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弦咬了口面包片，刚烤过，很酥，林可成把黄油盒递给他，却没接。

“灵感来自于我？”

林可成心虚地放下黄油盒。他把握不准陈弦的想法，之前几次三番的套近乎似乎都起了反作用，只好一五一十答：“高中时候，见到过……你玩摇滚，这几年其实一直在尝试改编一些作品，但总是感觉差点意思……

“所以想请你加入，也是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摇滚乐。”

他又希冀地看向陈弦。

陈弦垂着眼睫，没有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啃着手上的面包片。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啊……那为什么这十年，都假装不认识我？”

林可成一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开头是出于倨傲，从来都是别人向他递出友谊的橄榄枝，他是最不擅长主动的，后来慢慢尝到了躲在暗处观察的乐趣。

陈弦又问：“像之前那样，做网友不是挺好的吗？”

他问得真心实意。

当林可成鲜活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发现同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人是如此割裂。

想象中的林可成是完美的，但现实中的他却和普通人一样，会撒谎，十分自我，人设漏洞百出。

当然并不全然是缺点，但那些闪光的一面，好像也和那个Lin全然不同了。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陈弦需要花时间去适应。

“你……是不想见我？”林可成试探着反问。

陈弦摇了摇头：“也不是，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图什么，我不理解你。我和Lin聊得很开心，我很崇拜他，但他似乎又不是你。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就是感觉很混乱，好像突然间你占据了那个Lin的位置，有点奇怪。”

陈弦支离破碎地说了一长段，

一旁的安东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英文说得没头没脑，中途又换成了中文。陈弦刚才看起来还挺开心，此刻却眉头紧锁。

他从厨房端来咖啡壶：“要咖啡吗？”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安东咳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你俩以前有什么过节，但我相信当下比较重要，不要影响现在嘛！”

陈弦抬头看他，苦笑了一声。哪有说起来那么简单呢，自从林可成告诉他，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就是76开始，信任就难以避免地产生了裂隙。

他一想起过去自以为匿名地和林可成倾诉了许多，而屏幕那头的人却得意洋洋地像观察着鱼缸里的观赏鱼一般，就觉得万般尴尬。这种尴尬又转化成了恼恨转移到林可成身上。

恶性循环。

是解不开的死结。

安东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好岔开话题：“Mez，后天的枪花演唱会，你去的对吧？”

陈弦想起林可成送他的票，点头：“去。”

“太好了，”安东惊喜道，“那我们可以一起开车去！

“Lin你也去的对吗？”

他又希冀般看向林可成。

“嗯。”林可成刚要回答，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没过多久，说了句谢谢就挂断了。

他起身，朝安东道：“警局通知我说行李找到了。

“后天我也会去，感谢你的招待，你们玩得开心。”

“你要走？”安东反而有点恋恋不舍，“其实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度假的嘛……”

林可成看了陈弦一眼：“算了吧……”他上楼取了随身行李，便离开了别墅。

安东虽然有些遗憾，但他总觉得林可成和陈弦之间似乎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走了，自己能和陈弦多亲近一点也很好。

林可成走以后，陈弦痛痛快快地躺平了两天，大部分时间和安东在小镇里散步，看海。

安东是个很细致的、无微不至的人，尤其照顾陈弦，除了脾气暴躁的那次，此后再没见过他情绪化的一面。

陈弦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一样，时不时总有道灼热的目光留在自己身上。

伊万和高原除了在晚饭点会出现，其他时候几乎形影不离，自顾自地甜蜜约会。

陈弦甚至觉得，在波黑呆了两日，高原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说话也温柔了起来。

恋爱的力量！他不禁感慨道。

高原也发现了安东对陈弦的特殊照顾，她鬼鬼祟祟地问陈弦，这两天自己不在的时候，俩人有没有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

陈弦无奈：“我就是来玩的，要是真发生点什么，多不负责任呢……”

“啧啧啧，”高原摇头，“你这人就是瞻前顾后的，老古董，现在年轻人都流行situationship了，活在当下。

“而且兄弟俩基因真的是相当可以，入股不亏啊。”

见她色眯眯的眼神，看起来已是餍足了。陈弦懒得理她，他有自己的原则。

两日后，安东驱车带着陈弦前往贝尔格莱德，枪花的演出就安排在郊区的城市体育馆里。

安东一路上十分兴奋，陈弦被他的情绪感染，连带着也开始期待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大牌乐队的现场演出，还是在异国他乡。

安东先把陈弦在场馆前放下，自己去停车。陈弦想了想，还是林可成发了个信息：“我们到场馆了。”

他主要是觉得，人家给了自己票，还是打声招呼为好。

林可成秒回：“你们在哪？我也刚到。”

安东上来的时候，看到林可成穿着陈弦那天借他的帽衫，和他有说有笑，心情一下子有些黯淡。

他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环过陈弦的肩膀：“走？”

