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群还是原来的那个柳树群，它们感觉到某人渐近的脚步声，知晓尘埃落定同伴消逝，默默地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树丛中仿佛传来啜泣。

苏星一一略过它们，在第一个为自己指明道路的那棵柳树前停下。

“我见到那棵树了，”他开口，“感觉是一棵很年轻的树。”

“对......它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老柳树长叹一声，似哀似伤，“原谅群落如此悲痛，我们感谢你的心情常在。只是命运向来如此，它没有选择吞噬同族，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命运？”

这样的词从植物口中听到还是十分奇妙。

明明这里的氛围是那么沉重，苏星却觉得无比畅快。

他勾唇，拿出核心，笑道：“话说得太早了，你们的小柳树还没有死。”

小柳树休养了一段时间，虽然依旧干瘪，但已经逐渐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被带回族群，身上树枝一颤，马上就维持不住，大声控诉起来。

“救命！这个家伙打我淹我还要吃我，大家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树料到这个情况，震惊之余，树群中响起一道鲜明的呼唤——

“柳十六！”

苏星手中的核心听到这一句，反应更加激烈了。

“妈妈妈妈，快救救我，快点把这个家伙消灭！”

“你这死孩子！”

咻咻——

苏星还没看清什么东西飞到眼前，下一秒，手中的小柳树被抽走，空中回荡着它凄厉的叫喊：“啊！啊！妈妈抓错了，不是我！”

“抓的就是你！”

柳树妈妈攥住柳十六，狠狠往地上一拍，一边拍还一边怒吼：“让你好好吸收养分，晒晒太阳你不听，长得没别的树好，也没别的树听话，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吵吵吵，丢我老脸！”

“哎哟！我错了妈妈，我全都忘了忘了，但这事不怪我，我遇到了一个东西，妈妈妈妈，不要再砸我了，我要坏了！”

“什么东西，怎么别人没发狂就你发狂，死孩子，我今天硬是要把你打服！”

求饶声与怒骂声此起彼伏，身边的柳树皆在看热闹，苏星抓到关键信息，连忙来到柳十六母亲树前，问道：“你遇到什么东西了？”

“咳咳咳，”柳十六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趁母亲一个甩手，扒住了苏星衣角，“真的真的，我真是因为遇到了一个东西才突然变成那样的，因为我生长在外围，你们在里面的都不知道！”

见青年过来，大柳树也不再哐哐砸孩子了，它在地上掏了个洞，把小柳树往地里一插：“饶你一命，跟这位大人好好说清楚，不然，你就等死吧。”

柳**半截载进土里，只露出个头来，苏星觉得有趣，蹲下捏了捏小柳树。

“你说一下，那个东西长什么样？”

“唔......”

小柳树稍微钻出来一点，也是为了把握好这个机会，它立刻回答道：“就像混了水的泥巴一样，很稀很稀，它在地上流，我不小心......沾了一点，身体就难受的很。”

“泥巴......这种东西，莫不是大人先前一直在找的......”

身边传来窃窃私语，柳十六母亲听到自家孩子的回答，气得又是一枝条拍在它头顶。

“不小心不小心，你就是成心，还沾，沾一点会出事吗？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碰也不要随便吸收不干净的东西，让你在外围是因为太阳好，不是让你去乱搞，你现在就给我在这里长，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根发芽，看你还乱不乱来！”

“啊呀，妈妈，我错了，我就只是好奇，它身上的味道太奇特了，我真忍不住......呃呃——”

柳十六连连求饶，可突然，他像是卡了壳，僵硬地闷在土里，一言不发。

柳树妈妈起初以为它在装死，气正上头，将小柳树拔起来，却发现它浑身黑得不像话。

“糟了。”

她觉察不对，抽出枝条拧干柳十六，黑色消散一点，可柳十六看着快要死了。

“柳十六！醒一醒！”柳树妈妈慌起来，“我以后不打你了，你快振作起来，不要吓妈妈好吗？”

周遭围着的柳树皆被这一变故惊到，有博学的树见识过这一情况，惋惜道：“弃壳逃生确实为我们的最后生路，可柳十六还是过于年幼，不足以抵抗外界病毒侵蚀，恐怕......”

“抵抗不了......”

柳十六母亲听到这么一说，立马举起枝条打算把自己劈开。

“我来帮它抵抗！”

身边柳树纷纷阻止。

“不不，柳九三，你把你自己剖开，你加上它，抵抗两份毒素，你不活了？”

“可它是我的孩子！”

眼见周边的柳树也快要无法阻止柳九三，苏星端着下巴看了会儿，道：“我来吧。”

众树纷纷看向青年。

“你说它无法抵抗外界病毒，那只要让它能够抵抗就行了。”

苏星伸手，“把柳十六交给我吧。”

实在没有办法，柳九三只能颤颤巍巍将孩子放在青年手上。

对于变异体，体内的病毒含量必须维持在一定范围，高了暴乱，低了会死，苏星当初可是刚刚算好柳十六的承受范围，结果它还是歇菜了。

“让我看看。”

年幼柳树群异变程度大约在百分之四十，柳十六就卡在平均线附近，难道是太低了？

苏星没说话，咬破指尖，在小柳树脸上涂了涂。

不知是脸太黑还是血液迅速渗透，柳十六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很快，黑色褪下，小柳树抽搐两下，开始呻吟。

“啊，我的身体，我的头......”

