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佑荆,你去哪儿了?”
“闻佑荆。”
“闻佑荆!”
找不到人,天色渐晚,阳景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秋日的天还没有那么快就暗,但是逼仄的小巷子俨然比外面暗了几个度。
阳景真正地打量起这个,未来半年,她要短暂居住的地方。
这里的巷子很窄,不容许轿车经过。青黑色的砖块堆砌的小路,泼洒在上面的水泛着凉凉的光,像是结了一层冰。
路旁的小卖部闪烁着霓虹灯,喝空的啤酒瓶错乱叠放。高高的树上,浓密的树叶遮天蔽日,挡住了夕阳的霞光,唯有头顶的一条蓝天——是这里唯一看着清丽亮眼的风景。
偶有课间,阳景会侧耳倾听同学的谈话。她们谈起心仪的目标院校时,被学习压榨的颓意散去,宛如被雨水浇打过后的花朵,突然遇到了晴天。
大多数的姑娘,都想要出去。留给她们的选择不多,只能拼命地做题,拼命地背书,哪怕暂时取不到想要的结果,也会觉得这样很心安,很踏实。
就像现在的阳景,在本该灿烂夺目的年纪,受限于银钱几两。现在留给她的路,也只剩下了学习。
像她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一切都将顺风顺水。
父母宠爱,师友关照,她曾经也是天之骄子。
可偏偏高二那年,家里破产、父亲病逝,母亲带着她一路北上,命运未施加到她身上的枷锁,似乎一下子束缚住了她高飞的翅膀。
一阵风吹来,像是从幽暗的森林里吹出来的风,吹得阳景浑身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她要赶紧赶路了。趁着天还没有彻底黑下去,赶紧回家。
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那股深深的、潮湿的凉意。
偶有交谈声响起。
粗鲁的,不羁的,挑衅的,轻蔑的,高亢的,沙哑的,老者的,幼童的,都有。
直到啤酒瓶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阳景宛若收到了惊吓的小兽,抬腿就跑。
身后原本还没有脚步声,待她一跑,鞋底摩挲沙砾的声音,不停地提醒着阳景,有人跟着她。
她快,他也快。
她慢,他也慢。
她没敢回头,只顾着跑。
拐出巷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吓她的人,不是别人,是闻佑荆。
阳景站在原地,站在光影里,胸前起伏着,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她浑身发抖。
闻佑荆走出暗影,越过阳景,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阳景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受欺负了,想找妈妈,但妈妈不在;
她想跟闻奶奶告状,但是妈妈会夹在中间受为难,闻佑荆没准还会变本加厉。
她无人诉说委屈。
阳景在家门前流连了一会儿,香味从厨房四散出来,散至门口。
阳景眼睛红红的,整理好情绪,从门后的阴影里出来。
简单跟闻奶奶打完招呼后,她不想看到闻佑荆那张痞坏又尽显得意的嘴脸,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没有开灯,外面微暗的光线打进来,一道光束照在中央。
阳景看着光束,伸出了手。
于是,阳光落在了她的左手上。
少女眼睫微动。
-
调整好情绪之后,当天晚上吃饭时,她一句话都没说。如小鸡啄米般,把手里的馒头吃完了。
闻奶奶看阳景食欲不振,关心地问:“小景今晚怎么吃这么少,饭菜不合胃口?”
闻佑荆扒饭动作暂停,黑漆漆的一双眼睛朝着阳景看过去,警告她不许告状。但对面的小姑娘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自顾自道:
“没有的,闻奶奶,饭很好吃,我就是中午吃多了,现在还不饿。”
“这样啊,那没准夜深了就饿了呢,再吃点。”
“哎。”
今晚的阳景异常安静,既没和闻佑荆抢菜汤,也没有请教他题目。得了清闲,又吃了顿饱饭,闻佑荆却没有想象中开心。
自从回到家,阳景一个眼神都没给到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失落、受伤的情绪。在闻佑荆看来,她平静的可怕。
平静到,像冰面下的流水,暗流涌动着。
不知为何,闻佑荆觉得后背发麻。而且,觉得有点抱歉。
他敲敲桌子,“今晚没有题目要问吗?”
“没有。”
过了一会儿,一个碗推过来,闻佑荆:“吃石榴吗?”
