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柏舟说话间带出的微弱气流就扑在耳际，梁旭尧的心神跟着颤动了下，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他抿起双唇，拒绝道：“别开玩笑了，我说了我们之间没可能，放手。”
方柏舟反倒又收紧了手臂，“旭尧，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有的只是因为过于年轻不成熟而造成的错过，就算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对我没感情了，也没关系，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
梁旭尧垂下眼，眼里是纠缠在一起的各种情绪，情感叫嚣着让他答应，理智却让他缄口不言。
最终他只能道：“没什么，我不喜欢破镜重圆，碎了的镜子就算能粘合起来……还是会有很多粘合的痕迹，那样带着瑕疵的感情我不想要。
“修复技艺再高超，也改变不了镜子碎过的事实，那些痕迹就是时时刻刻的提醒。”
方柏舟略顿了下，回道：“破镜重圆？感情破裂才是‘破镜’，旭尧，我们真的能归到这一类里面？”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宝镜蒙了尘。
梁旭尧嘴上不承认，事实上他们对彼此依旧有感情，依旧相互深爱，对彼此的情意没有一天改变过。
梁旭尧哑然，半晌才一边去掰方柏舟圈在他腰间的手臂，一边反驳道：“别强词夺理，分手就等于是感情破裂，我不会走回头路，放手！”
方柏舟没再坚持，松手时还扶了梁旭尧一下，免得对方因为挣扎重心不稳。
看着眼前人微微颤抖的背影，他将声音又放缓了些，安抚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再放弃，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不会再犯第二次。”
梁旭尧只以为方柏舟说的是大学分手那次，没想别的。
他没转身看对方，伸手一指房门，“不早了，去睡吧，今天……麻烦你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方柏舟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叮嘱道：“你也睡吧，盖好被子别再着凉。”
梁旭尧没应声。
方柏舟收拾了餐具离开房间，拾掇完厨房之后，他靠在吧台边望着主卧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梁旭尧看上去是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相信他的喜欢，更不想跟他重新开始，甚至都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放弃他肯定是不会放弃的，还是要徐徐图之，感情上要多培养，其他该解决的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去解决。
想到今天见过的梁家父母，他的眼神陡然冷厉许多。
当初梁旭尧进娱乐圈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喜欢，不是感兴趣，而是为了赚快钱帮家里还债，那时候梁家破产，梁鸿不想着自己想办法还债，反而将这一切的重担都压在了大学还没毕业的梁旭尧肩上，逼着对方签去债主的经纪公司。
偏偏他的小狮子又是重感情的人，父母声泪俱下地哀求，会答应他不意外，以至于真的牺牲自己想要的生活去成全父母的私心。
他越是心疼梁旭尧这些年的境遇，就越是痛恨那样自私成性的父母。
他是不知道梁鸿和李素丽是怎么跟梁旭尧说的，想来无非是道德绑架，现在梁家的债是还清了，但梁旭尧早就陷在了娱乐圈里，很难抽身。
而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即便那笔债务对那时的他来说一样不轻松，但不至于真的一点方法都没有，他没想到梁旭尧进娱乐圈纯粹是为了还债。
——对此他不无自责。
思及此，他不由有些怀疑自己一开始的决定，下一部电影的男主角确实非常适合梁旭尧，但对方是真的喜欢演员这个职业吗？
梁旭尧的作品他一部不落地看过不止一遍，从对方的演绎来看应该多少是感兴趣的。
他捏了捏眉心，难得有些拿不准主意。
他索性暂且放下了其他思量，归根究底他不想勉强梁旭尧做什么，还是要跟对方确认下，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部电影不演就不演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没想着试探，第二天一早的餐桌上，看着对面气色稍好的梁旭尧，以直接的询问打破了两人之间一早上的沉默，“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喜欢拍戏吗？”
