。
沈怀梅的脑中闪过一个个问题,便没有立刻对卓直刃的话做出反应。反而是慕子瑜抢先开口,“既然如此,慕某也该一同上京去凭吊一番。”
“你不回景国了?”沈怀梅问。
“皇帝驾崩,如此大事,我也该凭吊之后再回国。”慕子瑜微笑着答。
若慕子瑜一同回京,对沈怀梅是件好事。最起码,她不用纠结如何安排慕子瑜了。而且景国首辅为荣国皇帝凭吊,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边境也能有一时的安宁。
这样看来,慕子瑜一同上京便是纯粹的好事。
可是这不对。这事对荣国是好事,对景国却没那么好。对慕子瑜来说,更是全无一分利益。
没有利益的事情,慕子瑜怎么会做呢?沈怀梅狐疑地看着他,不敢就轻易地答应下来。
“这事你让我想想。”沈怀梅最终还是说,然后就将慕子瑜赶出了房间。
慕子瑜端着食盘笑吟吟地往外走,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被赶走。
沈怀梅指了指桌边的凳子,让卓直刃坐下说,“京中只送来这个消息?”
“京中送来的消息只有这一条。但是齐国的商队也传了消息,说是齐国的皇帝也死了,听消息不太平,看起来像是刺杀。”
沈怀梅惊讶了一下。
与荣国已然迟暮的皇帝不同,齐国的皇帝正值壮年,是位励精图治的勤劳皇帝。最初几人参谋,这伐历之战是打还是不打的时候便提过,只要让这位齐国皇帝看到景国有机可乘,那是一定会出手的。这也是他们并未往齐国安排人去交易的原因。
既然一定会出兵,那荣国也没必要白白去送东西。
事情也果然如他们所料,景荣联军伐历的战事一起,齐国的军队就压到齐景边境上去了。
“知道是谁主使吗?”
“探不到这么隐秘的消息。而且齐国皇帝的死讯瞒了几日,瞒不住才被咱们的人探知的。齐国内的会馆已经被围了,来送信的人是侥幸那日不在会馆,才能来送信。”卓直刃答。
沈怀梅听了点点头,“传信王乐,让她赶紧回来。你带一小队人,先护送我回去。等王乐回来了,再让他带着所有人,护送慕子瑜上京。昌国这里,也不要留人了。”
卓直刃诧异:“全都回去吗?”
沈怀梅仍旧点头,“都回去。齐国国内生变,就围了咱们的会馆,再让他们留在这里我心里不踏实。”
“可人都回去了,会馆怎么办?”卓直刃皱眉劝道:“之前您病着没来得及说,这会馆里的昌国人实在不行,不能将会馆交给他们啊。”
“那就把他们赶走,会馆关了,东西能卖就卖一卖,不能卖就先锁了。”沈怀梅主意已定便不再转圜,“你去点人,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其他的事情留给王乐吧。”
看着卓直刃离开,沈怀梅又推开窗子。今夜天阴,无星无月,只有黑漆漆的天空。望着一片黑暗的天,她终于露出一点迷茫,喃喃自语:“我做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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