林可成看了一眼他们，没说什么，随之走进场馆。

安东只买了基础的后场票，但林可成为了收买陈弦可谓斥巨资，收的黄牛票很靠前，可以进到舞台边场的池子中。

安东有些尴尬，陈弦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便对林可成说：“我们就在后场吧，反正都能听到。”

林可成自然是无所谓的，他也是第一次来摇滚现场，陈弦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东却急了：“别啊，你们都买到了这么好的位置了，别管我，结束后我们再见就好了。”

陈弦又要张嘴说什么，安东握住他的肩膀：“真的，快去吧！”然后把他调了个个儿，推了出去。

陈弦无法，便带着林可成一路挤过人群，站进了池子里。

前排反而宽裕些，人太多了，要是在后场站一整晚恐怕会缺氧，陈弦很快屈服在特权的魅力下，冲林可成笑了笑：“等下他们走到延长台的时候，可以靠近点去录像。”

他指了指林可成脖子上的DV：“我看你也带了设备。”

“啊，是。”林可成揭掉镜头盖，按下录像按钮，“我这次是想想拍一些现场的素材，回头放到新作品里面去。”

他将镜头对着陈弦：“谢谢我的高中学弟陈弦，陪我来看这场演出。”

陈弦面对镜头不习惯，不自然地转过身去：“谢我干什么，票是你买的。”

“一码归一码。”林可成看出了陈弦的不自在，关掉DV，“我确实不应该自以为是，试图用这种小恩小惠收买你。”

林可成话说得诚恳，陈弦便生出一些愧疚来：“学长……是我之前言重了……我这个人，朋友们有时候也说我有点儿固执，认死理。”

林可成笑了笑，他的回应随即被Slash的吉他solo淹没。

陈弦眼睛闪出光芒，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向台下挤去。

林可成第一次感受这么燥的现场。他是前两天才恶补了枪花的歌，旋律和词都极其强悍，但真到了现场才感觉到什么是掀掉天灵盖的震撼。

摇滚尤其是金属乐带给人最直接的多巴胺，将□□甩脱至失控的边界线外，剥离出来的内核又是如此闪闪发光，难怪无论什么时代，是战争还是和平，总能拥有最忠诚的拥趸。

林可成欣赏了一会儿加入pogo人流的陈弦，随即也将自己扔入其中，让旋律和节奏彻底把自己迷醉。

两个小时的演唱会很快就接近尾声。陈弦从人群中挤到林可成身边，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

他的脸上泛着过度兴奋的红晕，眼睛晶晶亮的。林可成恍惚以为再次看到了单向镜后的那个少年。

陈弦和诸多歌迷都有些意犹未尽，台下开始排山倒海地喊起安可。

远远的后场区，却传来一声劈裂声。林可成听见了，他有些疑惑，在美国念书时，去一些不怎么安全的城市街区曾经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但怎么会——

人群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第二声枪响。

后场区响起尖叫，现场顿时混乱了起来。

林可成一把拉过陈弦，疯狂地向枪声来的反方向挤去。

陈弦一直生活在安全的国内，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尚有些迷茫，愣愣问道：“怎么了？”

林可成表情阴沉焦躁：“好像是有人持枪，我们快走。”

舞台上的乐队成员已在保镖的护送下快速隐入后台。

又是连续两声枪响。尖叫声里混杂着哭声，后场区人实在是太多，逃跑的、受伤的人群又挤作一团，保安一时半会儿难以接近。

而且，那枪声显然正向着舞台靠近。

东欧人普遍人高马大，相较之下林可成和陈弦这两个中国人完全处于劣势，被人流推来搡去，四周充斥着叫骂和恐惧的哭喊声。

又是一声。子弹射中十步开外的一个男子，那人惨叫一声前扑在地。

陈弦头皮一炸，下意识将林可成一把拽到自己身前，侧身用脊背护住了他。

身后的人群顿时剧烈骚动起来，将他们推挤到了墙边。

无路可退。

陈弦被身后的壮汉用力攮了一把，嘴唇磕在什么硬物上，顿时一股腥甜涌入唇齿间。

他抬头，发现林可成被自己挤在墙角，DV的镜头盖被刚才那一下磕掉了，机身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裂痕。

“抱歉啊……”陈弦轻声说。

林可成还沉浸在震惊里。方才陈弦一把将他圈到自己的身前。陈弦身形偏瘦，他见过，不是会常年锻炼的样子，可刚才，就是不由分说强硬地在他身侧护出了一片安全领域。

用他自己的身体。

这个举动深深震撼了林可成。

而此刻陈弦还因为磕坏了自己的设备而满心愧疚。

明明他自己的嘴唇被碎塑料划破而正洇出殷红，衬在他惨白的惊魂未定的脸上分外惹眼。

操，林可成暗骂了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疯长出来。

塞尔维亚枪击案发生在2023年5月3日，地点在校园。

枪花2025年7月18日真的会去贝尔格莱德演出。

珍惜和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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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