昨晚上才吵吵过，梁旭尧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方柏舟，本来打算少说两句甚至是不说话地糊弄过去，缓缓再说，没想到对方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
他搅了搅面前的菠菜猪肝粥，没一点腥味，反倒鲜香爽口。
他又喝了口粥，也没抬眼看，径直把问题丢了回去，“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把角色演好就行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柏舟温和地笑笑，解释道：“想多了解了解现在的你啊，上次于洋还说我不了解你现在怎么样。”
方柏舟的笑容温温柔柔的，尤其是那一双漆黑的凤眼，眼角微微扬起的一抹弧度更是把人衬得明朗却毫无攻击力。
温柔无辜，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小小委屈。
梁旭尧有点看愣住了，上次在医院时的感觉又来了，这一瞬间他竟然有方柏舟在跟他撒娇吃醋的错觉。
愣了十几秒之后，他微低下头，赶紧又喝了两口粥压压惊。
好家伙，几年不见，他那么正儿八经的一个前男友上哪儿去了。
他都不知道方柏舟还会、还会这样装可怜装无辜地撒娇！
梁旭尧没应声，方柏舟就耐心等着，眼见对方早餐吃得差不多了才再次开口，“以前你和我说过，你一开始并不喜欢钢琴，后来学习的时间长了才慢慢真的喜欢上，三年前你进演艺圈大概……不是十分情愿吧，旭尧，现在你喜欢拍戏吗？喜欢面对镜头吗？”
他有猜测，但并不确定。
梁旭尧放下勺子，陶瓷轻轻磕碰发出一声细微脆响。
他无所谓地笑了声，透着点冷淡和自嘲，“现在这样我习惯了，工作而已，谈不上喜不喜欢，真要说的话大概是……有点儿？”
梁旭尧的言语间并不十分确定，方柏舟仔细分辨着对方的神色，那双桃花眼里的光是透亮的，大概有点喜欢？
这应该不是说谎。
他停顿了下，道：“既然有点喜欢，尝试些其他的？大荧幕非常有魅力，要不要试试看？说不定会有比电视剧更大的乐趣和可能。”
梁旭尧这才反应过来，“绕了一圈还惦记着这事儿？别想了，我没兴趣演电影，尤其是你导演的。”
看着又恢复冷淡态度的梁旭尧，方柏舟倒没失落，他是很愿意去琢磨对方那些微表情的，现在基本上能确认梁旭尧的真实想法了。
即便一开始排斥，但几年时间下来多少还是有点喜欢的，只是在心理压力之下只把演戏当成了工作。
这样的话，如果能让梁旭尧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些乐趣，也挺好，生活不止有工作，更有生活本身。
中午他提前准备好了午餐，没跟梁旭尧一起吃，而是直接去了剧组，离结束拍摄不远了，后期制作在他的工作室进行，离公寓很近，时间上就会更方便些。
上次见过梁鸿夫妇之后，他问过梁旭尧一次那天的事儿怎么处理的，对方只说让他别多管闲事，他猜着肯定是给了钱的。
梁鸿那么大的赌瘾，十赌九输，李素丽又沉迷于各类奢侈品，拜金得可以，梁旭尧大概是有几分破罐破摔懒得管的态度。
只是他现在的立场多少尴尬，不好说太多。
他只希望那两人能安分些，别给梁旭尧找什么大麻烦他就谢谢了。
之后一周，他早出晚归的只跟梁旭尧见过几次，对方让他不用准备一日三餐，说是总吃他做的吃腻味了，他自然听得出那话里潜藏的意思，因此拒绝得干脆利落，但眼见对方有炸毛的趋势，他思索半天才答应退了一步。
他可以不三顿都做，但会跟田雨沟通一下订餐的餐厅，总而言之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拿重油重盐的盒饭凑合。
梁旭尧本身并不关心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吃什么，就按照方柏舟说的了，面对田雨的打趣，他没多说，等人家以后谈了正儿八经的男友或者女友，他自然就没机会再品尝对方的手艺了——
吃一顿少一顿。
方柏舟这一周过得并不算轻松，电影拍摄进入收尾，有几个场景一直不顺，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剧组，有两回都是薛子成提醒他到点该回去了，他才堪堪压抑住情绪。
除了剧组这边，公司的大部分事务章彦波可以处理，可他没法真的当甩手掌柜，一些事情依旧需要他来定夺，白天在剧组晚上回房间继续加班，连轴转下来，就只有梁旭尧是他的慰藉。
尽管有时候回来晚对方已经休息了，但在主卧门口站一会儿，他就能奇异地平静下来。
就是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即便没有见面，仅仅知道对方在咫尺的距离安稳睡着，心里就会很安定。
拍完最后一场戏，剧组上下都松了口气。