“活了活了！”

“柳十六，我的孩子！”

柳九三喜极而泣，一把抱起两次得而复失的孩子。

真是跌宕起伏的经历。

但这还不是结束。

苏星指着柳十六，“我只是暂时稳定了它，因为它确实太弱小，可能很快又会变成刚才的情况，要让它快点成长起来才行。”

“那，那怎么办？”柳九三紧张道。

“先让它跟着我一段时间吧，我会帮助它长大，明天我再把它还给你们。”

“好好，大人，柳十六就交给你了。”柳九三瞬间释然，轻轻地把小柳树交给青年。

苏星收好柳十六，正欲告别，一条柳枝落在肩上，回头，是老柳树。

“大人......这里已经许久没出现过，那类似流体的生物。原本以为有我们在就不会出事，结果这次连我们也丝毫没有察觉。”

老柳树声声真挚，“真是万分感谢大人，不仅是重新找回丢失的孩子，还有帮助它这件事，你的恩情，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是啊，真是万分感谢，曾经我们总是很惧怕你，可得到你这样帮助，我们也应该拿出最高的敬意。”

身后还有其它柳树附和，苏星站在原地，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平日路过这里，最多不过问问路打听暴乱变异体的情况，柳树窃窃私语吵得他耳朵烦，如今看来，它们还是挺不错的。

“大人今后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定会鼎力相助。”

何时何地还是有点夸张，但苏星并不讨厌变异体的帮助，因为一个人要完成许多任务，还是很麻烦。

“我会的。”

苏星点头，带着柳十六告别了柳树群。

月光更浓了。

雾色消散许多，圆圆的月亮像一面会发光的圆盘，苏星望着它，脚下速度不快不慢。

这片天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有云或者无云，都是如此令人沉醉。

可惜，它总与另一个东西密不可分。

苍穹城。

浮空之舟的航线使它无法出现在西京上方，可它的产物却遍布整个大地。

随着异变程度提高，青年如今只需通过信息素就能知晓变异体处于什么阶段，是自然产生，还是经受了实验室的手段，后者极易辨别，目前地上跑的都是类似“嵌合－未知体18”的玩意儿。

它们身上带有探测器的是少数，在最近才有增多的趋势，像方载羲说的，这种生物很危险，完全没有理智，男人需要抓它回去研究，但苏星要考虑的就没有这么精细了。

当胆怯和害怕被颠覆，所有的遗憾与痛苦都指向了一个源头。

逃跑？

他不想再跑了。

苏星收回仰视的目光，手里的拳头也不自觉收紧。

他一定会一直一直活下去，直到亲眼见证他们的覆灭。

天空蒙蒙亮，营地与离开时一样，小蝶习惯在天空彻底亮后才会醒来，它总说，能唤醒它的只有清晨第一缕阳光。

——可能没电也要找一个美丽的借口吧。

轻轻推开帐篷的小门，苏星刚坐下没多久，身侧的三角片忽地闪了闪，一个猛跳，砸到屋子屋顶又掉了下来。

“吓我一跳，你学跳蚤呢。”

苏星眼睛都没转过去，往明明灭灭的篝火中埋进刚捡的土豆。

“我靠！”

小蝶突然开始大叫。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苏星：？

“你靠什么？”

人工智能平常的语言苏星已经能适应大部分，除了“靠”，“槽”，“卧”这一类，类似语气词的东西。

“我靠，你不懂！”小蝶激动万分，连声音都在颤抖，“我做梦了，我做梦了，真的梦见东西了！”

“什么做梦？你不是天天都在梦吗。”

苏星将烧得硬硬的土豆塞进嘴里，小蝶罕见的没有计较这句挖苦，它在青年头顶跳来跳去，声音也很大：“真的，是真的梦，我很确信！”

奇怪。什么时候电子元件也会做梦了？

苏星一把抓住小蝶，凑到面前看了看。

没有被追踪的痕迹，也没有接收新信息的痕迹，扒开飞行器，也没有沾到什么的怪东西。

刚看没一会儿，苏星还想继续扒拉一番，小蝶直接挣扎着飞起，大吼：“偷看淑女的身体，你是流氓！”

青年蹙眉，“你哪来的身体。”

“我说有就有。”

小蝶清了清嗓子，落回自己的王座，郑重其事道：“我做梦了，梦见我上辈子是一个伟大的科研人员，人人都喜爱我，尊敬我，我为全人类做了好大的贡献！”

苏星这下更困惑了。

“不应该啊，难道是致幻菌进化了，都能让机器中毒了？”

这个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或者，你开始编故事哄自己睡觉了？”

“怎么可能！”

小蝶气得想跺脚，“不是编的，是真的，说它是梦还不准确，我清楚，它就是以前发生过的事。”

青年若有所思。

以前发生过的事？

以前发生过的事真多啊。

“你读错数据库了吧，”苏星撑着脸，“依我看，你就是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了。”

“才不会，方载羲是男人，我怎么会把自己代入进一个男人身上。”

小蝶在空中飘来飘去，苏星懒得再理它，解决完早餐后，将还在乱飞的小蝶抓入手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进化成能做白日梦的人工智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