阳景摇摇头,把碗推开。
“你……”
像是嫌吵,她收拾东西,抱着书回了自己房间。
一瞬间,周遭变得更安静了。
在闻佑荆看来,这就叫甩脸子。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自己惹人家生气了。
怎么办,玩过火了。
他挠着头,思考着咋处理。
阳景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架起来的床,一个衣柜,一个简易搭起来的浴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阳景小时候没有经受过物质方面的匮乏,以至于她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感受——明明自己受着委屈,明明已经很生气了,但是在反抗前,她居然下意识去考虑后果。
阳景觉得自己成长了。
从这里看,这次遭遇也算是一件好事。
太阳光照在手上的那一刻,她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不再理会闻佑荆就好了。把他当透明的空气,眼不见心不烦,以后躲着他走。
阳景倚靠在床头,垫着腿写作业。
突然,房门被人敲了敲。
她下床走去,打开门,凉风吹来一阵,没见到人。低头一看,门前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排,跟给祖宗上供似的。
一份炸鸡,一碗泡面,一碗剥好的石榴,以及一张小纸条。它们依次摆好。
「不该吓你,对不起。」
风吹着,长久没有动静,闻佑荆好奇,微微从房子后面探出头,他微弯着腰,探出来的脑袋,正好与阳景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两人对视。
闻佑荆:!!!
阳景洗完了澡,没扎头发,柔顺的长发飘然垂下,粉白色的睡裙半贴着脊背,甜香气息形成了一张网。
样子乖巧极了。
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微睁,瓷白的皮肤在夜里发着光,阳景张口:“你……”
“不是我!”闻佑荆几乎落荒而逃。
只留下一阵风。
“……”
紧接着,阳景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惨叫。
大抵是天太黑,没看清下楼的台阶,某人把自己摔地上了。
阳景没憋住笑,扶着墙大笑起来。她把吃的端进屋里。手机震动一声,郭雅的好友申请发进来,阳景点了同意。
【推荐联系人】
【大雅有一口白牙:喏,这个就是咱学校的表白墙】
【小太阳:谢谢小同桌!】
阳景添加上表白墙好友,发布内容:
【小太阳:本人通校生,可捎带吃的进校,收跑腿费,月卡10元,不限次数;学期卡20元,不限次数;单次三元。】
这是阳景第一次做生意。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赚到钱。但总归,能赚一点是一点。
在她睡前,竟然真的有人加了她的微信。
对方要五包鸡爪,让阳景白天去高三1班后窗窗口问他拿钱。
一班的,那可是重点班。
好学生也违反校规校纪吗?
-
第二天早上,闻佑荆起晚了。
阳景下楼时,他还没洗漱完,正在院子里刷着牙。
小姑娘赶紧坐好,将自己的两个包子拿到手边,心里暗暗欣喜:太好了,早上终于能吃饱了!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被闻奶奶养了一段时间,阳景的鸟胃变大了。再加上高三脑力消耗多,吃得比以前多了不少。可偏偏闻佑荆每回就只给她剩一个或者半个包子,以至于阳景现在觉得连吃饱早饭都是一件奢饰的事情。
少年放下洗漱用具,胡乱地洗把脸,脸上的水珠没擦,迈着步子走进厨房。一掀开门帘,便看到阳景坐在饭桌前,脸颊两侧塞得跟只仓鼠似的,生怕别人抢她食吃。
闻佑荆脸上有些不自然,抹一把脸,走过去坐下,伸手抓包子吃。
按照寻常的速度,三口下去大半,五口内必定解决完一个。但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吃饭的动作秀气了不少。
没错,就是秀气。
像小姑娘。
一口嚼n下。
注意力不知道游离到哪儿去了。吃两口还会象征性地喝两口粥润润嗓子。
“你、你看什么看。”少年不自在极了。
“啊?没有,我就是在想,你昨天送的炸鸡很好吃。”
“……”
“石榴很甜,泡面很香,纸条我也看了……”
闻佑荆:“你住嘴!”他打断她:“不许说!”
阳景偏偏来了兴致:“不许说什么?”
少年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不、不许……吃饭的时候你怎么那么多话,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闻奶奶一个擀面杖朝他丢过来,“你个龟儿子再给我说一个试试呢!”
看老太婆护犊子这架势,这顿早饭怕是吃不得了,闻佑荆抓起身旁的书包跟校服外套,指着阳景:“你给我等着!”
“还等着?等谁啊!?等我揍死你!来来来你过来我揍死你!”闻奶奶骂骂咧咧。
直到闻佑荆的身影再也瞧不见,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回屋,安抚着阳景:“没事哈小景,以后这小王八羔子再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揍死他。”
“谢谢闻奶奶。”
“客气啥,你先吃着,厨房还蒸着包子呢,我去忙活。”
“嗯嗯。”
闻佑荆走了,阳景看着饭桌,发现蒸笼里居然还有一个包子。
她今早居然有三个包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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