方柏舟只打算在晚上的杀青宴上露一面就溜，然而一通预料之外又不算十分意外的电话打进来，让他本来就疲乏的情绪多了丝烦躁。
这个电话来自梁旭尧的父亲梁鸿。
尽管不想接，但他在几秒钟的思索后还是离开包间走到了外面的长廊上，接起来后那边随即响起梁鸿的声音。
“方柏舟，五年前该说的话就跟你说明白了，门不当户不对，你跟旭尧不可能在一起，我虽然还不太清楚他为什么又让你接近了，但你听着，旭尧将来是要跟真正的大老板在一起的，你配不上他，别在这儿祸祸人。”
方柏舟望着窗外的冷秋夜色，眼神冷沉，“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梁总，当年你白手起家也算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新贵，现在这是干什么？卖儿子吗？旭尧给你的钱还不够多？以至于让你把他的婚姻和幸福当做攀附权贵的筹码。”
“你胡说八道！我们是为了他好，知道他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才能幸福。”
“别大言不惭了，你眼里看得到他吗？你知道他这几年压力有多大吗？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现在又有什么感受吗？”
“说得好像你多了解旭尧一样，我看他现在挺好，钱和名声都有了，跟于总的关系也稳中向好！”
梁鸿提到于洋让方柏舟更烦躁了，“你是真不清楚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洋混迹各种**，跟多少人暧昧不清，你真觉得旭尧跟他接触多了很好？”
“我……”
“我把话跟你撂明了，你们不珍惜旭尧，不心疼他，可以，我宝贝他，我拿他当我的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像五年前那样选择放弃。”
说完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气得慌。
梁鸿还是当选过杰出人物的，没想到功成名之后染上了赌瘾，一发不可收拾，一赌毁所有，一步步堕落成了现在这副吸血虫模样。
逼着亲生儿子进娱乐圈，还完了欠款又把人当成自己挥霍无度的摇钱树，现在还想着要卖儿子？还是个公认脚踩多条船的烂花花公子。
他想想就压不住火，梁鸿是怎么把为了梁旭尧好这话说出口的？
越想他心里就越难受。
他本来打算在宴席上说两句就回去的，现在么，就他这状态根本不想让梁旭尧看见，稍微缓缓吧。
薛子成心里奇怪，方柏舟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还好，怎么几分钟后回来这情绪就直接沉下去了？
看着对方简单讲了几句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顿觉不妙。
好家伙，自己什么酒量不知道嘛！亏得不是白酒，要不然妥妥一杯倒。
他赶忙去拦，但第二杯也喝掉一半了，他将杯子拿远，叹了口气压着点声音道：“大家都在呢，心情不好可别拿酒撒气。”
方柏舟笑了声，酒杯被夺走也不恼，他低头去摸手机，喃喃道：“我要跟尧尧说说话，我想回家了。”
薛子成扫了同桌其他人一眼，示意都乖乖闭嘴。
尧尧？不就是那个黑红顶流梁旭尧么，粉丝有多少，黑粉就有多少，之前第一次知道方柏舟正在追的是这位死对头时，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只是他们想归想，都左右不了方柏舟的决定，最多是从旁提醒两句。
他略收了收思绪，一低头就看见方某人解锁了好几次才打开手机，他又又叹了口气，得，酒劲儿就是上来的这么快，他都见怪不怪了。
他唯一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方柏舟自知酒量差，很少在公共场合喝酒。
他想了想，拿过方柏舟的手机，看到已经拨出去的通话界面，感觉被联系人的备注闪了眼——
“宝贝尧尧”。
梁旭尧那边剧组的拍摄也进入后期了，赶得不算紧，在方柏舟定好的餐厅吃过晚餐，回到公寓后刚拿起剧本翻看没一会儿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他犹豫了会儿才接起来，跟方柏舟的副导沟通了一分钟，拒绝完直接挂断了电话，然而放下手机又紧皱起眉。
方柏舟不喜欢酒，本身酒量更是几乎等于没有，基本滴酒不沾，再加上薛子成说的对方情绪不好……他缓了口气，回了条消息过去，随后起身往外走，连放下后不小心碰掉的剧本都没管。
大学时他就知道，方柏舟喝醉了酒会找他，尽管他不确定现在这点有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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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章十六
